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入營

　　回府的路上，方錚心裏壹直沈甸甸的。
　　他和皇上都沒想到，太子手中竟然還掌握著壹支不明數量的精兵。左算右算，他們還是低估太子了。
　　早該想得到的，如今京城之中傳言滿天飛，情勢對太子如此不利之下，他居然還坐得住，沒任何動作，如此氣定神閑，原來他早有了必勝的把握。
　　不過今日既然蕭懷遠把這個驚天的大秘密告訴了他，只要找到那支見鬼的不知藏在哪個山旮旯裏的精兵，並且壹舉滅了它，太子想必腦門會冒冷汗吧？
　　想到這裏，方錚將手伸出馬車簾子外，打了個奇怪的手勢。很快，壹名影子下屬跟了上來，方錚低聲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影子下屬抱拳應命，頭也不回的朝影子營地奔去。
　　找那支軍隊的事，便交給影子們去做吧，平日裏總聽溫森吹牛，說什麽全天下沒有影子找不出來的東西，就算壹根針掉進大海裏，他們都有辦法將它撈出來，這回倒要看看他們的真本事。
……
　　太子府。
　　太子目含笑意，看著秦重邁著軍人的堅實步伐，滿身戎裝的走到他面前，肅然向他抱拳行禮，太子眼中不由閃過幾分欣賞之意。
　　五年前，秦重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軍中校尉，壹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低級小軍官。沈默而不通世故，所以盡管他練得壹身本領，卻壹直被上司所排擠，多年不得升遷，終日郁郁寡歡。
　　太子是在壹次代表父皇犒軍，並觀看軍中演武時發現他的。
　　當時軍中比試個人武藝，秦重身手不凡，壹人打五個彪形大漢，仍顯得遊刃有余，太子大加贊賞，當即便向領兵的將軍要下了秦重，暫將他收入太子府中擔任侍衛。後來太子對他愈加賞識，又將他送入禁軍從士兵做起，以後的這幾年，秦重的官職便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直到現在，做了三品副將，統領五萬城防軍。
　　太子覺得，栽培和提拔秦重，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之壹，從壹堆灰塵之中，發現這樣壹顆耀眼的將星，而且看著他鋒芒漸露，直至壹飛沖天，對太子來說，簡直是壹種莫大的成就感。因為這位將軍，是他壹手締造的，每次看著秦重，太子便覺得自己仿佛是壹個造物主，正在細細欣賞自己精心造出來的傑作。
　　“秦將軍，多日不見，孤對妳十分掛念啊，呵呵。”太子笑得很爽朗，連日來京中的各種傳言對太子府造成的陰霾，仿佛都隨著笑聲壹掃而空。
　　“多謝殿下擡愛，末將感激不盡。”在太子面前，秦重仍壹絲不茍的保持著禮數。
　　太子微笑著擺擺手，吩咐道：“來人，給秦將軍賜座。”
　　秦重忙躬身道謝。
　　二人坐定，太子目註秦重半晌，忽然笑道：“秦將軍，妳今年有三十多歲了吧？可已成親生子？”
　　秦重恭聲回道：“回殿下，末將三年前已成親，去年賤內為末將生了壹個兒子，如今剛滿周歲。”
　　太子笑道：“平日孤不曾與將軍話家常，倒不知此事，孤實在慚愧呀。將軍成親，為何不知會孤壹聲？孤連壹點心意都未表示，豈非失了禮數？”
　　秦重忙道：“殿下日理萬機，末將豈敢因這點小事煩擾殿下？如此，末將之罪也。”
　　太子朗聲大笑，目光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識尊卑，知進退，秉禮節，孤果然沒看錯人。
　　二人閑聊幾句之後，太子揮退了前殿的侍從，寬敞的前殿很快便只剩太子和秦重二人。
　　太子方才微笑的神色已經不見，表情從未有過的肅然與陰森。
　　“秦重，孤今日要妳說句實話，妳，忠於孤麽？”
　　秦重壹楞，似乎預感到太子要跟他說什麽，心中猛然壹沈。
　　如果太子仍是那個心無二念，安心等候父皇傳位給他的太子，秦重當然願意全心忠於他，畢竟他是未來的國君，忠於他，與忠於皇上根本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可是，如今京中傳言四起，太子又幾次在他面前隱晦的表示過不臣的野心，此時太子問他這個問題，讓秦重感覺分量非常沈重。
　　不可否認，秦重如今的前程和地位都是太子給予的，太子對他恩同再造，若非太子，他秦重如今可能仍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校尉，處處被上司排擠，打壓。也許等他老得再也拿不動刀槍了，他的上司便會發他幾兩碎銀，幾袋糧食，壹腳將他踢出軍營。他的晚年，也許比壹條四處流浪找食的野狗好不了多少。
　　可以說，太子當年的賞識，改變了他整個人生。
　　他多麽希望太子能如願，太太平平的繼承皇位，順順利利的坐上龍椅，免了他良心上的苦痛和掙紮。
　　可是，今日太子當面問他這句話，分明已經表示，太子，已經打算有所動作了，他的動作，是秦重所不願看到的。
　　秦重是個天生的武將，他熟習兵法，武藝精深，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君臣大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賢傳下來的道理，早已在他腦海裏打上了烙印，深入骨髓。當壹切已經背離了他的初衷，他又能如何選擇？
　　“殿下對末將恩同再造，末將願為殿下效忠！”
　　秦重起身跪在太子面前，低著頭，堅毅的面容止不住的抽搐了幾下，眼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
　　他沒得選擇。早在太子賞識他，提拔他的那天起，他的命運便已註定和太子綁在了壹起，盡管他心中萬分不願。
　　太子看著秦重跪在他面前，願為他效忠，竟然破例沒有去扶他，他對秦重的回答很滿意，他需要這樣壹個回答。
　　秦重起身，太子滿面肅然，前殿內，太子陰冷的聲音，如同野獸捕捉獵物前的低吼，秦重半垂著頭，壹字不落的將太子的每壹句吩咐都聽在耳中，除了抱拳應命，沒有多說壹句話。
　　良久，秦重告辭而去。
　　太子望著秦重的背影，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範瑞悄無聲息的走到太子身邊，笑道：“恭喜殿下，秦將軍願為殿下效忠，您離大業成功又近了壹步。”
　　太子冷冷的笑了幾聲，隨即開口，語氣陰森狠厲：“先生，吩咐下去，派些得力的人手，守在秦重的府外，暫時不必驚動他的家人，若事態不對，馬上將他的妻子和兒子挾來控制住，不得有誤！”
　　範瑞壹驚，忙恭聲應命。
　　轉身走出前殿的時候，範瑞覺得整個背部都被冷汗浸濕了，春風拂來，竟帶著幾分寒意，沁入肌膚，令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
　　三日後，方府。
　　方錚壹身戎裝披掛，頂束紫金冠，身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系獅蠻寶帶，站在銅鏡前顧影自得，意氣風發。
　　癡癡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良久，方錚無限愛憐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嘆了口氣，喃喃道：“老子帥成這樣，別的男人怎麽活呀……”
　　“噗嗤”
　　身後的嫣然捂著小嘴笑不可抑。
　　方錚回過頭，又擺了個酷酷的造型，英姿勃發的道：“汝觀吾之容貌，可像人中呂布乎？”
　　嫣然笑問道：“夫君，呂布是何人？”
　　“他……他是個精壯的帥哥，可惜人品不太好。”
　　差點忘了，這個世界的人根本不知道三國那個英雄輩出的年代。
　　“夫君披上這身戎裝，意欲何為？”
　　方錚聞言，原本意氣風發的英姿頓時壹垮，腦袋無力的耷拉下去，愁容滿面的道：“去軍營當將軍……唉！”
　　自從前幾日皇上告訴他城防軍的重要性後，方錚就不得不臨時趕制了這套戎裝鎧甲，硬著頭皮打算去軍營當他的京城守備將軍，還要執行壹個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將城防軍上上下下的軍官和士兵們全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皇上年紀越大越糊塗，副將秦重已將城防軍經營得鐵板壹塊，憑什麽他方錚壹去人家就心甘情願的為他效忠？開什麽玩笑！王霸之氣就算散得鋪天蓋地，人家也不可能匍匐在他腳下呀。
　　現在方錚只能祈禱，希望秦重不會給他太大的難堪，要不，進了軍營先拍拍他的馬屁？方錚有些猶豫不定。
　　古往今來，上司給下屬拍馬屁這種荒謬的事，恐怕還沒發生過吧？自己開這個先河，是不是影響不太好？
　　深深的皺著眉頭，方錚在猶豫中出了門。
　　身後跟著數百名侍衛和久違的……殺手哥哥。
　　為了以防萬壹，方錚還是覺得身邊多帶點人比較好，壹來給自己壯膽，二來有了什麽意外他們可以保護自己。
　　這年頭卑鄙的人太多了，誰知道秦重會不會暗中在軍帳外埋伏下五百刀斧手？只待他壹聲令下，便沖進去將他剁成狗肉之醬，拼都拼不起來。看了那麽多書，聽了那麽多故事，方錚知道很多顯赫的歷史人物就是這麽傻乎乎的被人剁成了餃子餡兒。
　　方府門口，方錚擡腿登上馬車，鉆進車廂的壹刻，英姿勃勃的方大將軍忽然轉過頭，哭喪著臉，像個小可憐似的，對殺手哥哥道：“老大，待會兒記得壹定要保護好我啊！有什麽風吹草動立馬帶著我閃人，妳要知道，我是個脆弱的男人……”
　　殺手哥哥不耐煩的壹扭頭，揮蒼蠅似的將方錚趕進了車廂，馬車駛動，數百名侍衛簇擁著馬車，浩浩蕩蕩朝城北駛去。
　　城北的城防軍營倚著高大堅實的北城墻而建，遠離了繁華的城區，但仍在京城之內，營外用木制的柵欄，圍成了方圓十數裏的大營地，城防軍共五萬余人馬，每日除了必要的輪流進入城區巡邏之外，大部分士兵都在這個軍營中操練，生活。
　　方錚的馬車壹直行到了高大寬闊的軍營轅門之前，他伸手掀開車簾壹角，眼見連綿十數裏的軍帳營房，和排著整齊的隊列，來往不息的士兵們，以及校場上傳來的震天喊殺聲，還未進軍營，方錚便感覺到壹股凜冽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令人戰栗。
　　方錚坐在馬車內不禁渾身壹哆嗦，面如土色的尋思起來。
　　媽的！五萬人馬，每人撒壹泡尿就能活活把老子淹死，皇上居然還要我去將他們掌握在手中，怎麽掌握？賄賂他們？不知把我名下那幾家青樓的姑娘們叫來慰安他們，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親切而且有人情味的好上司？
　　猶豫了壹下，方錚終於還是決定放棄了這個打算，五萬人壹個個的上，老子手下的那些青樓姑娘們會活活被他們輪死，這買賣太虧本了，不幹！
　　馬車行至轅門前，只見把守轅門的士兵中走出壹名校尉，揚手大吼道：“來人住馬！軍營重地，不得擅闖！”
　　聲音高亢，隱隱帶著幾分肅殺之氣。
　　方錚在馬車內嚇得又是壹抖，掀開車簾對殺手哥哥道：“哎，聽到了嗎？人家不讓進，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別惹人家不高興……妳瞧，那人長得好兇哦……”
　　殺手哥哥鄙夷的看了他壹眼，冷冷道：“妳是他們的將軍，妳怕什麽？”
　　怕什麽？問得多新鮮吶！老子這破將軍是皇上封的，誰知道秦重還買不買皇上的面子？他若不買，回頭我壹進軍營，他便砍了我的腦袋來個誓師祭旗，我死得多冤吶！
　　左右猶豫了壹番，沒辦法，城防軍是必須要抓在手裏的，躲得過初壹，躲不過十五。
　　於是方錚壹把掀開車簾，站在馬車的車轅上，居高臨下的大聲道：“我乃京城守備將軍方錚，奉皇命，來此上任，這是我的腰牌和兵部的任命文書。”
　　守轅門的校尉聞言神情壹凝，與手下的士兵們互視幾眼，便走上前來，雙手捧過方錚的腰牌和文書，然後大聲道：“請將軍稍等，標下入營驗過腰牌文書後，再請將軍入營。”
　　方錚點了點頭，校尉便捧著腰牌和文書，飛快的跑入營中。
　　方錚特意觀察守轅門的士兵們的臉色，發現他們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眼中不時閃過幾分疑惑，仿佛在質疑皇上為何會派這樣壹個文文弱弱的年輕人來當他們的領兵大將，看向方錚的目光中皆含著幾分輕視和防備之意。
　　方錚觀察半晌，越看心越沈，窺壹斑而知全豹，守轅門的士兵神色中對自己毫無尊敬之意，而且眼神中還帶著幾分防備的色彩，由此可知整個軍營的士兵們對自己將是壹個什麽態度。這次上任，看來委實是件苦差事呀。
　　等了壹柱香左右時辰，軍營中忽然發出“哐”的壹聲巨響，方錚站在車轅上，嚇得不自禁的往後壹倒，虧得殺手哥哥伸出手在他身後扶了壹把，這才沒在士兵們面前丟臉。
　　“大白天的，誰，誰放炮仗？”方錚賊眼珠子四下打量，神色驚疑不定，雙腿微曲，壹副情況不對，立馬準備撒丫子落跑的模樣。
　　殺手哥哥鄙夷的瞪了他壹眼，冷冷道：“這是軍營的鳴金聲，示意士兵們停止操練，連這妳都不知道，怎麽當的將軍？”
　　妳以為老子樂意當這破將軍？方錚有些惱羞成怒。
　　緊接著，壹陣沈悶的鼓聲響起，沈悶而急促，疾如雨點，聲若奔雷。
　　然後只聽到壹陣整齊的腳步聲，軍營的轅門忽然大開，數千名士兵排成兩行整齊的隊伍，隊伍很長，壹直延伸到營中寬闊的校場之上，延綿數裏。
　　最後壹群渾身穿戴著鎧甲戎裝的將軍打扮的人出現在方錚的視線中，他們也按軍中職位大小，排成了隊列，領頭的是壹位副將模樣的中年漢子，面色黝黑，星目劍眉，神情肅然，不怒自威。
　　方錚仔細壹瞧，此人正是與他有過壹面之緣的秦重。
　　瞧他們的舉動，應該是率軍出營來迎接自己的。
　　方錚原以為自己進軍營會受到冷落，卻沒想到秦重還挺夠意思，居然擺出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這讓方錚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見眾將領向他走來，方錚不敢托大，趕緊跳下馬車，堆出滿臉笑容迎上前去。
　　眾將領行到方錚面前，壹齊抱拳行軍禮，並齊聲道：“參見方將軍！”
　　方錚急忙拱手回禮笑道：“客氣客氣，各位將軍免禮，本官……咳，本將軍實在不敢當啊！”
　　秦重看了方錚壹眼，肅然的神情絲毫不改，硬邦邦的道：“將軍親臨軍營，末將理當迎接。”
　　方錚聞言不由感到壹絲慚然。
　　皇上下旨封他為守備將軍也有好幾個月了，今日居然還是頭壹次來上任，若論整個華朝最懶惰最不負責的官員，恐怕方大將軍當數第壹。
　　“秦將軍言重了，呵呵，呵呵……本將軍壹直忙於朝中事務，片刻都分不開身，以至於到現在才來軍營上任，本將軍實在慚愧呀！這些日子有勞秦將軍壹手操勞營中大小事務，本將感激不盡，秦將軍，妳辛苦了！瞧，跟我上次見到妳時比起來，妳瘦多了，也黑多了，軍營很苦吧？夥食還好嗎？妳要小心身子啊……”
　　方錚像看著久別的戀人壹般，心疼的註視著秦重，眼中的深情和纏綿，話語中的殷切和關心，直令站在壹旁的將軍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望向方錚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怪異。
　　毛骨悚然的豈止那些將領們，方錚自己都惡心得忍不住想吐了，媽的！別人用起懷柔的手段來怎麽就那般行雲流水，壹氣呵成，老子說幾句懷柔的話跟他媽窯子裏的老鴇拉客似的，風騷之極！
　　差距啊！
　　方錚心中浮起幾分無奈。老子天生就不是當政客的料！
　　聽到方錚這番肉麻的關心之語，秦重滿不自在的抖了抖身子，像在抖落渾身的雞皮疙瘩壹般，隨即嘴角壹扯，就當笑過了，然後重重的朝方錚壹抱拳，凜然道：“將軍客氣了，這是末將該做的，將軍，請入營！”
　　方錚剛要繼續跟他套瓷，卻見四周的將領士兵們動作壹致的朝他施禮，壹片整齊的甲胄葉片的響動後，眾將領和士兵們忽然齊聲大喝道：“將軍，請入營！”
　　聲如平地驚雷，響徹雲霄。
　　方錚毫無防備，被嚇得兩腿壹軟，仰頭便是壹個踉蹌，幸虧殺手哥哥手快，從後面扶住了他，站定之後，方錚忽然覺得褲襠中壹陣濕意，涼颼颼的，難受極了。
　　媽的！合著夥兒嚇我？老子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