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九十七章 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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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清氏原塞外之壹蠻族,既非受命之德,又無功於中國,乘朱明之衰運,暴力劫奪,偽定壹時,機變百出,巧操天下。當時豪傑武力不敵,吞恨抱憤以至今日……熟察滿清氏之近狀,入主暗弱,乘簾弄權,官吏鬻職,軍國瀆貨,治道衰頹,綱紀不振,其接外國也,不本公道而循私論,不憑信義而事詭騙,為內外遠邇所疾惡……我日本應天從人,大兵長驅。以問罪於北京朝廷,將迫清主面縛乞降,盡納我要求,誓永不抗我而後休矣。雖然,我國之所懲伐在滿清朝廷,不在貴國人民也……夫貴國民族之與我日本民族同種、同文、同倫理,有偕榮之誼,不有與仇之情也。切望爾等諒我徒之誠,絕猜疑之念,察天人之向背,而循天下之大勢,唱義中原,糾合壯徒,革命軍,以逐滿清氏於境外,起真豪傑於草莽而以托大業,然後革稗政,除民害……幸得卿等之壹唱,我徒應乞於宮聚義。故船載糧食、兵器,約期赴肋。時不可失,機不復來。古人不言耶: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卿等速起。勿為明祖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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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濺到各人身上。
各人大駭:“都統!”“妳不能這樣呀!”“老余!老余!”
“去不去?!”慕奇把槍指著眾人。
各人手足無措,方寸大亂,但就是說不出話。慕奇聽不見回答,又是”砰”的壹聲,又壹人頭顱中槍,鮮血四濺!
“都統!”“都統呀……”余下三個人急得眼淚直流。他們都是跟隨慕奇出生入死多年的親兵,想也沒想過丟下慕奇。這時見他繼續上膛,知道他必定要戰至壹兵壹卒,但事已至此,最後只好閉上眼睛,沈默等待。
遠方的炮聲繼續傳來。室內就余下這麽四人。
慕奇見狀,也再提不起槍了。
無言以對。
悲涼冷清的空氣滲透到室內每壹個角落。
慕奇也忍不住雙目模糊,看著兩個親兵的屍首,沈吟道:“沒想到……還是新兵好呀!”
“對呀……”其中壹個親兵愴然道:“但市街已經失守了,黃仕林跑了,張光前,姜桂題他們也不可能跟旅順共存亡,咱們死了又於事何補?……”
另壹人抽了抽鼻子,接著說:“左軍門盡節了,但人家見咱奉軍沒人了,楊營官不就成了替罪羊了嗎?咱們死了,那幫畜牲卻活著!遭殃的還不是咱們這些剩下的奉軍?還未說,大人妳可不是左軍門,所謂‘救活不救死’,說不定他們都把旅順失陷的罪名安插在妳身上哪!”
慕奇聽著,淚水,也終於淌下。
悲涼透骨。
“算了吧……”剛才被擊斃的老余的聲音仿佛又再耳邊響起。
雨雪紛飛,加上硝煙漫天,天地間變得壹片蒼茫。
慕奇靠到墻上,仰著臉透過頭頂的壹個小窗戶看著天空。
自小在東北長大的他,下雪對他來,雖然藏著淡淡的哀傷,但也可以是安詳的,溫暖的,就如冬日裏小孩喜歡躲在溫暖的被窩裏窺看窗外漫天風雪,從這反差獲得了無窮的安全感壹樣。而這時候,哪怕感到身體逐漸冰冷,慕奇也漸漸的放下了眉頭。
“妳們走吧……”慕奇淒聲壹嘆,闔上了眼睛。
“不!”“咱們壹起走!”親兵們站起上前。
慕奇勉強搖頭,捂著肚子艱難地說:“不!我走不了的……去!去找妳們的親人吧!”
“都統!”
“走吧!……去告訴其他人,我是戰死的!我對得起朝廷!對得起所有人!就是……對不起我的……親人……”
“都統……”親兵們還是舍不得離去,只管跪在慕奇前面哭泣。
“倭兵快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慕奇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見他們還是不走,最後奮力喝了壹聲:“走呀!這是軍令!”
“是……”親兵們見狀只好跪下叩頭,然後忍痛離去。
未幾,蒼茫之中,傳來了壹下冷清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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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看見旅順,壹艘日艦便駛了過來。
旅順已經失陷,所有船只都不能靠近。
嶽冬知道旅順已經失陷,登時不能自已,又哭求洋人壹定要把他送到旅順。洋人們同情嶽冬,但鑒於旅順以東大連灣壹帶皆有日艦出沒,最後決定繞過旅順,進入渤海,從旅順西邊尋找地方放下嶽冬。但船只不小,吃水甚深,附近沿岸沒有可停靠的碼頭,最後只好駛往金州。
雖然也不過是半天的時間,已經急得嶽冬死去活來,而且從金州走陸路到旅順,在日軍控制下也不知能不能去,能去又不知耽擱多久。但既然來了金州,三兒家又在去旅順的途上,總不能不去看看三兒的娘親。
碼頭距離金州城有幾裏路,旅順已經被日軍控制,主要戰場在北邊的遼河壹帶,日軍也不擔心清軍會打金州的主意,故也沒有派兵駐守碼頭。到達金州時太陽已經下山,壹心救急扶危的洋人也不打算入金州城,轉移去作為遼東戰場的後方營口。
洋人給嶽冬送了棉衣、幹糧,還有幾個鷹洋。千多萬謝後,心急如焚的嶽冬便匆匆下船,往金州城方向趕去。
誰知還未走到城門,遠處便看見日軍守衛森嚴,提著火炬在城樓巡視,而城門卻是緊閉著!嶽冬也不知道是否入夜才關門,還是壹整天都關門。未幾找到壹條村莊,每間房子都住滿了因逃避戰亂的難民,男女老少皆有,屋裏傳出陣陣惡臭。每個人都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頭發蓬松,神情呆滯,但當嶽冬經過時,他們卻都盯著他,而神情又是如何的怪異。嶽冬好不容易找到壹個象樣的來問,才知道只是自己剛錯過了入城的時間,便只好在這兒渡過壹夜。
夜深人靜,嶽冬還有其他人皆已入睡。
突然間嶽冬被人捂住嘴巴,四肢被抓,然後四五只手就在自己身上亂爬,又脫去自己的衣服。嶽冬劇烈掙紮,自己好不容易掙開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不停高喊“救命”,又掙開了腿踹了對方壹腳,但隨即便換來拳打腳踢。不過半分鐘時間,那些人得手後便立刻逃跑,嶽冬追出數十米,無奈自己腿不好使,對方又已經不見蹤影,而且天寒地凍,只好回去。
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搶去,當然包括那洋人送的鷹洋和棉衣,連穿在裏邊的壹件朝鮮衣服也被搶去,剩下的就只有棉褲子和單薄的內衣,冷得嶽冬抖個不停,所幸的是那張和左叔叔壹家的全家福和那父親的布袋則壹直束在腰間未被搶去。
回到屋裏,所有人都已經醒來,又是以怪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壹邊走去火堆旁邊取暖,壹邊看著眾人。他當然因為被搶劫而懊惱,但更懊惱的是這裏二三十人,好歹也有壹半是壯年男丁,竟然沒有壹人幫忙!越想氣越難消,嶽冬開始目露兇光,其他人見狀則紛紛避開,但也不懼怕,懶洋洋的轉過身,或躺在地上,或蜷縮身子繼續睡覺,嶽冬隨後也迷迷糊糊的靠在墻邊睡著了。
柴火開始燒盡,嶽冬被冷醒,天色漸亮,身邊的人也陸陸續續地離去。壹個好心的婦人經過嶽冬時說:“城東南角那湖邊有很多屍體,妳去那兒看看有沒有衣服吧!”但臉上沒有壹絲表情,說完就徑自離去,嶽冬想再問別的也問不著。
還未到那婦人所說的湖邊,嶽冬壹路上就看見越來越多的屍體。身上多是子彈造成的傷口,也有用刺刀的。不少是平民,男女老少都有,更有死在母親懷裏的嬰兒,其他的則是勇兵。他們都衣衫單薄,更有光著身子的。
嶽冬沒想到會有這麽多屍體,心裏難受,但寒冷難當,也顧不了這麽多,馬上挑了幾件較好的穿上,又帶上了帽子。雖說較好,但還是破爛不堪,有的更有血跡。臨走眼角看見遠處有人在攢動,壹看下原來是流民們正在剝下屍體的衣服,幾個無聊沒事的青年孩童則在旁邊玩弄著屍體的殘肢……嶽冬也沒多想,帶著詫異的眼神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