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2章 綿裏藏針，刺痛人心

　　袁熙說出這番話後心情舒暢了些，最後告誡道：“咱們這裏現在是千頭萬緒，殿下不在，就只能靠著咱們來牽線，壹處出錯，處處皆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等男子走後，袁熙開始寫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是說掛念家中的老父，聽人說老父的身體不錯，心中寬慰，喜不自禁。只是老父年邁，卻需要家人時時盯著，有些小問題就要及時請郎中看了。
　　最後信中說道：兒子在京城這邊已經去訪名醫了，只等找到，就重金請了去。
　　把信封了，外面做了記號，壹旦被人私自拆開就能看到。
　　“明日發出去。”
　　把書信交出去後，袁熙簡單在臉上塗抹了壹番，然後就出門遊逛。
　　壹年之計在於春，開春了，要幹活，不然壹年都沒收成，就等著壹家子餓死吧！
　　街上人流滾滾，大部分人都是腳步匆匆，或商或農，正如這大明的國勢壹般，百業興旺。
　　這等場景在大家看來就是盛世風範，可在袁熙的眼中卻刺眼的很。
　　民心壹旦穩固，馬丹造反都沒人跟妳。就算是妳強拉壯丁，可等到了戰場上，妳還得擔心他們反戈壹擊。
　　所以造反從來都是個技術活，沒這個技術的，或是時運不濟的，撲街的太多。
　　看到那些行人大多面色多了紅潤，袁熙在心中喟嘆著。
　　他不是那等腐儒，自然知道這是大明最為輝煌的時代。歷史之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可朱濟熿要做這個逆賊，他唯有的只是跟隨，並竭盡全力。
　　他在街上晃蕩了半晌，最後找了個賣鍋貼的小攤坐下，要了鍋貼和稀粥。
　　鍋貼最近有些成為大明代表性美食的趨勢，不但是大酒樓裏有，街上也有，甚至還有人挑著擔子到處吆喝叫賣。
　　袁熙看到壹個老漢帶著七八歲的孫子坐在對面，他要了五個鍋貼，粥沒要，就用油紙托著，遞到孫子的嘴邊讓他吃，還讓他別把裏面的粉絲給掉了。
　　老漢穿著壹身洗白了的布衣，臉上的肌膚黝黑。他聞著孫子咬開鍋貼後散發出來的香味，咽喉湧動了壹下，然後咧嘴笑了。
　　那黃色的牙齒看著有些惡心人，可那笑容卻格外的純凈。
　　“如今這日子也算是好過了，以前誰願意花錢在外面吃東西，在家都得摳著和面。”
　　壹個男子看到那對祖孫壹個笑的開心，壹個吃的開心，不禁就感嘆道。
　　老漢聽到後就單手托著鍋貼，回頭道：“是啊！以前還時常聽到塞外有蒙元人作亂，如今算是清靜了，家中種了不少土豆，不但全家能吃飽，多的繳納了糧稅之後還能拿去賣了，不然哪來的錢鈔出來吃東西哦！”
　　男子贊同道：“那是，現在日子好過了，塞外好像有又些不大太平，不過興和伯已經帶著聚寶山衛出塞，咱們也算是高枕無憂了。”
　　方醒……
　　袁熙微笑道：“興和伯那可是國朝名將，每次征伐都有他，倒顯得大明的武勛們沒多少用處。”
　　壹個坐在邊上的男子說道：“那可得小心了，當年前宋時可是什麽……那趙匡胤譏諷手下的將領，讓他們卸了兵權，回家享福。興和伯可別……”
　　那個男子壹聽就皺眉道：“外面不是說了嗎，興和伯自己願意壹輩子都是興和伯，說是先帝給的封號，就不願意升爵，這樣的人忠心耿耿啊！”
　　袁熙吃著鍋貼，含糊的道：“聽說要動藩王呢，估摸著要削藩。”
　　這話沒幾個人願意接，全因此時藩王宗親的人數規模還不大，禍害也不算特別大，所以名聲還沒以後那麽臭。
　　不過男子卻有些不屑：“那是陛下的親戚呢！妳說動就動？多半是謠言……”
　　說著他準備教訓壹下袁熙，偏頭卻發現人沒了。
　　“那人看著就不正經，要是還沒走……哎！他給錢了嗎？”
　　“咦！那茍日的沒給錢呢！”
　　……
　　“陛下，外間對此事的議論沸沸揚揚，臣……以為此事不可，萬萬不可！”
　　楊士奇有敢諫的名聲，這個時候他也願意充當排頭兵。
　　朱高熾面無表情的聽著，目光停留在那個鎮紙上。
　　“……藩王……乃是大明的屏藩。”
　　楊士奇有些痛恨此時的自己，可違心話卻必須要說，這是套路，不說不行。
　　“若是屏藩大亂，大明就亂了，臣懇請陛下三思！”
　　“臣懇請陛下三思！”
　　群臣拱手齊聲道，聲音傳到了殿外，抱著掃帚坐在平臺和臺階下交叉角落的宋老實摸摸懷裏的點心，喜滋滋的道：“陛下又給了點心呢，留給娘。”
　　朱高熾最近經常會賞賜點心給宋老實，可宋老實每每把點心捂發黴了都不吃，於是梁中就勸了勸，可卻依舊如故。
　　而朱高熾知道了也是壹樣，每天照給！
　　……
　　殿內，朱高熾瞇眼擡頭，看著群臣說道：“兼並之風愈演愈烈，誰之過？”
　　群臣心中壹凜，知道皇帝這是借機發飆。
　　大明立國之初，那些勛戚們爭奪的是良田，可在朱元璋的盯防下，他們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
　　而現在的藩王勛戚兼並土地卻是平常，加上官員文人，這三股勢力就是大地主的代表。
　　朱高熾心中微嘆，方醒當年給朱瞻基說過這三股勢力的禍害之處，如今看來卻是絲毫不差。
　　所以別看文武對立，可在很多時候他們其實都是戰友。
　　這是利益的結合體！
　　朱高熾想起了那個新名詞，心中冷笑。
　　沒有利益哪來的拉幫結派？
　　沒有利益哪來的爭鬥？
　　朱高熾面色不變，淡淡的道：“朕說過了，百姓才剛吃飽飯，不，有的地方依舊吃不飽，穿不暖，勛戚藩王們……還有那些人要收斂些，若是錢鈔不夠用，朕多年來也積攢了些東西，跟朕要，朕來給！宮中節衣縮食也給他們！”
　　這話幾乎就是在指著鼻子罵人。
　　妳們窮瘋了嗎？
　　沒飯吃了嗎？
　　壹天就記掛著那些田地，壹天就記掛著從哪裏多撈些錢財！
　　無恥！
　　這下連張輔都不自在了。
　　英國公府也兼並土地，而且都是好地。
　　哪怕他敢說自己持身正，可卻不敢擔保下面的人是否用了陰狠的手段去奪取百姓的田地。
　　這壹點此時的文官們大抵是要驕傲壹番，鄙夷武勛壹番。
　　朱高熾看到了文官們鄙夷的眼神，想起接到的密報，不禁想起了方醒。
　　——人有欲望，就別想著什麽徹底厘淸吏治，只能是盡量控制罷了！
　　文官們終於揚眉吐氣了壹回，卻沒看到上面的皇帝面帶譏色。
　　楊榮知道皇帝需要文武之間的平衡，他等了壹下，說道：“陛下，藩王若是被收了土地，那多半是不甘心的，臣以為當徐徐圖之……”
　　這個和稀泥的首輔，當真是沒有骨氣！
　　各種眼神在楊榮的身上聚焦，可在大家的潛意識裏，瞄準的不過是那個位置罷了。
　　妳這是給皇帝下來的臺階嗎？
　　可從目前來看，皇帝就是鐵了心的要拿自家親戚開刀，妳這個……有些假吧？
　　朱高熾坐在上面，大殿裏被炭火燒的暖洋洋的，可他卻倍感冰冷。
　　這就是皇帝的位置，高處不勝寒，孤獨而冰冷。
　　“諸卿所言極是，朕那日卻是隨意了……”
　　臥槽！
　　群臣看向楊榮的眼神馬上就不對了。
　　妳是不是和皇帝私下溝通過了？
　　奸佞！
　　朱高熾把這些眼神收進眼裏，說道：“藩王不法朕痛恨不已，朕說過了，要憫民，別虐民，可許多人卻把這話當做是過眼煙雲，過後即忘。戶部。”
　　夏元吉出班應道：“陛下，臣在。”
　　朱高熾淡淡的道：“要仔細清查各地藩王侵占的土地，查清楚，報上來，朕要壹壹糾正了！”
　　轟隆！
　　朱高熾的話恍如壹記春雷在大殿內炸響，群臣心中大驚，繼而生出了無力的感覺來。
　　皇帝這是早有預謀嗎？
　　先拋出收繳藩王土地的方略，等群臣和外界大多反對時，他再迂回壹擊……
　　這壹擊太漂亮了啊！
　　楊榮的眼中精光壹閃，有些驚喜之色閃過。
　　有些藩王的封地內民怨不小，大多是侵占土地引發的。
　　這些怨言多多少少都傳了出來，朱高熾此時出手，那就是為民做主。
　　而且還是大義滅親！
　　數遍了歷代皇帝，如當今這般的有幾人？
　　而且藩王開頭之後，勛戚和那些侵占了民田的人……妳們退不退？
　　皇帝的親戚都退了，妳們難道比皇親還能耐？
　　有些臣子都醒悟過來了，看向朱高熾的眼神中帶著敬畏。
　　這樣的帝王雖然並沒有先帝的赫赫武功和壹力決策的果敢，可他卻就像是藏在棉花裏的針，當妳輕視他時，會被紮的痛徹心扉。
　　民心所向，這才是王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