第二百六十八章 真兇喚欲出

　　宣錦的房間中安靜下來，只有何昌、宣錦和宣秀的啜泣聲。雷長夜輕搖蒲扇，仔細思索著何昌的話，試圖找到其中的破綻和不妥處，不過左思右想，卻發現宣府中發生的壹切，和揚州節府中剛發生的血案互相印證，與他的猜測頗為符合。
　　他多少也猜到何昌和叛將集團並非禍起之因。因為在揚州節府中他與龍進祥和嚴中正交談之後發現，這兩人雖是身體上的悍將，卻是精神上的草包。對付他雷長夜和崔鈺的方法，簡單粗暴，直來直去，什麽王法大義，天子之名，那是根本不去管的。
　　就這種智商，想要成功造反在江南經營三代的宣家，實在難以置信。
　　何昌所說的牙兵集團造反在雷長夜看來比較可信。因為在晚唐這個特殊環境裏，牙兵集團是壹種非常特殊的存在。以魏博牙兵為例，幾乎所有牙將和節度使都曾經受過牙兵的裹挾。
　　在河朔三鎮中的八千戶魏博牙兵代代軍籍，已經形成了壹種地方平民武裝集團，凡事不由將帥決定，而是由牙兵自定，至於他們是以公投形勢，還是以河朔鄉老議定，不得而知。但是河朔三鎮自田氏之後，就沒有壹個足夠強大的節帥能夠統合牙兵集團意誌，令其歸心。
　　最後魏博牙兵的覆滅，是八千戶牙兵被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江南八都兵歷經三代，也和魏博牙兵壹樣，有了自己的意誌。這些牙兵的出身是無業遊民，破產農戶，富家有才力者，還有黑道遊俠。如果以後世戚繼光所著的《紀效新書》中的標準，這些人全部都是絕對不能招入兵營的禍害。
　　哪怕是驚才絕艷，意誌如鐵的嶽爺爺，也難以把這幫牙兵轉化為忠心報國的鬼嵬軍。
　　而且這些牙兵綿延三代，已經有了自己的傳統和做事風格，成為了壹個擁有統壹意誌的整體，壹只由人組成的貪鬼，壹只饕餮。任何壹個想要驅策他們為自己的效力的牙將或者節帥，都要做好被貪鬼反噬的覺悟。
　　宣劍鴻的悲劇，只是這亂世晚唐中壹個經典案例而已。
　　但是，牙兵暴動，絕不該是無緣無故，應該有壹個幕後的推手。這個推手，估計就是真兇。
　　雷長夜咳嗽壹聲，引發何昌註意，隨後開口道：“何節帥，當日妳麾下的校尉出門大喊，是受何人驅使，妳可知道？”
　　“我怕是永遠不知道了，因為亂兵過後，他們全都莫名其妙地死在宣府門前，身上還被扯得亂七八糟，應該是亂兵搶財時，發生內訌，他們被同僚殺死。”何昌臉色慘白地說。
　　“做得如此精細？”雷長夜暗暗吃驚。他基本上已經鎖定了兇手的身份，但是此人壹點線索都不留，手段毒辣，委實難以對付。
　　“妳既然不是和亂軍壹路，他們得手後，為什麽不殺了妳？”宣錦忽然開口。
　　“而且妳還做了節帥，可以說妳是最大受益者！”宣秀充滿懷疑地望著他。
　　“妳們應該也看出來了，我根本不是掌握實權的人。”何昌苦嘆著壹攤手，“那幫牙將天真地以為他們才是最終受益者，但是沒有壹個人有勇氣坐上節度使之位，因為坐上去就等於成了替罪羊。於是我這個真正手刃了宣帥之人，被眾人推上了節帥之位。實際上，江南大營不歸我，也不歸他們……”
　　“……牙營永遠只歸牙兵。”雷長夜淡淡地說。
　　“……”何昌、宣錦和宣秀都沈默了下來。宣家的悲劇，其實從三代之上就已經註定。
　　“後來呢？黃巢如何能夠說動牙兵集團為宣帥復仇？”雷長夜淡淡地問。
　　“這我也壹頭霧水。我只知道，牙兵集團遲早要對付江南諸將，所以我只能假裝煉丹求道，還以此為名遣散了我的妻妾家人，這才能勉強保住性命，也能勉強約束牙營。但是，這幫叛將是真的不怕死，還以為自己是牙營之主，在揚州橫行不法，巧取豪奪，聚斂了大量資財。我看這黃巢怕是又壹個被牙兵推上臺的倒黴鬼。”
　　何昌說到這裏苦笑了壹聲：“我聽說少爺小姐與雷先生交往深厚，妳又要來節府，所以壹早就準備好壹切，想方設法與他們相見。如今能說出宣帥之死的前因後果，雖死無憾。”
　　“何節帥這些年來，辛苦了。”雷長夜溫聲道。
　　“……”何昌搖了搖頭，滿含期待地看了壹眼宣錦和宣秀，卻發現他們看著他的眼神依然冰冷，不禁嘆了口氣。
　　“宣帥之死因，撲朔迷離，節帥嫌疑未去，想要在這裏久住，我不得不給壹些限制，還望包涵。”雷長夜沈聲說。
　　“這是當然。”何昌昂首道，“事到如今，我也無路可去，任憑雷先生處置。”
　　雷長夜將壹枚藥丸遞給何昌：“這是壹枚斷腸丹，上面的蠟衣三日化盡。三日之後，找我要解藥。此毒難解，只有我有解藥，節帥萬勿離船太遠。”
　　“好！”何昌壹口吞了斷腸丹。
　　“請跟陰將去貴賓艙暫住。”雷長夜伸手壹引。兩名陰將來到何昌身後，押解他向中層船艙的貴賓艙區走去。
　　雷長夜在他們身後輕輕把門關上。此時的屋內，宣錦和宣秀並肩而坐，都感到沈重得喘不過氣來。他們漸漸意識到壹件事，這件事讓他們感到猶如五嶽在身。
　　“殺死宣帥的兇手……”雷長夜緩緩轉過身來，望向他們二人。
　　“是……鼓動牙兵造反的那個人！”宣秀忽然開口，“是黃巢！壹定是他！我們殺了他！他是我們的仇人！”
　　“阿弟……”宣錦低著頭喝止了他。
　　“阿姐，難道要放過他？”宣秀顫聲問。
　　“殺死宣府滿門的，是八都兵。”宣錦鼓足勇氣開口。
　　“啊？”宣秀心底其實也在想這件事，但是他沒有勇氣說出來，也不敢相信。
　　“沒有黃巢，也會有黑巢，紅巢，烏巢出來鼓動他們殺阿爺。八都兵是我們宣家養出來的蠱，是他們反噬了我們宣家。”宣錦咬牙切齒地嘶聲說，“每壹個八都兵，都是兇手。”
　　“大……大師兄，是這樣嗎？”宣秀第壹次對於阿姐的話感到疑惑，忍不住擡頭望向雷長夜。
　　“我同意錦兒的想法。牙兵集團事實上就是壹個強盜雇傭集團。誰能餵飽他們，誰就是他們的主子。我的想法是，黃巢也許是三年前鼓動牙兵的那個人，也許不是。三年前滲透到八都兵中的勢力也許不止壹個。但是，牙兵殺帥是早有預謀，誰帶的頭反而不重要。”
　　雷長夜說到最後，神色冰冷。
　　“大師兄，妳的意思是？”宣秀還是不敢相信。
　　“凡是八都兵，都是兇手。”雷長夜嘆息壹聲道。宣秀張口結舌，宣錦也沈默了下來。直到此時，他們才知道復仇之路是如何的艱巨。
　　“如果妳們信任我，這件事我會來處理。八都兵覆滅之後，我希望妳們能夠選出壹人繼承宣府家業，重建新的江南大營，執掌東南八鎮大權，為我武盟平定天下鋪路。”雷長夜嚴肅地說。
　　“我來！”宣錦和宣秀同時站起身。
　　“阿姐，妳別跟我爭，妳回蜀山與薛宗主繼續修道吧，那才是妳喜歡的生活。”宣秀著急地說。
　　“阿弟，妳當我不知妳的心思？妳根本不想趟這鍋渾水，而且妳生性良善柔弱，無法硬下心腸治軍，還是讓我來。”宣錦決然說。
　　“阿姐，我可以的，我殺過很多人了，壹點也不怕殺更多。”宣秀急得紅了臉。
　　“阿弟，殺敵和治軍是兩回事，妳殺過束手就擒的屬下嗎？”宣錦厲聲說。
　　“好了，妳們兩個不用爭了。”雷長夜連忙阻止他們，“治理江南大營不是死路壹條啊，看妳們兩個慷慨赴死的樣子，唉，辣眼睛。”
　　“……”聽到雷長夜的調侃，宣錦和宣秀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剛才聽說八都兵全是仇家的沈重和絕望壹下子煙消雲散。
　　“我看，就錦兒來吧。妳治理嶲州分壇的水平很高。妳當節帥，宣師弟當都指揮使，基本上穩了。”雷長夜笑著說。
　　“謹遵主上號令！”宣錦和宣秀同時說。
　　這壹句主上，叫得雷長夜微微壹楞。
　　“雷兄，我看玄機師妹已經開始叫妳主上，想來妳也答應了要為她復仇。我們壹路以來，全靠妳的幫助才能走到今天，我和阿弟當為妳盡心效力，以報恩情。”宣錦嚴肅地說。
　　“這……”雷長夜心裏壹陣感嘆，微微搖了搖頭，“妳我相交之時，並無功利之心，乃是傾心為友，這和玄機不壹樣。還是別叫我主上，生分了。”
　　“這……”宣秀望向宣錦。
　　“好吧，折中，人前我們叫妳主上，私下裏我們延續舊稱。”宣錦微微壹笑。
　　“也罷。”雷長夜點點頭，“妳們二人最近在船上最好別露頭。現在非常時期，我也不知道黃巢是否安排了後手，甚至他和八都兵的關系也不知道。壹切都需要小心應付。這也是我把人全都帶出揚州的原因。最近揚州肯定會有壹場驚天龍虎鬥，妳們最好不要陷入鬥爭的漩渦之中。”
　　“是！”宣秀和宣錦齊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