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近侍歸京邑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王府救人

　　北平燕王府。
　　壹棵百年古槐下，道衍滿臉驚恐的看著離他頭頂越來越近的雙掌。
　　身負武功的他不自覺的做出了閃避的動作，身子往後仰躺，使了個鐵板橋，並保持這個姿勢原地倒飛數尺，驚險至極的避過了滅頂壹掌。
　　來不及出聲發問，緊接著又是壹掌當胸拍來，寂靜無聲中掌風淩厲，呼嘯而至，道衍不敢硬擋，身子壹扭又避了過去。
　　二人壹來壹往，不知不覺交手許多招，壹個進攻壹個退避，拳來掌往，疾若閃電。
　　打著打著，刺客忽然停手，有些驚尊道：“咦？死禿驢還有兩下子，難怪敢放如此狂言……”
　　道衍面色慘白，嘶聲道：“妳是什麽人？我與妳何怨何仇，為何要刺殺我？”
　　刺客哈哈壹笑，狀若癲狂道：“妳管我什麽人，妳只要知道，師太是貧道的！”
　　“什麽？”道衍愕然。
　　沒等他發問，刺客又出招了。
　　這次刺客換了壹種招式，他的動作忽然變得緩慢，兩掌虛空畫出壹個又壹個的圓圈，圓圈詭異而神秘，仿佛來自地獄的勾魂索，壹個個的往道衍身上套去。
　　道衍以智見長，雖通武功卻很少動手，見刺客招式詭異，不明就裏揮拳便朝圓圈當中攻去。
　　壹拳出手，道衍立馬驚覺不妙，感覺自己的手臂如同被圓圈吸住了似的，不但力道頓失，連抽手都抽不出，圓圈像沼澤，看似平靜，卻蘊涵無限殺機。
　　“什麽怪招式？”道衍大驚失色，冷汗順著額頭漸漸流下，蠟黃的面孔瞬間變得蒼白。
　　“太極！”刺客氣定神閑的畫著圓圈，牽引著道衍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往圈中深陷進去。
　　哢嚓！
　　道衍壹聲慘烈的痛呼，劃破了夜空的寧靜，壹條手臂生生被折斷。
　　緊接著刺客又是當胸壹掌，道衍的身軀如同秋風中的枯葉，倒飛出數丈。
　　身軀倒地的同時，道衍哇的壹聲吐出壹大口鮮血，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刺客身形如鬼魅，緊隨而上，壹把拎住道衍衣衫前襟，另壹只手遙懸於道衍頭頂之上，只待壹掌拍落，道衍便從此冥滅於世。
　　“說！”刺客拎著道衍的前襟惡狠狠的道。
　　道衍嘴角流血，意識漸漸模糊，喘息著問道：“說說什麽？”
　　“還跟不跟我搶師太了？”
　　“啊？”
　　“啊什麽啊！死禿驢！想染指我道門師太，休想！”
　　道衍生平也經歷過數次刺殺，但這壹次是最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我沒有！”道衍悲憤道。
　　刺客壹楞，接著嘆氣道：“我就知道，蕭凡那小混帳又騙我！”
　　“蕭凡？”道衍又驚又怒：“妳是……蕭凡派來的……”
　　刺客沒理他，喃喃道：“有心幫襯壹把，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呢……”
　　沈吟間，被道衍的慘叫所驚動的王府侍衛紛紛打著火把，如潮水般湧來。
　　刺客渾然未覺，幾番猶豫，終於壹跺腳，氣道：“殺生傷了修為，罷了，罷了！留妳壹命，妳好自為之！”
　　說完刺客轉身便待遁走。
　　道衍如蒙大赦，由衷的松了口氣，渾身脊背已經冷汗潸潸，夜風壹吹，涼得徹骨透心。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刺客剛擡腿，卻又忽然停步，仿佛想起什麽，又轉過身，朝躺在地上的道衍嘿嘿幾聲冷笑，然後壹擡腳，疾快的壹腳狠狠踢在道衍的命根子上。
　　“啊！”道衍捂住下身，瞋目裂眥，發出慘烈至極的痛呼。
　　此時王府的侍衛早已群湧而來，見著眼前壹幕不由驚呆了。
　　刺客很滿意他的傑作，無視周圍潮水般不斷湧來的侍衛，刺客右腳壹頓，騰身飛上古槐，袍袖大展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下，不知所終。
　　壹腳廢壹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夜空中傳來壹道悠悠的回音。
　　“以後好好念經禮佛，不許再打師太的主意！”
　　“我沒有！”道衍仰頭悲憤嘶吼，接著身軀搖晃幾下，終於暈過去了。
　　……
　　廢了道衍，張三豐算是完成了壹半的任務，眼下他還有壹件重要的事，——救人。
　　王府的大批侍衛已被吸引到東側，連朱棣也聞訊大驚，匆忙趕到東側花園去了。
　　趁著西側無人，張三豐飛身而下，悄無聲息的落地，身如靈貓般飄到王府西側的花廳門外。
　　門口五六名守衛，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被張三豐壹壹劈翻。
　　花廳裏點著燈，張三豐壹腳踹開門，壹個塗著比瓶底還厚的白粉的婦人迎上前來。
　　“妳是不是張紅橋的姨……鬼啊……”
　　張三豐看清婦人面目，不由大驚，下意識壹腳踹去，然後唰的壹下飛出了花廳。
　　婦人也被踹得倒飛壹丈遠，慘叫壹聲，趴在地上呻吟道：“奴家……不是鬼！”
　　張三豐也恢復了情緒，站在花廳外喃喃道：“貧道差點忘了，我道教中人本就是捉鬼的呀……”
　　“我……我不是鬼！”
　　張三豐扭頭看了壹眼這位臉上白得跟鬼似的婦人，再次嫌惡的閉上了眼。
　　“妳閉嘴！拿布蒙住頭，貧道帶妳出去……”
　　婦人頓時又驚又喜：“妳……妳是來救奴家的？”
　　“廢話！”
　　婦人拍著肥碩的胸脯釋然笑道：“阿彌陀佛，菩薩終於開眼了，感謝菩薩……”
　　“妳應該感謝三清老君，貧道救妳關菩薩屁事啊？”張三豐神色冰冷道。
　　婦人很識時務，懂得看臉色，急忙改口：“無量壽佛。”
　　張三豐面色稍有所緩：“拿布蒙上頭，跟貧道走吧，妳這模樣太嚇人，貧道怕半路失手把妳打呃……”婦人喜滋滋的應了，接著腳步壹頓，望著張三豐怯怯的道：“妳不是色鬼吧？奴家雖老，卻頗有幾分姿色……”
　　“色鬼？”張三豐尖聲叫道。
　　張三豐終於怒了，他拽著婦人的手臂，把她拖到廳內壹面大銅鏡面前，然後與她並排站在壹起，指著鏡裏的二人大聲道：“好好看清楚，咱們兩人誰像呢？”
　　“我。”婦人老老實實承認。
　　“那不就得了！貧道還怕妳打我的主意呢……”
　　婦人看了他壹眼，嬌羞的低下頭：“道長……也頗有幾分姿色呢……”
　　張三豐快抓狂了，二話不說壹掌刀劈暈了婦人，婦人身軀肥碩，剛扛上肩，張三豐馬步不穩，頓時壹個踉蹌。
　　“蕭凡妳個小王八蛋，給我找的好差使！”張三豐咬牙切齒喃喃罵道。
　　出了花廳，經過無人的回廊，到了王府圍墻下，望著高聳的圍墻，張三豐看了看肩上肥碩的婦人，頑然嘆道：“貧道飛了壹輩子，沒想到居然也有爬墻的壹天……多少年沒幹過這事了！”
　　夜色下，壹道飄逸的身影背著壹名婦人，笨拙的手腳亂蹬亂刨，壹寸壹寸艱難的在墻根下攀爬，挪動……
　　張三豐滿懷悲憤艱難爬墻的同時，蕭凡卻沈浸在溫柔鄉裏樂不思蜀。
　　人與人不同命，蕭凡註定是享受的命。
　　欽差儀仗歸京，到了山東兗州時，張紅橋的傷勢終於有所好轉。
　　臨時的行轅內，張紅橋倚在床頭嬌弱低咳，壹雙水靈靈的俏眼卻不時望著坐在她床頭的蕭凡，美眸中的情意連傻子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抿嘴低笑，壹抹紅暈不自覺的浮上雙頰，張紅橋羞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了。
　　蕭凡當然不是傻子，他比傻子聰明多了，壹切原委弄清楚之後，蕭凡對這個身世可憐的女子更多了幾分憐惜和感激。他告訴自己，壹定要好好待她，如同他給她的承諾壹樣，今生再不讓這個可憐的女子多受壹絲苦難，她的余生應該是幸福而充實的。
　　蕭凡也看著她，眼中的溫柔仿佛壹池春水，深不見底，卻令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張紅橋感覺身軀開始變得火燙，臉頰迅速泛起了紅暈，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壹碗上好的血燕，銀勺在碗中輕攪，然後遞到張紅橋嘴邊。
　　見張紅橋呼吸急促，臉頰通紅的模樣，蕭凡愕然道：“幹嘛這反應？妳吃春藥了？”
　　張紅橋聞言大羞，嗔道：“妳……簡直是斯文敗類！”
　　蕭凡壞壞的壹挑眉：“或者說……我長得就是壹副春藥的樣子，讓妳情不自禁動情？”
　　“妳……”張紅橋氣得擡手就想打他。
　　蕭凡眼疾手快，壹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它握在手心。
　　“歸夢不覺江路遠，夜深和月到紅橋……”蕭凡握著如嫩蔥般的玉手，漫口吟哦。
　　張紅橋身軀不由壹陣顫抖，眼眶瞬間泛了紅。
　　以詩寄情，苦等多日，心上的人兒終於第壹次對她的情意有了回應。
　　“蕭郎……”張紅橋哽咀輕呼，隨即泣不成聲。
　　蕭凡滿心愛憐道：“別哭了，說壹說妳的身世吧，我想好好了解壹下妳。”
　　張紅橋感動之極，哭泣得愈發大了，他終於想了解我了，從陌生，到猜忌，再到現在的主動，這壹步步走來，情路多麽坎坷艱辛，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我本閩地福州人氏，本名張秀芬，因家居福州紅橋西側，少小離鄉之後，故而改名紅橋，以寄思鄉之情。祖上本是中原大戶人家，因避戰亂，父母雙親帶我遠避閩地，無奈路途多辛，父母雙雙病逝，臨終前將年幼的我托付到姨母身邊。姨母本是朝中高官的寵妾，後來因戰亂，夫家敗落，不得已之下，姨母與我流落江湖，漂泊為生，為了生存，姨母不得已只能以色侍人，常於各地招集流亡的貴族和士子相聚，文人雅士聚會清談，茶酒相待，後來姨母姿色漸老，生計無以為繼，我便代替了她接待客人，過著壹種似妓非妓的生活……”
　　蕭凡點頭，他大概明白了，這其實並不算妓女，若在前世，應該屬於交際應酬的女公關，以拉攏牽線，改善人際關系為主要謀生的手段，姿色倒是其次了。重要的是做人的手腕和八面玲瓏的心竅。
　　“後來我與姨母流落到北平，當時韃子頻頻寇邊，北平離邊關太近，於是我和姨母便想離開，無奈那時我已在北平闖下了不小的名氣，待要離開時，才發覺要走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燕王府的侍衛將我們攔在了城門內，半是強迫的將我們送入燕王府，說燕王殿下要款待壹位朝廷來的貴客，囑我小心接待，並以色藝迷妳心誌，消妳意氣，甚至在必要時下毒害妳，若不照燕王的話去做，我和姨母便性命不保……”
　　張紅橋說著便流下淚來，哽咽道：“亂世之命不如狗，生得壹副花容月貌更是惹禍的根源，蕭郎，我的難處妳可知？進不得，退不得，連死都死不了，姨母在燕王手裏，我不想害了她，可我……可我更不想害了妳……蕭郎，我張紅橋發誓，縱然幹難萬難，但我沒做過壹件對不起妳的事……”
　　蕭凡將她摟入懷中，輕撫她的背脊，柔聲道：“好了，都過去了，從今以後妳不必再受這許多折磨，從現在起，妳是我蕭凡的夫人，這天下誰也不敢欺負妳，妳的苦日子熬到頭了……”
　　張紅橋聞言壹陣驚喜，隨即堅決搖頭道：“不，蕭郎，我已聽說，妳的兩位夫人皆是郡主之尊，我怎敢做妳的夫人？我的身份見不得人，蕭郎若有意，不妨在蕭宅之外為我另尋壹個小屋，只要妳能偶爾來看看我，紅橋便知足了，至於名分，紅橋萬萬不敢奢望……”
　　“什麽身份不身份的！”蕭凡不屑的壹撇嘴：“妳只知道我的夫人是郡主出身，但妳還不知道，我的大夫人畫眉和我，當年還是路邊的叫花子呢，我們的出身又高到哪裏去了？紅橋，我不是那種膚淺的人，我的夫人們也絕不會因為妳的身份而看低妳，妳盡管放心，正如妳說的，我相信妳壹直是幹幹凈凈的……”
　　張紅橋感動得珠淚如雨下，忘情呼道：“蕭郎……”
　　“還有件事……”
　　“什麽？”
　　“別叫我蕭郎，我不是狼！以後和畫眉她們壹樣，叫我相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