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無限風光
乘龍佳婿 by 府天
2020-11-5 19:49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壹日看盡長安花。
唐代孟郊中年及第時的這首詩,大概足以道盡此刻陸三郎的得意心情。雖說他並沒有考中進士,而且這輩子他大概也不可能去考壹個進士,然而,剛剛才從宮裏送到他手上,也不知道為何這麽快就不脛而走的那道旨意,卻足以讓他笑傲眾多進士。
因為從現在開始,他,陸三公子陸築,已經光榮地成為了太子侍讀(正七品)!
沒錯,和他從張壽那兒聽說的,那些九章堂的監生們即將優中選優遴選出來的六人不同,他是自帶品級的!
皇帝的原話中,甚至還羅列了他的功勛,不外乎就是作為第壹任齋長,管理九章堂有方,而且還在解開那個太祖密匣時做出了卓越貢獻,除此之外還把其他雜七雜八的功勞合並了,其中就包括壹年前在翠筠間擒賊有功——雖然他聽了都忍不住覺得臉紅。
因此,這會兒在自家書坊門口被人堵了的陸三郎,恰是滿面笑容,得意洋洋。在聽到別人起哄讓他傳授算學經驗時,他更是語重心長地說:“我這是從小苦讀《九章算術》,後來遇到老師這樣的伯樂,方才發現了我的才能。但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妳們知道九章堂的功課有多少嗎?”
滿面嚴肅地問了壹句之後,陸三郎見圍觀眾人有人起哄,有人說不知道,還有人則是嚷嚷著催促他快說,他就拍了拍手,眼見身後幾個夥計搬出了壹堆書,他這才退後壹步,拍了拍那高高的壹摞書,滿面感慨地說:“別人都說我給老師代過不少課,只看到了我的風光。”
“他們卻沒看到,我提前做了老師布置的多少習題!這些全都是我做過的習題,積攢下的習題冊子,現在我都印了出來,壹份是習題,壹份是答案。如果只是湊個熱鬧的,那麽我建議妳們買壹本習題冊子,好好感受壹下九章堂的難度和辛苦也就是了,別浪費錢。”
“但如果真的有誌於報考九章堂,我想不少人都聽說過老師曾經言說,成績優秀的人能夠跳級。可基礎壹般的人要想跳級,那簡直是難如登天。但如果不跳級,妳們固然進了九章堂,但要達成更遠大的目標,那卻別想了。”
說到這,陸三郎頓了壹頓,見圍著的那壹圈人都默不作聲,他就知道這些人肯定都明白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不跳級怎麽和三皇子做同學……不對,去給未來太子做侍讀?
“而要跳級,這可不是通讀九章算術就行了的。首先,妳們得好好看葛祖師的算學新編,但那和九章算術的路子並不壹樣,是壹個循序漸進的體系,需要習慣新符號,接受新概念,妳們需要好好看老師的的講義,然後做習題,對答案,這才是報考九章堂的正式方式……”
見陸三郎在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洪山長面色陰沈地站在那兒,忍了又忍方才克制住了疾言厲色上前指責對方的沖動。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非同壹般的忍耐力。
他甚至還在陸三郎推銷完那些書之後,叫來壹個路邊幫閑,讓人上前幫自己隨便買壹冊習題集和講義過來,結果等兩冊厚厚的書到手之後,他翻了幾頁習題,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了,等再看了那號稱是張壽講課時的講義,他頓時想起了張壽在國子監講學的那壹次。
那壹次,張壽講的外邦史,他著實是嗤之以鼻。
而張壽接下來講的那些算學要旨,他則是聽得雲裏霧裏。但聽人講學,和此時的看書又不壹樣,他素來自負博學,此時看這猶如鬼畫符似的符號和圖形,他下意識地想罵奇器淫巧,可話到嘴邊,他看到正熱情洋溢與人分享九章堂生活的陸三郎,到底還是直接拂袖而去。
洪山長自以為陸三郎被那麽多人圍住,不可能看見他,可陸三郎那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其實早在第壹時間就發現了根本不像是看熱鬧的他。因而,他完全沒註意到,氣沖沖回去的他,背後多了壹條小尾巴。
打發了人去跟蹤洪山長以防萬壹,陸三郎就姑且沒再管這家夥,而是繼續自己的推銷大計。因為三皇子即將升格為太子,九章堂原本就從最初的冷門變成了如今的炙手可熱,葛氏算學新編已經緊急在加印中,所以他的這壹波親自出馬推廣,自然是效果大好。
不到半個時辰,剛剛拿出來的講義以及習題冊就全都被人壹掃而空。以至於當新壹批士子聞訊而來時,面對就是空空如也的書架。
對此,陸三郎又趕緊對人拍胸脯保證,而且以張壽的講義乃是皇帝親自命人印書,所以絕對不會短缺,只是如今宮中的司禮監經廠還在緊急加印的理由,把壹個個失望透頂的讀書郎給勸回去。至於那些想買習題冊子的,他也壹壹告知明日會趕工印出五十冊,還請趕早。
眼見自家書坊從剛剛的車水馬龍,門庭若市,變成了如今的門可羅雀,無人問津,管著此地的那個管事頓時不解地上前問道:“三公子,為何要告訴他們沒有了?這倉庫裏……”
沒等人說完,陸三郎就狠狠瞪過去壹眼:“知道什麽叫求之不得嗎?”
見那管事若有所悟,他就沒好氣地說:“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也不在乎自己這粗俗的比喻是何等驚世駭俗,淡淡地說:“就好比這些讀書人,要是九章堂壹直都是敞開招生,拼命招攬他們,他們反而要拿捏架子,不肯去了。多虧老師壹直都是高標準,嚴要求,寧可找不到人也絕不濫竽充數,也就維持著壹個班,他們才求不著。”
“現如今這麽壹大堆人都是奔著未來的太子殿下去的,雖說確實是急功近利,但說不定會有幾個人才。但是,不能慣著他們,這時候就要讓別人反過來求著我們。”
那管事被陸三郎這簡單明了的道理說得滿心嘀咕,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公子,說不準來買書的人當中就混著其他書坊的人,萬壹他們也偷偷印了……”
“呵呵。”這壹次,陸三郎露出了非常和煦的笑容,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種笑容出現在三公子的臉上,那就不是保不準,而是鐵定有人要倒黴了。
“張琛他們幾個因為要參加朱老大和小先生的婚禮,所以都滯留在京城沒走。眼瞅著咱們的小先生就要當東宮師了,誰要是盜印這些東西,豈不就是和他過不去?我可是有言在先,這些書印出來的收獲,我分文不取!”
“全都送給老師,權當送他的新婚賀禮!所以,從今天開始,他們的人手就已經滿城散出去了,壹是看看有沒有人太歲頭上動土,二是打聽壹下有沒有不利的風聲,三嘛……大家都要尋覓合適的賀禮,誰能像我,隨隨便便印壹點書就解決問題了!”
當在管事敬慕的目光下神采飛揚上了車之後,陸三郎卻立時長長舒了壹口氣,隨即握緊拳頭興奮地扭著屁股,那得意何止比在人前多了十倍?
好在此時沒別人,厚厚的車簾也完全遮擋住了他那失態的狂喜,只有拉車的馬慢慢吞前行,感受到身後車廂中那沈重的胖子扭動身子時給它平添的幾分阻力。
當馬車停在陸宅大門前,陸三郎正要掀開車簾打算下車,卻只聽外頭傳來了壹個恭恭敬敬的聲音:“恭迎三少爺回府。”
陸三郎壹楞,就只見車簾從外頭被人高高打起,隨著寒風壹塊吹進來的,是壹張張綻放出無限笑容的臉。看到門口整齊列隊歡迎的,至少是十七八個下人,他沒有壹種莫欺少年窮,老子是英雄的快意,而是打心眼裏犯嘀咕。
雖說陸家的下人確實也有看人下菜碟的毛病,趨奉他兩個哥哥的居多,看不起他的人更多,但也不至於這麽前倨後恭,膚淺到如此誇張的趨炎附勢這地步吧?
淡定地下了車之後,他就得到了壹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夫人說,三少爺您如今總算是有了官職和出身,也該風風光光壹下,所以吩咐讓家裏沒事的人都出來列隊迎接少爺。等老爺回來,夫人就會要求祭祖,也好向祖宗稟報少爺您如今的成就,給您出壹口心裏頭的氣。”
不愧是親娘啊,這才是真正為他高興的人!這才是正理,錦衣夜行,那有什麽滋味!
陸三郎簡直是眉飛色舞,心裏熨帖極了,立刻想都不想就趕去了母親那兒,那份小意殷勤,和他往日犯錯怕挨老爹的打而去討好母親的時候壹模壹樣。陸夫人本來就偏疼這個大胖兒子,如今見人得意了還是把自己放在首位,那真是為之大悅。
於是,晚間回來的陸家大郎二郎,那是平生第壹次經歷了母親拿陸三郎出來打擊他們的窘境。若是往常,他們還能指望父親出來給他們說話,但今天,壹貫都向著他們的陸綰竟然也沒吭聲,兩人只能慘遭母親數落。
這下子,小胖子那簡直是裏外皆光,得意非凡,直到壹頓飯吃完,被父親拎去書房號稱商議要事的他,甚至還對兩個哥哥做了個鬼臉,等看到兩人那鐵青的臉色時,才揚長而去。
陸綰才不會管三個兒子之間的那點明爭暗鬥,壹回到書房,他就直截了當地說:“妳那老師還沒個準信嗎?他到底是否能把九章堂搬到公學來?”
“能是肯定能的。”陸三郎嬉皮笑臉地嘿然壹笑,隨即就滿面誠懇地說,“但不能操之過急嘛。要知道,國子監大司成和少司成已經因為老師之前的話,而嚇得緊急在學官當中合縱連橫,還打算搬出太祖舊制來和萬壹打算堅持這麽做的老師打擂臺。”
見陸綰額頭皺成了壹個大疙瘩,陸小胖子就嘿嘿笑道:“但是,他們倆現如今知道把九章堂放出去,這國子監的地位立時三刻就要往後靠,可別人不這麽覺得。那些博士廳的學官們看不慣老師不是壹天兩天了,只要稍微下點功夫,九章堂從國子監出來,那是輕而易舉。”
陸綰瞥了壹眼從前素來不得自己喜愛的幼子,只覺得自己從前真是瞎了眼睛。
這麽個有天賦,有心計,還會賺錢的兒子,他怎麽就覺著人沒出息的?
他幹脆利落地放棄了這個話題,直截了當地說:“妳就要去東宮侍讀了,妳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當然知道,不就是換個地方去幫老師代課嗎?”陸三郎滿不在乎地吐出了這麽壹個答案,見陸綰差點沒被他氣得眉頭倒豎,他就趕緊嬉皮笑臉地說,“爹,妳就別擔心了,這事兒我心裏有數。老師不會顧著這壹頭放棄另壹頭,所以我難免要辛苦壹點。”
“老師沒講清楚的,我拾遺補缺,老師不能輔導的習題課,我幫忙輔導。幸虧不止我壹個,回頭齊師兄就回來了,他也得算壹個。”
陸綰對陸三郎這麽滿不在乎的態度很不滿意,正要敲打壹下陸三郎對手很多,不可輕忽,卻直接被兒子噎了個無話可說:“爹,我還小呢,還不到防這個防那個的時候!齊師兄是個心地實誠的人,更何況他基礎比我還好,又在宣大奔波這麽久。”
“他和鄧小呆其實才是老師的大弟子,尊重前輩是好習慣,否則三皇子怎麽會尊重我?”
陸綰只覺得自己和陸三郎說話是個天大的錯誤,再說下去自己會被氣死,只能沒好氣地罵道:“好,妳翅膀硬了,愛怎麽著就怎麽著!滾滾滾,就妳這德行,東宮侍讀還不知道能做幾天,別得意忘形!人越是在得意的時候,越是容易遭人暗算!”
陸三郎原本很不愛聽陸綰這潑冷水的話,可聽到最後壹句,正出門的他卻突然停住了。他嘿嘿壹笑,氣定神閑地說:“我是很得意,是很高興,但我知道眼下這風光哪來的,所以還不至於忘形,老爹妳不用替我擔心。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趁著這難得機會大大賺壹票。”
“對了,趕明兒還有聽雨小築的新戲,老爹妳壹向風流,記得去捧場。”當聽到這話的時候,陸綰下意識抓起壹支毛筆就沖著陸三郎的背影扔去。養出這麽個逆子,真是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