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窮親戚”上門

　　山中除妖鬧騰了半夜，歐陽紫玉不避嫌疑，就這麽與葉行遠共居破廟裏，壹直到了天明。葉行遠旁敲側擊探出口風，得知這歐陽紫玉已經認定了自己家是葉行遠債主，生怕他跑了壹般。
　　對方不吵不鬧的非要跟著，葉行遠也沒辦法，只能隨她去了。更何況葉行遠也攔不住她，武力值還是有差距的。
　　天亮繼續行路，到了天黑時候距離府城已經不到三十裏，葉行遠就找了家農戶借宿，打算第二天順路去拜訪姐姐所說的十裏鋪陸家表舅。
　　他如今入府學就讀，學中自有膳堂、號舍，不必去投親靠友寄人籬下。不過葉翠芝叮嚀過，到了府城也該走走親戚，萬壹什麽事也好找人幫忙，還特地準備了些土產作為禮物。
　　葉行遠雖然不耐煩這些低層次的人情往來，但也不願拂了姐姐的好意，反正順路，就走上那麽壹遭便是。
　　不過去走親戚這種事帶上壹個陌生女子總不成話，因此還是得跟歐陽大小姐說清楚。好在歐陽紫玉雖然執拗，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葉行遠把話說明，她就答應了在外面路邊等著。
　　只是歐陽大小姐還是惦記自家債主身份，葉行遠笑道：“我這人光明磊落行得正做得直，何況入府城便入府學，有什麽逃跑的必要？”
　　歐陽紫玉壹想也有道理，放下心來。第二天葉行遠與她壹起同行到十裏鋪外小樹林，眼見壹條岔路拐向壹片莊院，當下約定歐陽紫玉在此等待，等葉行遠從陸家出來，再壹路同行往府城。
　　葉行遠問了幾個當地人，搞清楚陸家的位置，穿過壹條小巷，到壹棵大柳樹旁的小院子。又見院門緊閉，走到門外便伸手敲門。
　　才敲了幾下，就聽裏面傳來壹個急促尖細的聲音，“敲這麽急，喪門星似的，要是驚擾了我家少爺讀書，妳擔當得起麽？”
　　吱呀壹聲，院門開啟，壹個頭纏藍布毛巾的健婦傲然跨出門口，她臉上有豆大壹顆黃痣，上面有兩條黑毛飄揚，愈發顯得兇相刻薄。
　　葉行遠壹怔，心想難道這就是陸家表舅媽？不過聽姐姐說表舅媽乃是府城人，年輕時候人稱城東壹枝花，嬌嬌弱弱，怎麽也不至於十幾年就長成這般魁梧模樣。
　　他沒有胡亂稱呼，趕緊先自報家門，“請問這裏是陸真夫陸老爺家麽？在下是歸陽縣潛山村葉行遠，家父諱莊，家母李氏，與陸老爺是表親……”
　　這壹門表親其實也不算隔得太遠，葉行遠之外祖母姓陸，與陸真夫的父親是親姐弟。陸家原居於俞秀才所在的東徽村，後來陸真夫上府城討生活，娶了當地女子，這才搬到十裏鋪定居。
　　健婦上下審視著葉行遠，口中嘀咕，“原本就不見那麽多窮親戚，自我家少爺高中之後，就有這許多人上門。妳候著，我去稟告太太。”
　　原來是個仆婦，怪不得如此無禮，葉行遠也不與她計較，不過聽到“高中”二字，倒是有些驚喜。原來這表舅家的孩子也是讀書人？這是中了秀才還是舉人？這倒是壹門不錯的親戚了，自己也得問清楚些，待會兒見了表舅表舅媽，才好說話。
　　他趕緊叫住了這仆婦，追問道：“這位大姐，妳說我家表兄弟高中？不知如今是什麽功名？”
　　健婦回過頭來，得意地昂起了頭，“我家少爺乃文曲星下凡，前些日子剛中了府中第九名童生！”
　　葉行遠啼笑皆非，第九名童生就是文曲星下凡，那他這個縣案首豈不就是紫薇大帝了？不過府中童生試競爭激烈，不知道這位表兄還是表弟的表現也算是不錯，家裏人心疼珍惜些，難免吹的過分，這是人之常情。
　　那仆婦去了約莫有壹炷香時分，葉行遠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才見她姍姍來遲，臉上的神色卻比剛才更不屑了些，“這位葉少爺，太太請妳進去。”
　　這仆婦是陸夫人的奶娘，自小跟著陸夫人，陪嫁過來之後，原本就不大看得起陸家這邊的窮親戚。從陸夫人這裏得知葉家破落，又是山村中鄉民，就更不在意。
　　葉行遠也懶得搭理這種下人的態度，隨著她進了院子。
　　此時有位夫人坐在正房，身體纖瘦，擡眼瞧葉行遠進來，臉上堆出敷衍的假笑，“好外甥兒，多年不見，壹眨眼間都這麽大了，小時候我還抱過妳，妳可還記得？”
　　她嘴上說得客氣，但卻沒任何迎接的舉止。葉行遠聽這表舅媽的口氣，知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雖有些不快活，但也沒怎麽在意，反正他今日不過只是應姐姐所請走個親戚而已。
　　對方如果不周到不熱情，那以後大不了就不再往來，如此自己還省心了。功名之路，分心越少越好。
　　打定主意，葉行遠上前兩步，行了禮道：“我們姐弟倆壹直記掛著舅舅舅媽，今次我要入府學，正好路過此地，姐姐便叫我稍帶些土產。晚輩的小小心意，還請舅媽不要嫌棄。”
　　包袱裏面也無非是些葛根、枸杞等物，雖不值錢，卻是葉翠芝平日在山中挖來，自己洗凈曬幹積存起來的山貨，心意實誠。
　　陸夫人看了看禮物，隨手交給了奶娘。奶娘嘴裏低低地不知嘀咕著什麽，出去轉了壹圈，不知道將東西丟去了哪裏。
　　不過聽到府學兩字，陸夫人面色多了些熱情，奇道：“外甥是在府學尋了什麽差事麽？倒不知得誰推薦，倒是件大喜事。”
　　葉行遠心裏無語，這舅媽是怎麽說話的？難道他兒子能考上童生入府學，自己就只能去府學之中當差？
　　不過畢竟是長輩，也不好與她壹個女流之輩計較，葉行遠只能耐心解釋，“外甥今次縣試僥幸，中了童生，得本縣舉人老爺推薦，才能入府學修行。方才聽聞表兄弟也中了童生，若也在府學，倒是可以互相照拂。”
　　葉行遠是真不記得這陸表舅家的孩子到底是比自己大還是小，只好含糊壹句表兄弟。
　　妳也能中童生？陸夫人臉上的驚愕萬分，幾乎懷疑葉行遠是自吹自擂，良久才漸漸平復下來。
　　她又仔細瞧了瞧葉行遠身上的衣衫，細細琢磨了片刻，這才微微點頭，“妳似是屬虎的，妳表弟比妳小半歲屬兔。他天資高讀書卻不求甚解，與妳們鄉下讀書下死功夫不同，只怕根基不穩，日後還要外甥妳好好指點他。”
　　嘴裏說著求指點，陸夫人的口氣卻全是我心肝寶貝了不起，讀書不認真隨便混混也能中童生，跟妳們鄉下孩子得靠著題海戰術瘋狂復習得來的功名可不壹樣。
　　葉行遠繼續無語，看來這舅媽的優越感是與生俱來，對這個兒子的寵愛也是無邊無垠，自己除了不能與下人計較，同樣也不能與她計較。
　　他看了看周圍，又問道：“不知表舅可在家中？外甥此來拜見，見了表舅壹面，還須趕路。此去城中十裏，並不算遠，下午還能去府學報到。”
　　如果陸家為人親切，他多耽擱壹陣也無妨，原本他還是想著將歐陽紫玉在小樹林晾半天算了。現在看來，與其跟這陸家人虛以委蛇話不投機，還不如去跟歐陽大小姐扯淡，好歹不至於句句話都讓人心裏憋氣。
　　陸夫人皺了皺眉，“妳表舅去隔壁鄉鄰家算賬，中午便回。外甥妳風塵仆仆，好不容易來到府城，還是見過妳舅舅，在家中吃頓便飯。雖沒什麽好東西，但也比妳們鄉下那些苦楚要好多了，我這就讓奶娘下廚加幾個菜。”
　　這邀請殊無誠意，請的人也是滿心不樂意，葉行遠瞧這位舅媽的表情就知道，她對自己這鄉巴佬外甥毫無興趣。
　　他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但囿於禮數，舅媽既然開口邀請，也不能壹點兒不給面子的立即脫身離去。
　　所以接下來的氣氛就更尷尬，在等待陸表舅回來的過程當中，陸舅媽跟葉行遠也沒什麽話說，自顧自地為兒子編織壹副絨線手套。偶爾想起家中還有客人，擡起頭冷不丁地說兩句戳心窩子的話，無非就是“妳們鄉中有多苦多苦，多不容易，哎呀呀太可憐了……”
　　弄得葉行遠如坐針氈，只能幹脆半閉雙目，靜思聖人學問，裝作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
　　等到晌午時分，才聽到門外傳來興沖沖的聲音，“夫人！我將唐先生請回來了！快叫偉兒出來迎接，他不是壹門心思要找唐先生麽？”
　　葉行遠覺得自己可算熬到頭了，應該是表舅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