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否極泰來】

　　城郊，筒子樓。
　　宋家已經被趕出了酒廠職工小區，現在住罐頭廠的工人宿舍。
　　相比起村裏自建的小洋房，以及酒廠分配的200平米大宅，筒子樓的情況可就差了許多。
　　兩室壹廳加廚房，總共只有60多平米，廁所需要跟幾戶鄰居共用。
　　上輩子，由於罐頭廠發不出工資，宋維揚住在這兒被各種嫌棄，簡直如同逃難壹般選了個外地大學。
　　這種情況，宋維揚絕對不允許再發生，他非常討厭這裏，摻雜了太多不美好的回憶。
　　接下來半個月，壹切計劃都穩中有序的進行著，鄭學紅在當地領導的陪同下，接連參觀考察了容平市的多家企業。
　　及至宋維揚高三開學，鄭學紅終於表示滿意，說要回港城調資金過來。
　　“老弟，我們是來道別的。”鄭學紅笑呵呵走進客廳。
　　客廳裏陳設簡陋，只有壹張飯桌和鋼絲床。那鋼絲床是宋維揚睡的，衣櫃都沒有，衣服只能裝箱子裏放在床下。
　　宋維揚端起暖水瓶說：“隨便坐，我就不招呼了。”
　　鄭學紅和陳桃都只能坐床沿上，地方窄得挪不開腳，二人捧著剛倒的開水都沒說話。
　　“老鄭留個電話給我，等接到我電話，妳們才回來。”宋維揚囑咐道。
　　鄭學紅問：“回來之後怎麽說？政府那邊不好糊弄啊，他們這幾天催得很緊，恨不得我壹口氣投資好幾家企業。”
　　“這個妳不用擔心，”宋維揚笑道，“我小舅已經動身去特區了，很快就能拿到港城公司的執照。”
　　宋述民以前玩騷操作的時候，曾在港城認識幾個朋友，關系不深，但幫忙註冊皮包公司還是可以的。小舅這人雖然貪玩，關鍵時候卻不會掉鏈子，讓他到特區給港城打電話，匯錢過去拿了公司執照就回來，應該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到時候，就以港城皮包公司的名義，對罐頭廠進行投資控股。有了合資性質，地方領導必然壹路綠燈，稅收減免且不說，到銀行貸款也能輕輕松松。
　　“那我就放心了，”鄭學紅叼著煙說，“老弟，妳們那位黃市長很有意思啊。”
　　宋維揚問：“他又怎麽了？”
　　陳桃幫忙回答道：“那位黃市長，昨天晚上親自來賓館拜訪，希望我們可以投資酒廠。”
　　“不用管他！”宋維揚氣得發笑。
　　放著市裏多家虧損國企不管，反而給盈利豐厚的酒廠拉投資，能做出這種舉動的人，不是傻，就是壞！
　　黃市長當然不傻，他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其他企業都是範正陽的嫡系，只有酒廠大權才掌握在他手裏，兩人的博弈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
　　鄭學紅賊笑道：“我覺得吧，可以繼續跟他接觸。《三國演義》我讀得很熟，裏面有壹招叫‘蔣幹盜書’。”
　　宋維揚吐槽道：“妳這什麽破比喻？牛頭不對馬嘴。”
　　“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妳懂的。”鄭學紅搜腸刮肚也不知該怎麽闡述。
　　宋維揚說：“就算蔣幹盜書，我也不是周瑜，範書記才是，妳可以隨時跟範書記聯系。”
　　“那行，我就先走了。”鄭學紅起身道。
　　“再見，宋……小弟！”陳桃眨眼笑道。
　　二人坐著公爵離開，先要去陳桃的老家拿錢，再壹起回鄭學紅的老家，畢竟讓壹姑娘獨自帶太多錢很危險。
　　昨晚剛下了壹場暴雨，縣道極其難走，大水坑壹個接壹個。
　　鄭學紅心疼車子，開得慢如龜爬，足足半個鐘頭才到離市區最近的鎮子。適逢趕集，鎮上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公爵轎車只能在人群當中艱難移動。
　　突然，他們聽到路邊的叫賣聲：“快來看啊，摸獎銷售！摸壹瓶中幾瓶，包妳壹年都吃不完！快來看啊，摸獎銷售……”
　　這個賣罐頭的，是罐頭廠普通工人。
　　宋其誌不僅聯系了經銷商，還發動工人處理庫存。每賣出壹瓶罐頭，可提成2毛錢，缺錢花的工人紛紛借三輪車，把罐頭運到村鎮集市上售賣。
　　可惜人們對此並不熱心，吼了好半天都沒人光顧。
　　壹個背著竹筐的老農民，突然朝攤位走去。他的連襟下個月六十大壽，打算買瓶罐頭送禮，正好趕集就遇上了。
　　80年代的時候，農民送禮很簡單，扯壹塊布，或者送壹條毛巾即可，罐頭和麥乳精已經算非常高檔的禮品。但進入90年代，毛巾和布已經拿不出手，送罐頭也顯得小氣，大家都開始隨禮金了。
　　“妳這罐頭怎麽賣？”老農問道。
　　賣罐頭的工人見來了顧客，連忙說：“黃桃罐頭3塊錢壹瓶，甜橘罐頭只要2塊5毛。”
　　老農連連搖頭：“太貴，別人家的黃桃罐頭才賣2塊5。”
　　工人掂著瓶黃桃罐頭說：“老叔，妳這就不懂了。看到沒有，正宗的喜豐牌罐頭，名牌，能是外面那些野牌子能比的？而且啊，妳買罐頭還能抽獎，只要運氣好，花壹瓶罐頭的錢，能買好幾瓶回去。”
　　老農還是嫌太貴，轉身欲走。
　　突然有個小孩經過攤位，看到罐頭兩眼發光，拖著母親的袖子說：“媽，我要吃罐頭！”
　　“濤濤乖，罐頭太貴，媽給妳買番茄。”母親哄道。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罐頭，我就要吃。”小孩兒不肯走了。
　　母親生氣道：“再鬧我打妳！”
　　“哇，嗚嗚嗚……我要吃罐頭，我要吃罐頭……”小孩壹屁股坐地上，抱著母親的腿嚎啕大哭。
　　哭聲越來越厲害，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紛紛勸道：“小孩子想吃，妳就給他買吧。”
　　母親態度堅決道：“不行，不能慣壞了！”
　　“我要吃，我就要吃！哇哇哇……”小孩兒還在哭，人越多，哭得越起勁。
　　賣罐頭的工人靈機壹動，笑道：“大姐，小孩子嘴饞很正常，這瓶甜橘罐頭我送妳，不要錢。”
　　“真不要錢？”母親遲疑道。
　　“不要錢，這麽多人我還能騙妳？”工人笑道。
　　母親接過罐頭，連連致謝：“那謝謝妳啊，小兄弟妳人真好。”
　　工人提醒道：“罐頭蓋有刮獎區，刮開看有沒有中獎。”
　　小屁孩兒瞬間破涕為笑，站起來說：“我來刮！”
　　老農站著沒走，湊過去看小孩子刮獎。
　　小孩飛快把塗層刮開，念道：“再來壹……媽媽，這個字讀什麽？”
　　母親不識字，臉紅道：“妳問叔叔。”
　　工人非常誇張的叫起來：“哎呀，小朋友運氣真好！是再來壹瓶，快拿去。”
　　母親反而不好意思了：“那啥……這瓶是妳送我的，再給壹瓶就太過意不去了。”
　　“沒事，拿去吧。”工人又遞過去壹瓶。
　　小孩子興致勃勃的刮獎，可惜沒再中。
　　老農卻心動了，從褲腰帶裏翻出皺巴巴的三塊錢：“同誌，我買壹瓶黃桃的。”
　　“老叔拿好。”工人動作麻利，眉開眼笑。
　　老農刮開獎，遞給工人說：“同誌，妳幫我看看。”
　　工人再次誇張道：“中了，再來壹瓶，老叔運氣好！”
　　老農又刮，遞給工人，工人喊道：“又中了！”
　　再刮，還中，壹口氣中了六瓶。
　　圍觀者都看呆了，就沒見過這麽容易中獎的，連忙也掏錢去試運氣。
　　“哈哈，我中了，再來壹瓶！”
　　“我也中了！”
　　“唉，什麽手氣啊，連買三瓶都不中。”
　　“妳出門沒洗手吧。”
　　“老子就不信邪了，再給我壹瓶！”
　　“……”
　　場面瞬間變得瘋狂起來，這已經不是買罐頭，而是買彩票。
　　只十多分鐘時間，工人用三輪車運來的罐頭就銷售壹空，而他在村鎮集市上賣罐頭的方式，迅速得到推廣。
　　都不用經銷商幫忙，工人們為了拿提成，主動幫忙到處賣。本市的四區兩縣都不夠劃分地盤，工人們甚至把罐頭運到隔壁市——所到之處，當地罐頭市場迅速淪陷，同行只能眼睜睜看著，除非他們也像這樣賠本賺吆喝。
　　當庫存去到壹半的時候，宋其誌迅速調整，把中獎率從三分之二降低到二分之壹，相當於半價銷售，卻比直接降價更受歡迎。
　　僅僅十多天時間，罐頭廠就回籠了100多萬資金。
　　這不僅是增加現金流那麽簡單，更提升了廣大果農對罐頭廠的信心。
　　容平市的黃桃歷史悠久，明代還做過貢品。80年代由政府牽頭，又嫁接培育了新品種，若宣傳推廣得法，把黃桃賣去外地就能增加不少收入。
　　可惜，容平市的黃桃至今也沒走太遠，只在鄰近市縣有些小名氣，大部分都直接批發給罐頭廠做原料。
　　隨著罐頭廠停產，果農們愁得不可開交。
　　因為八月、九月正是黃桃收獲的季節，成熟的黃桃只能保鮮十幾天，賣不掉的全得爛在樹上。
　　聽說有港商投資罐頭廠，又見罐頭廠最近銷量喜人，果農們自發把黃桃運到工廠門口——賒賬？可以，打個白條就行。
　　就這樣，宋維揚沒有花壹分錢，新品罐頭的果材便自動進了倉庫，罐頭廠的機器開始加班加點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