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 葛門徒孫

　　陸三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張琛愁眉苦臉，痛不欲生。
　　張壽甚至在看這兩個人的表情時，就能讀出他們的心情。
　　幸好這天下還有數學——這肯定是文科老大難，理科潛在學霸陸三郎的心聲。
　　這天下為什麽有數學——這絕對是理科學渣，其他科目疑似學渣的張琛心聲。
　　但九章算術作為算經十書中的相對啟蒙書籍，在張壽聽來，葛雍已經解說得足夠深入淺出，淺顯易懂，怎奈何學生裏頭，就沒幾個有天賦的？除卻兩人之外，壹堆人都是滿臉痛苦。
　　然而，祖師爺名頭太大，下頭的學生們就算再抓耳撓腮，卻還不得不繼續坐在那受煎熬，直到跳章講解的老頭兒最後隨便三言兩語用衰分法講了講賦役攤派，宣告這堂課算是講完了，張壽便發現堂上壹眾人等全都如釋重負，張琛更是壹臉活過來的表情。
　　至於朱瑩……呵，大小姐早就問老頭兒討要了壹張書單，說是出去吩咐人置辦，直接閃人了，恰恰逃過了這算學洗腦的壹劫！
　　葛雍板著壹張臉站起身。早就發現是對牛彈琴，他對這麽壹群徒孫怎麽看怎麽膩味。
　　要知道，他這輩子固然桃李滿天下，但那大多是門生，真正拜他為師，而他也點頭認作嫡傳的弟子，那還真心是兩只手能數清楚的，要是張壽僅僅過目不忘，單單趙國公的請托，他如今未必會這麽輕巧覆水重收，奈何這小子竟然在算學上天賦絕頂了！
　　對這些張壽收進來的家夥他已經仁至義盡了，接下來就丟給張壽好了！
　　於是，葛雍輕哼了壹聲，繼而從寬大的袍袖中隨手拿出壹本書，仿佛很隨意似的遞給了壹旁的張壽，這才沒好氣地說：“這是老人家我的壹點筆記，妳自己隨便翻翻。等我回京，給妳送壹些和老友們探討過的題目，妳看看有沒有心得。好了，我回京了，妳不用送。”
　　連拜師禮都沒行過，就多了個天下絕頂的老師，即便人家說不要送，張壽也當然會送出門去。而他後頭還跟著壹大堆滿臉堆笑，歡送祖師爺的紈絝子弟們。
　　至於齊良，他側頭看了壹眼，就見人還有些渾渾噩噩。他很清楚，那顯然不是因為被那九章算術給講的，而是因為剛剛葛雍猶如報菜名似的報了壹長串書名，他壹壹記錄之後交給朱瑩，出身貧家的齊良在狂喜的同時給震懾的。
　　但那是三五百卷書，並不是三五百套書……這年頭的人，到底還困於資訊不夠發達，藏書者敝帚自珍……
　　“全都給我停步，除了張壽，其他人都給我老老實實滾回去溫書，否則我回頭找妳們父祖長輩，狠狠抽妳們壹頓！”見眾人如鳥獸散，葛雍這才努努嘴示意張壽跟上，自己緩步往熊貓影壁前頭那正路走去。
　　等到了影壁前頭，張壽見老人家擡頭看著那憨態可掬的滾滾，便趕緊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這是我聽說川中有這樣壹種動物，壹時興起托徐木匠做的……”
　　“食鐵獸，也叫貔貅對吧？我當初遊歷蜀中的時候，還曾經見過，看著很溫和，可真正動起來卻兇猛得很，放在門前當門神卻也還算物盡其用。”
　　門……門神？這要是放在現代，這應該是萌神吧？
　　張壽雖說也知道熊貓是猛獸，可聽到葛雍這理所當然的熊貓門神很合適的口氣，他還是心情略復雜。壹面告訴自己古今認知有差異，他壹面咳嗽壹聲，試圖岔開這個話題。
　　“先生打算怎麽回京？我之前都忘了問，您是怎麽來的？”
　　“馬車在村口等，順天府尹王大頭給我派了不少護衛，否則怎麽能制住唐銘和謝萬權帶來的人，然後我突然從天而降？”葛雍壹臉妳怎麽這麽傻的嫌棄，隨即就有些惱火地說，“還有，改口叫老師！先生那是每個塾師都能當的，老師妳這輩子卻只有我壹個！”
　　“是是是，學生駑鈍，多虧老師您提醒。”張壽從善如流地立刻改口，卻露出了壹絲疑惑之色，“難道如今會試主考官不用叫老師？”
　　“喲呵，妳還想考會試？”
　　葛雍頓時樂了，隨即袍袖壹揮，恰是流露出了壹絲昔日引領文壇的風采。
　　“現如今那些能當主考官的，不是老人家我徒弟輩就是徒孫輩，以後妳要是真下科場，又尊師重道，就叫他們壹聲老師，不然不叫也無所謂……行了，不用送，我不講這些規矩！記住，妳收的學生，妳自己要對他們負責，管束調教好這麽壹批人，對妳將來也有好處！”
　　撂下這話，葛雍擡腳就走，那寬大的袍袖隨著他的步子左右甩動，動作輕盈好看。張壽只看背影，心想怪道是老頭兒之前吹噓朱瑩壹看到他便追著叫葛爺爺，對其尊敬備至，就這麽壹大把年紀卻如此有性格，偏偏正經起來就風度宛然，可想而知年輕時的風采。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葛雍在大步出了竹林之後，卻突然輕輕嘟囔了壹聲。
　　“如今朝中新舊兩派幾乎打破頭，妳那嶽父都因為那場戰事陰差陽錯被卷了進去。否則，也不會有人借此來捏妳這個軟柿子。嘖嘖，現在我認了妳當關門弟子，還幫妳罵走兩個別人看好的後起之秀，這就更亂了，妳將來要下科場恐怕就難嘍……”
　　“等等，這小子還沒磕頭拜師吧？”
　　葛雍突然停下腳步，隨即使勁拍了拍額頭，壹時滿臉懊惱。只顧著見獵心喜，竟然忘了這師生名分他竟然只是嘴上說說就定下來了！
　　當張壽回到清風徐來堂時，剛壹進門便發現氛圍不對，平時至少會有些嘈雜的地方，此時此刻竟是鴉雀無聲，雖說沒有沙沙的寫字聲，甚至還有人在發呆，可當有人和他目光接觸時，竟是心虛地低下了頭，他就更覺得好笑了。
　　從前他戴著鬥笠面紗，冒充世外高人老先生的時候，也不見有人這般敬畏，如今葛雍從天而降，給他大造了壹回聲勢，竟是勝過了朱瑩陪侍壹側站臺的效果。
　　可想而知，葛雍的威望權勢，在某壹時刻更勝過朱瑩的美艷高貴。
　　“小先生，您可真是把我們瞞得好苦！要早知道您是葛先生的關門弟子，咱們能跟著您學算經，那簡直是祖上燒高香了。更不要說，昨天晚上您還和我們壹個個促膝長談，指了壹條條康莊大道。從今往後，葛先生那就是我們的祖師爺，您就是我們的老師！”
　　陸三郎說著就第壹個站起身來，顧盼自得地說：“還是說，有誰不同意我這話的？”
　　這是個天生擅長察言觀色，小聰明到極點的捧哏啊！張壽發現，自己最擔心的問題，全都給陸三郎接過去了。他幹脆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兒，面帶微笑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發覺陸三郎和張壽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張琛頓時有些進退兩難。
　　情敵變老師，人世間最倒黴的事情莫過於此！
　　但是，就算老爹從來不管他，可老爹那書呆子是壹根筋的，壹旦知道他明明有當葛雍徒孫的機會卻跑回家，就算是平生第壹次動用家法，恐怕也要把他揍趴下不可！
　　於是，他雖說不情願，但還是站起身來，微微低頭說：“陸三胖說得對，咱們當然都甘心情願敬小先生為師。可昨天您也挑明了，說我沒有算學天賦，晚上更是給了我不少建議，不知道當時說的那些話還作數嗎？”
　　對啊，昨天晚上如果是張壽壹個個親自見的他們，那他的承諾呢？
　　當時他可是隱隱表示，希望他們站在朱瑩這壹邊的，無疑是代表朱瑩招攬他們！
　　聯系張壽葛雍關門弟子的身份，這是不是說，趙國公背後，還有葛雍這個超然物外大宗師的支持？
　　眼見壹大堆剛剛還安靜乖巧如鵪鶉的紈絝子弟壹下子猶如打了雞血，眾多炙熱的目光朝自己投射了過來，張壽便幹咳壹聲說：“昨天晚上我對大家說的每壹句話，當然作數。而且，老師全都是知道的。”
　　壹大群人的眼神壹下子變得亮如明燈。如陸三郎這樣外表肥碩實則聰明的，更是飛快地轉動腦筋浮想聯翩。
　　莫非葛先生這樣的宗師級人物，早就註意到了藏拙的我，卻為了生怕引人註意，這才讓作為關門弟子的張壽出面把我收歸門下？
　　雖說有些對不住葛雍，可剛剛既然老師已經挑明了他姑且認下了這麽壹堆徒孫，張壽也就毫無顧忌了。然而，他到底知道這麽壹批良莠不齊的家夥容易出事，少不得警告壹二。
　　“只不過，若是妳們日後還打算繼續被人罵紈絝子弟，那麽老師丟不起這個臉。妳們盡可出了清風徐來堂這個門，從今往後，那就不是葛門徒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