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審察（中）

　　昏暗陰冷的牢房中，除了墻壁上掛著的幾盞微弱的燭火，便再無壹絲光亮。
　　便是燭火，也是弱不禁風恍如隨時可能熄滅壹般。
　　這是整個大明人人談之色變的地方：詔獄！
　　在這個地方，任何壹處角落、墻面都能看到已經幹涸的，臟濁的血跡，這些凝固的、風幹斑駁的紅褐色浸透在每壹塊磚石之上，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這還是馬大軍第壹次見識到詔獄，他的心情格外的沈重，因為他是以壹個罪犯的身份進入，坐在特制的囚凳上，手腕卡在鐐銬中，微微壹動，便被無數駁雜不平整的鐵皮摩蹭的痛入心扉。
　　只不過，馬大軍還沒有徹底的絕望，甚至，他還有些感激朱允炆能給他這個‘待遇’。
　　下詔獄大審，說明在皇帝的心裏，並沒有把自己徹底打成死刑。
　　事猶可為。
　　耳畔，腳步聲響起，馬大軍擡起頭，借著暗淡的燭光，看到了幾個人影正在靠近。
　　他看到了當先身材魁梧壯碩的朱棣，看到了壹個面白無須，俊秀的太監，那是皇帝身邊最當紅的近侍孫公公。
　　而後，馬大軍也看到了三個穿紅絳紫，環佩珠玉的二品大員。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尚書，三法司為了他馬大軍壹人，到齊了。
　　“把人先放開。”
　　看到馬大軍壹臉的憔悴，朱棣頓時皺起眉頭，不滿道。
　　“人都從天竺不遠萬裏回來了，就沒打算逃，用的著上鐐銬帶刑枷嗎？”
　　詔獄內肅立的錦衣衛沒有動，他們的系統註定壓根不會買朱棣這個燕王的賬。
　　“把人放開，換個舒適點的軟凳。”
　　還是雙喜開了口，算是給了朱棣壹個面子。
　　“燕王是主審官，這點旁枝細節，當然以燕王說的為算。”
　　這話說的不軟不硬，算是給朱棣提了個醒。
　　朱棣展顏壹笑，也懶得跟雙喜嗆火，坐下後壹伸手。
　　“孫公公請。”
　　五人落座，馬大軍總算是解開了困在身上兩三天的層層禁錮，得以舒展起自己的脖頸肩膀來。
　　劈裏啪啦的壹頓筋骨關節聲，讓馬大軍恢復了幾分往日的英姿神俊。
　　“罪將馬大軍，謝過燕王殿下，謝過孫公公寬恩。”
　　“行了，客套的話就別在這裏說了，挺煞風景的。”
　　雙喜自顧自展開幾份宣旨，舔墨提筆。
　　“妳真正應該感謝的是皇爺，又給了妳壹次戴罪自陳的機會。
　　定南侯，咱家希望妳能夠如實的回答接下來的問題，是有罪還是無罪，不是咱家跟燕王說了算的。”
　　朱棣側首瞥了壹眼，便看到宣旨上密密麻麻寫了不少的字，都是壹些錦衣衛收集的情報，心裏頓時壹揪。
　　“定南侯、雲南都指揮使、七國聯軍總指揮馬大軍，勛至二品上護軍、加授龍虎將軍銜。
　　武官這個班列，在進壹步就位極人臣，領柱國，特進大夫銜了。”
　　嘖嘖贊嘆了幾聲，雙喜的聲音陡然轉冷。
　　“馬大軍，咱家這邊收集的情報，關於妳的風劾可是不少。
　　先問壹下，妳的俸銀是壹年兩千兩，外加幾次立功的嘉賞，這幾年，也不過是幾萬兩的收入。
　　可是妳在雲南的侯府，占地巨大、內飾奢華，奇石林立、珍禽亦是不少。
　　建文八年高堂拜壽，妳更是從湖廣、四川多地請了戲班，流水席開了三天三夜。
　　這個問題，妳先交代壹下吧。”
　　朱棣的眉心陡然跳動起來。
　　先前他還有所疑惑不解，搞不明白皇帝的動機，現在雙喜壹開口，朱棣便全部明白。
　　難怪皇帝要欽點三法司會審了！
　　馬大軍根本就不是只因為區區壹件獻毒的事被皇帝審察。
　　無孔不入的錦衣衛，發現的問題不在少數，皇帝欽點三法司會審的目的，就是借馬大軍的事來敲打三法司的主官。
　　這天底下的事，沒有皇帝不知道的。
　　妳們三法司在全國的署事衙門、科道言官、外駐地方的胥吏查不出來的事，大內知道的壹清二楚。
　　那麽，這算不算也是在警示自己呢？
　　朱棣面容古井無波，但內心已是壹片漣漪。
　　現在的他只覺得朱允炆這個大侄子越來越陌生了。
　　“雲南都指揮使司成立之後的擴軍補充，滿員定額是十萬人，但這兩年兵部清點壹直沒有滿員過，馬大軍，妳是不是吃空餉了？”
　　這個問題壹拋出來，朱棣便勃然色變。
　　空餉，那是妥妥殺頭的罪過。
　　雙目幾欲噴火，朱棣惡狠狠的盯住馬大軍，猛然壹拍桌面：“說話！”
　　“沒有的事。”
　　這個問題，馬大軍很是鎮定，並沒有驚慌失措。
　　“雲南都司的兵員補充壹直沒能滿額，原因便是因為擇優不易，末將壹直恪守招錄的章程。
　　對於身薄體弱、超齡的壹律不予招錄，加上這幾年壹直在打仗，死壹批、補充壹批，人數浮動不定，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但是空餉的事，末將是從未行過，每壹年沒有用完的銀錢，都被封存在昆明的府庫內，這壹點，雲南布政使司可以作證。
　　因為考慮到地理的原因輸送困難，多出來的銀子並沒有原路輸送回南京。”
　　這個解釋朱棣是無法接受的。
　　“那為什麽每年後勤部都沒有收到這筆餉銀使用的相關奏本。”
　　“末將不識字，而且末將覺得，壹年空下來的左右不過幾萬兩，沒必要大動幹戈再讓後勤部派專員來清點。”
　　馬大軍悶聲道：“聯軍攻克章普爾的時候，僅掠奪王宮，就得金銀數百萬計，大軍每壹次用兵，都所獲頗豐，發到士卒兒郎手裏的嘉賞銀，沒有八十，也有五十兩。
　　末將自己就是起於行伍，深知壹名卒武兒郎流血賣命，壹年的餉銀不過二十兩，所以每次嘉賞發放的時候，都是親臨監管。
　　這壹點，三軍上下都可為末將澄清。
　　大把大把的嘉賞銀都壹兩不差，末將何以貪墨空餉，這筆銀子，至今絕對還在雲南府庫，壹兩不短！”
　　“那還真是奇了怪。”
　　雙喜笑了起來：“既然定南侯不貪不墨，這侯府是怎麽蓋起來的？”
　　大明律沒有財產來歷不明罪，但解釋不清楚的，皆視為貪墨！
　　而對於貪墨，大明律記的很明白：
　　剝皮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