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丹淅之敗
大楚懷王 by 臘月青梅子
2019-5-21 20:10
“這···”信心暴漲的群臣,壹聽帶著萬余臨時征召的士卒,去與甘茂率領的數萬秦軍拼殺,頓時全都壹滯。
天命在楚沒錯,群臣此刻也相信楚國壹定能獲取最後的勝利,但是誰也沒有把握打贏這場戰爭。
昔日周室號稱也獲得了天命,周文王剛出生,就被祖父確認為繼承人,號稱是振興周室的人。可是周文王的父親與長子全都被商王幹掉了,甚至周文王自己至死也沒有完成取代商朝的任務。
所以說,誰知道楚國獲得天命之後,這天命究竟會落在那個楚王身上。
而且這壹戰,敵我差距太大,簡直就是去送死。
想著,群臣相互觀望,全都沈默不語。
熊槐見沒有人主動請命,再次問道:“不知哪位賢卿願領軍前去擊退甘茂率領的秦軍,以及丹淅的秦韓聯軍,寡人願意將鄢城以及鄢城以北方城以南的所有大軍全都托付於他,以破秦軍。”
話音落下不久,就在群臣面面相覷之際,殿外傳來壹陣急促的大喊聲。
“報···析邑緊急軍情。”
聲音落下,壹個偏將快速跑到殿中,大聲稟報道:“報···大王!臣奉陰君之命特來稟報大王。三日前,秦韓聯軍急攻析邑,正當葉公率軍與敵軍激戰之際,召陵君盛君弋陽君三人率眾反叛,以迎接叛逆子蘭的名義,接應秦韓聯軍過河。
隨後,淅水防線被破,葉公析君等七位將領戰死,據說詹陽君等十余位將領已被秦軍所俘,析邑三萬楚軍已經全軍覆沒。
其後,金君率領援軍與南下的秦韓聯軍遭遇,金君潰敗,士卒死傷慘重,向宛城敗走,此外,金君本人生死不明。
陰君得知消息後,見事不可為,已經從丹口退走,準備退守鄢城。因擅自退軍之故,陰君特派臣來向大王請罪,另請大王速派大軍馳援鄢城,否則鄢城也將不保。”
殿中群臣聞言,頓時壹陣慌亂。
“大王,秦韓聯軍殺到鄢城,威脅郢都,請大王速派援軍前往支援鄢城。”
“大王,事不可為,不如求和吧!”
“不可,有叛逆子蘭在,求和壹事行不通。大王,不如我們遷都吧!”
“···”
熊槐見殿中群臣瞬間亂成壹團,吵吵鬧鬧,說什麽的都有,已經進入胡言亂語的狀態。
見此,熊槐臉色壹沈,猛地壹拍桌案發出壹聲巨響,在群臣安靜下來後,破口怒罵道:“慌亂什麽,秦韓聯軍還沒有殺到郢都,天還沒踏下來,妳們就慌亂了嗎?就算天塌下來,寡人有天命在身,也能用五色石補天。現在不過是我楚軍小敗壹陣,妳們就亂成這樣,成何體統!”
群臣見楚王大怒,立即惶恐的拜道:“臣等無狀,死罪,死罪。”
見此,熊槐慢慢收斂怒色,然後整了整衣冠,用異常平靜的語氣開口道:“雖然丹淅防線已破,但是陰君還保留了三萬大軍,另外,宛城方城還有我楚國十余萬大軍在,局勢並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我楚國此刻依然還有壹戰之力。
故,向秦韓兩國割地求和壹事,請諸卿勿提。另外,就算秦韓聯軍殺到郢都,寡人寧可與郢都共存亡,也不會從郢都退走,所以,遷都壹事也請諸卿勿提。”
群臣聞言,見楚王異常平靜,似乎丹淅潰敗的事情,絲毫也沒有影響到楚王。
見此,群臣心神稍稍穩定下來。
接著,熊槐繼續開口道:“三日前五鳳聚宗廟,今日五鳳化為五色石,如是總總,無不說明天命在寡人,就算有些許波折,不過是上天對寡人的考驗罷了。寡人有信心斬破波折,擊退秦韓聯軍,最後的勝利,必將屬於楚國。”
說著,熊槐問道:“不知諸卿是否與寡人壹樣,有信心擊退秦韓聯軍?”
眾人想起那壹面五色石來,頓時心中壹定,立即應道:“天命在楚,楚國必勝”
“好!”熊槐笑了笑,問道:“那麽哪位賢卿願率軍去鄢城主持戰局,為寡人擊退秦韓聯軍!”
“···”
群臣聞言,全都啞然。
方才還好,但是現在形勢更加嚴峻,秦韓聯軍加上甘茂率領的秦軍,已經超過三十萬大軍。而楚軍滿打滿算不到十五萬,尤其是即將被圍的鄢城,恐怕只有陰君的三萬大軍以及郢都這剛剛征召壹萬五千士卒,要想守住鄢城,太難了。
熊槐見群臣再次沈默,等候了片刻,見依舊無人請命,頓時臉色鐵青地大怒道:“怎麽,妳們這些平時自詡是楚國的忠臣賢良,在這關鍵時刻,難道就沒有壹個人願意為寡人分憂的嗎?”
群臣聞言深深的低下頭,不敢直面楚王。
熊槐見此,猛地起身,然後雙手用力,推翻了身前的王案,恨道:“殿中群賢匯聚,竟無壹人願為寡人分憂,難道這是要寡人親自率軍去鄢城麽?”
群臣聞言,露出羞愧之色。
此時,公孫衍見群臣始終無人請命,全都深深的低下頭顱。
於是,直起身體,向楚王拱手行禮道:“大王,臣久受大王之恩,至今無有報答,如今楚國正值危難之際,正是臣報答大王之時。臣請命,願率軍去鄢城主持北方軍事。若是不能擊退秦韓聯軍,奪回丹淅防線,則不用大王降罪,臣自己取下項上人頭,以向大王請罪。”
說著,立即長拜在地。
“這···”熊槐看著群臣,臉色露出壹絲冷笑,然後立即開口道:“好,犀首乃是天下名士,國士無雙,而且久經戰陣,與各國征戰多年。若是犀首願往,寡人自然的是放心的。”
說著,熊槐取下腰間佩劍,遞給身側的李秋道:“犀首,這太阿劍自從入楚之後,便壹直都是楚王佩劍,上次左司馬伐越,寡人曾將此劍交給唐昧,讓他全權處理伐越壹事,如有不服者,可先斬後奏。
今日,寡人也將此劍交給犀首,鄢城以北,方城以南,郡守縣公以及將軍校尉,如是誰人抗抗命不尊,犀首可先斬後奏,寡人絕不幹預。
寡人的要求只有壹個,那就是擊退秦韓聯軍,奪取丹淅防線。”
公孫衍激動的應道:“臣領命!”
番外 漢水之抉擇
從昭鼠哪裏離去後,重新回到漢水之上。
進入船艙之後,熊槐驅散眾人,然後獨自呆在船艙中。
此時,熊槐看著眼前的地圖,心中陷入遲疑之中。
昭鼠的身體狀況,給熊槐謀劃多年的行動,帶來了新的變化。
原本,熊槐打算刺殺葉公,然後將罪名推給秦國,以激起國人對秦國的仇恨。
但現在,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了。
按照原本的計劃,熊槐以滅越為借口,調用整個楚國的實力,以提升他的個人威望,擴張楚國的實力。
前期的目標已經實現,現在,該進行下壹步動作。
各國為何群情激憤的要進行伐楚,為何在內部矛盾重重的情況下聯合伐楚,其根本原因不是楚國滅越,而是楚國的強大。
而且熊槐估計,就算楚國沒有滅亡越國,各國聯合弱楚的那壹天也不遠了。所以,與其等各國解決了內部矛盾,準備就緒之後才聯合弱楚,還不如在自己準備好,而各國還未準備好時,逼迫各國聯合伐楚。這樣,戰爭的主動權,還牢牢的掌握在楚國手中。
而面對各國群起圍攻,要想瓦解各國聯盟,楚國有兩條路,其壹是壹直強下去,直到撲滅所有的不服,團滅各國。否則,只要楚國還強大著,各國就會不斷的聯合針對楚國,這就是統壹天下的必由之路。
這第二條路,便是在保存實力的情況下暫時衰弱下去,如此,楚國既有自保之力,又不會對各國造成強烈的威脅。如此,各國不再以楚國為憂,就給了楚國合縱聯盟的機會,重新拆散各國連橫。
這兩條路各有利弊,前者,只要楚國壹直保持不敗,楚國的各地始終牢牢的團結在他這個楚王的身邊,熊槐有信心應對任何挑戰。就如這壹次的天下聯合來伐,熊槐就胸有成竹。
只是···
這壹條路的最大弊端,不在於外,而在於內,在於楚國大大小小為數眾多的離心力極強的封君。
現在熊槐這個楚王即位近二十年,又有破秦敗魏弱齊滅越的功勛,各地封君不敢敷衍他這個楚王。
但是下壹任楚王呢?
楚王威望不足,朝中的大臣就會肆意妄為,地方的封君就會敷衍了事,這壹直都是楚國的衰弱的根源。
即便下壹任楚王威望足夠,能夠壓制群臣,熊槐同樣也怕。
楚國歷經宣威兩代,再加上他自己,接連取得對外作戰的勝利,分封了上百位的封君,再加上以前楚國遺留的封君,這是壹股龐大的勢力。
要想幹趴下所有的國家,非得再次大戰數十年,乃至上百年。這麽長的時間,楚國不能出現壹個弱勢的楚王。否則,壹旦壓制不住各地封君,他們就不會出力為國而戰,如此,疲弱的楚國遲早會戰敗。
只要楚國壹戰敗,這十有八九便是楚國大衰弱的開始。
因為在封君不出力之時戰敗,這損失的就全是楚王所控制的軍隊,楚王實力壹弱,更難壓制封君,封君更加不會聽從楚王的調令,如此楚國就會更加虛弱。
壹個虛弱的楚國,面對激烈的戰爭,再次戰敗的可能性會更加高。
如此,楚國就會陷入壹個連戰連敗的怪圈。
至於如何走出這壹個怪圈···
想到這,熊槐將目光看向船艙的壹側,哪裏是他放置隨身攜帶的典籍的地方,大部分都是楚國的史書。
史書上已經給出了兩種方法。
其壹是變法,削祿奪爵加強中央集權。昔日楚悼王就是這麽幹的,歷時近十年,壹舉扭轉了楚國的頹勢,使楚國重新飲馬河水,連霸主魏國都害怕楚國的強大。
但是,變法的悼王與吳起全都死了。
想著熊槐打了壹個寒顫!
而第二種辦法,那就是直接幹掉各地封君,楚肅王就是這麽幹的,然後楚國實現了宣威之盛,橫行各國。
如果不想學楚肅王,史書上還有另壹種辦法,那就是借助外力。
昔日昭惠之治,便是因為吳國滅楚,楚國實力大減,同樣,依附楚國的各地封君同樣也死傷慘重。
而後當時霍亂國家的令尹子常自殺,子西擔任令尹之後,繼續征召大軍與吳國作戰,結果潘君率領的水師再次大敗於吳,潘君本人連同諸多將領,全都被俘,戰死者更是不計其數。
其後,子西聽說與吳國作戰的陸師也遭遇慘敗,大部分貴族都沒有逃出來之後,這才喜極而泣,高興的對楚昭王說:現在國家可以治理了。
令尹子西說完這句話後,剛剛復國不久的楚國便在子西的治理下,耗費十年,重新使得楚國強大起來。
除了這三個粗暴的辦法以外,至於用其他辦法,慢慢收回封君權力,用數十年乃是上百年的時間來削弱各地封君。時間太久,風險太大,熊槐不敢賭。
想到這,熊槐便站了起來,走到壹個書架邊,從中取出壹卷竹簡,然後打開壹看,再次默默的體會了壹下楚昭王的血淚復興過程,頓時大有感悟。
接著,熊槐再次回到座位上坐下,然後又將楚昭王的歷史觀看三遍,心中感慨非常。
楚國統壹天下最大的障礙,不在於各國,而在於內部的封君,不在於封君,而在於封君制,在於封君掌握了封地內的所有大權,連楚王的觸手都伸不進去。
熊槐猜測,若是現在不能解決掉這種封君制,即便楚國屢出英主,壹統天下,那也只能走上周室分封建國的老路。接著,用不了久,或許也就是三五十年,天下就會重新陷入紛爭不斷的局面。
周室能分封諸侯,維持天下穩定數百年,而現在卻不行,那是因為現在的天下,已經與周室建國時完全不同。
周室初立,壹個農夫耕種不過十畝,且糧食常量低下,這就嚴重制約了人口的增長,各國實力增長緩慢,難以支撐各國的野心,也就不用急著擴張。
但是現在,自春秋以來,大戰不斷,結果天下各國的人口總和,卻從數百萬增長到二千萬乃至三千萬。
鐵器以及其他工具的發明,已經令天下的局勢出現根本性的變化,再走分封建國的老路,無疑是速禍,這是自尋死路。
對於各國之君的野心,熊槐沒有絲毫懷疑,除了那些胸無大誌混吃等死的國君,剩下的人,只要稍稍有點誌向,在有錢有人有軍隊的情況下,會毫無猶豫的走向擴展的道路。
更何況,只要國家陷入人多地少的境地,那就只要兩條路,要麽自相殘殺,要麽將矛盾轉移到外部。
各國之君面對這種情況,已經別無選擇。
而壹旦各國打算轉移矛盾,他們會怎麽做?
或許···
熊槐暗暗猜測,或許他們會跟漢初、晉初壹樣,會聯合起來先把楚王幹掉···
想到這,熊槐不由打了壹個冷顫。
至於學秦始皇,壹統天下後再廢分封行郡縣!
熊槐搖了搖頭,沒有提前解決封君,這條路根本走不通。
後世的項羽,年輕的時候曾見過秦始皇,深為之向往。結果滅秦之後,卻分封天下,自己只做霸主。
難道項羽不想做皇帝嗎?
熊槐猛然搖了搖頭,顯然不是,皇帝與霸主的地位壹目了然,項羽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會放著皇帝不做,而去做霸主呢?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他沒有實力做皇帝,當時各國的實力都不弱,只是暫時依附他而已。
而劉邦則不然,即皇帝位以前,劉邦與韓信兩人已經將天下各國全都掃蕩了壹遍,剩下的大魚小蝦,已經無足輕重。
所以···
熊槐目光中閃過壹絲堅定之色,雙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木簡,然後將目光放在楚國的丹淅防線上。
良久,而後放下木簡,伸出雙手,暗道:寡人的手,不能沾滿我楚國臣子的血,既然做不了肅王,那就效法令尹子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