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七十五章 團圓
左寶貴馬上跑到了醫務室,壹身睡衣的他遠處看見嶽冬就像頭牛的沖過來。幾個隨軍的西洋醫官見狀忙上前阻止,但其沖力太大,又不懂中國話,都被通通撞開。最後還是約翰出死力捏住左寶貴,大聲說:“他沒事!沒事!”
左寶貴終於停了下來,在床邊萬分緊張的看著嶽冬那蒼白的臉龐,雖然未醒,但起碼有氣息,胸膛壹起壹伏的,便喜極而泣,顫著嘴唇說:“沒事……好……沒事!”又跪在床邊,伸手溫柔地撫摸嶽冬的額頭,未幾淚水也滴到嶽冬的臉上了。
“他怎麽了?”左寶貴打量嶽冬全身,小聲兒問,生怕吵醒了嶽冬。
約翰說:“他肩骨中槍,幸好入肉不深,子彈已經取出來。但失血太多,又幾天沒吃東西,身子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
嶽冬在左寶貴進來時其實已經被吵醒,只是繼續裝睡。但見左叔叔如此緊張自己,其淚水也滴到自己的臉上了,嶽冬的淚水也緩緩淌下。
總算……值了……
嶽冬掙開壹雙淚眼,聲音嘶嗄地說:“左叔叔……”
“冬兒!”左寶貴壹手撥開嶽冬臉上的散發,壹手握緊嶽冬的手。
楊建勝這時也趕來,知道嶽冬沒死,而且看見表哥那久違了的笑容,很是高興。但見兩父子患難見真情,也不好意思礙著他們,忙叫上其他人悄悄離去,好讓他們父子倆好好聚聚。
“妳,不後悔收養我了嗎?”見所有人離開,嶽冬也掏出心底話,認真地問他的左叔叔。
“不後悔!”左寶貴心中壹酸,幫嶽冬擦掉臉上的淚水。他知道當日這句話狠狠地傷害了嶽冬,也就是這句話把他逼上絕路的。自己也擦了擦眼淚,搖頭笑道:“每想起當年妳被人打得口腫鼻青的,還問我是不是要抓妳坐牢,我還是憋不住笑了!”
嶽冬也愜然地笑了,但笑容片刻便消失:“但,始終是我害了蘭兒……”
“不!是我!是我害了蘭兒!是我不該急著逼她成親的……算了,別說這個了,覺得怎樣?”
“沒事!還可以殺倭兵呢!”
左寶貴又咧嘴笑了。看著嶽冬的鬼臉,感覺局勢雖然是多麽的艱難,處境是多麽的險惡,但只要這親情在,自己這幅老骨頭就能繼續的撐下去。哪怕最後是戰死沙場,心裏也會是如此的富足,如此的溫暖。
“對,妳到底是如何死裏逃生的呢?三兒可說妳為了殿後而被包圍了!”
“我那時候也以為自己死定了,也想起了蘭兒了……”嶽冬看著旁邊的火堆,回想起當時危急的情形:“但突然就殺出壹大群朝鮮人來,他們有刀有槍的,可能是東學黨吧!日軍忙著應付他們,我就趁機跑了……”這時感概地笑了笑:“看來……蘭兒說的‘以死為生’,確實沒錯……”
左寶貴微微點頭,感覺此刻的嶽冬是真正的長大了,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妳等我壹下……”然後站起便走,過了壹會兒才回來,手中多了壹個木盒子。
左寶貴打開盒子,嶽冬湊近壹看,是壹把很短的洋槍,旁邊還放著子彈,但槍身很短,只有約壹尺。銀色的槍身有著金色的花邊,加上盒子精美的布置,顯然不是普通貨色。
左寶貴拿起這把左輪手槍:“這是司大夫臨走前送我的。本來想自己用的,但現在想來,還是不及妳這個親軍哨官來得合適哪!”然後把盒子關上,放在嶽冬身上。
“親軍哨官?”嶽冬意想不到,喜出望外問:“我?”
“常殿侯回不來了,哨官這位置,連同他外委頂戴,就由妳頂上吧!”
“好……好呀……”看著左寶貴那慈祥的臉容,嶽冬淚流披臉。
他等了五年了,等到自己由壹個殺雞也害怕,到現在已經習慣在刀口上活過的勇兵,為的,雖然只是和蘭兒在壹起,而自己也正式娶了蘭兒為妻,但自己始終沒有完成當年和左叔叔定下的諾言────當了外委,才娶蘭兒。只有此刻左叔叔親自命自己當外委,嶽冬才覺得,自己終於得到左叔叔的認同。自己在他眼裏,不再是壹個不學無術,膽小怕事的小兔崽子,而是壹個真真正正的男子漢,壹個真真正正好勇兵!
**************************************
殘陽如血,硝煙蔽天。
除了深宵時分,這兩天終日都是炮聲隆隆。
之前都是從南邊傳來,此刻,終於從北邊傳來了。
望遠鏡裏,坎北、愛美二山的清軍堡壘已經被轟得糜爛。奉軍不得已先行撤退,余下狼藉的屍體和勝旗。日軍則從山腰沖鋒,首先沖上去的士兵急不及待地豎起了日章旗。
“控制了這二山,清軍就插翅難逃了!”日軍步兵第十旅團參謀富岡三造,正和旅團長在山下的日軍後方陣地觀察戰鬥。
旅團長立見尚文卻沒有半點喜悅,只是繼續透過望遠鏡看著遠方,壹臉木然的道:“傳令下去,不要乘勝追擊,趕緊清理戰場,布置炮兵陣地,監視牙城前清軍的壹舉壹動!”牙城即是平壤北門玄武門。
“是!”
這時壹通信兵跑來遞上壹信:“報告旅團長,師團本部派人送信來了!”
立見臉色凝重,立刻放下望遠鏡,接過拆開細看。
“怎樣?”富岡問。
立見叠好信紙:“師團本部今晚才勉強到達沙川,恐怕難以趕上十五之期……”
“那怎麽辦?”富岡面露憂色。
立見又再看著遠方,淡然道:“沒有收到新的命令,吾等當然要遵守總攻擊之期!何況,”這時放眼更遠處的玄武門:“即便沒有師團本部,要攻入牙城,也易如反掌吧?”
“是的,”富岡應道:“但攻入以後,若師團本部還未到來,而大島旅所部久攻不下,那我軍和元山支隊便可能陷入孤立之境地!”
然而立見卻摸了摸嘴上的白須,胸有成竹的說:“只要牙城壹破,左寶貴不在,平壤城裏人心惶惶,葉誌超之輩斷沒有勇氣和我軍打巷戰!”
“是的,但還有壹點……就是清軍沒可能不知道我軍兵力,但何以防守仍是如此單薄?”
只見立見沒再立刻回話,剛才臉上的自信也慢慢消散,換上了平時的冷靜和沈實,眼睛壹直看著殘陽下從坎北、愛美二山撤退的清軍往城北陣地逃去,猶如血泊上掙紮爬行的螞蟻。半晌擡頭仰望長空,只見遠方壹輪圓月已隱約可見。
然而,黑色的硝煙下,月色是多麽的慘淡,多麽的蕭索。
見旅團長久久沒回話,富岡又說:“會不會有詐?抑或……情報有誤?”
“我看……”立見淡然道:“那不過是他們將帥間相互傾軋之果而已!”。然後目光突然變得淩厲:“明日淩晨集中兵力攻擊奉軍!敗軍仁字營並不足懼!”
**************************************
冷月無聲。
左寶貴正躺在床上休息,看著月亮,約翰正在為他檢查身體,伍大夫則在他頭上針灸。
在左寶貴身旁的還有嶽冬。剛當了親軍哨官的他養了兩天身子,雖然傷勢不輕,但畢竟是年輕人,每餐大碗大碗的吃,復原得很快,除了肩膀上的傷口還是疼痛,但當親軍哨官指揮調度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知道楊建春的左營步隊從坎北、愛美二山的陣地敗退回來,左寶貴沒有半點焦急或擔心,因為壹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畢竟,若果把僅有的大炮安置在那裏,壹旦被攻破,後面缺乏大炮的堡壘群壓根難以禦敵。
此刻的左寶貴只是壹臉平靜,呆呆地仰望著窗外那壹輪明月。
大戰已經迫在眉睫,坎北、愛美二山陣地已失,日軍隨時向平壤發動總攻擊,但左叔叔依然久久沒動,壹尊石像似的,站在旁邊的嶽冬終於忍不住問:“怎麽了左叔叔?”
左寶貴依然目不轉睛,只是輕輕地感嘆道:“倭人選今晚進攻平壤,用心良苦啊!”
看到圓月,誰不想起自己家裏的親人?何況是身處異國,吉兇難料的將士們?這壹個多月來嶽冬每天晚上都仰望長空,仿佛在黝黑的夜空中,就能看見蘭兒那親切動人的臉龐。他聽說過“千裏共嬋娟”。星空和明月,是他和蘭兒相隔千裏仍能共同看見的。每次想起蘭兒也在千裏之外和他壹樣,擡頭看著星空明月惦記著自己,心頭就泛起了絲絲暖意。
所以說,今晚農歷八月十五,其意義不言而喻。這也是為何左寶貴估計今晚是日軍最有可能向平壤發動總攻擊的時間。
聽見左叔叔這麽說,嶽冬更是難以從對心蘭的思念中自拔,強忍著心裏的擔憂問:“咱們……是不是……可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