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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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苦心難成事(下)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34

  熙寧七年十月初五,王安石卸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並監修國史的身份,出知江寧府。
  而本官從禮部侍郎連晉九級,被擢為禮部尚書,以資政殿大學士的身份成為了前任宰相。
  王安石獨相數載,他如今辭位,宰相之位不能空懸,必然得有人出來接替。
  所有人都望著學士院。不論是開封、洛陽,還是大名、相州,也都是在屏聲靜氣,等著天子的禦駕來到內東門小殿。
  依照多少年來的慣例,每當朝堂大拜除之時,不論是宣麻拜相,還是準備冊封太子,天子的禦駕都會駕臨內東門小殿,在殿中向翰林學士口述自己的旨意。同時負責草詔的翰林學士所居的學士院都要鎖院,以防消息走漏。
  東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在王安石開始遞上辭章的時候,就開始討論究竟是誰來接手這個壹人之下、萬人之上,禮絕百僚、群臣避道的位置。
  “是馮當世【馮京】?還是王禹玉【王珪】?又或是吳沖卿【吳充】?”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當王安石放棄了他的宰相之位,政事堂和崇文館裏的最高位置就此虛懸,朝中的兩位參知政事,還有壹名樞密使,皆有資格問鼎此位。
  壹人反問:“陳旸叔【陳升之】曾任宰相,他在樞密院的位置還在吳沖卿之上。怎麽他不能做?”
  “也有可能是洛陽、大名的那幾位。北虜虎視眈眈,國中板蕩,必須要有元老重臣來鎮守朝局。”
  “要是韓、富、文等人回來,新法可就完了。”這是幸災樂禍的聲音。
  “誰支持新法,天子會讓誰上來。誰能讓朝廷財計穩定,天子會用誰。馮、王、吳、陳,還有幾位元老,可有壹個支持新法,他們上來之後,又有誰能有辦法彌補朝廷虧空?如果不能,那多余的支出又要從哪裏削減?廢掉新法的虧空,少說都要壹兩千萬貫,當年要有人有這個本事,也不會是王介甫上臺來……當真以為新法能廢不成?!”
  有人在樊樓之中如此說道,聞者紛紛嗤之以鼻,以為狂生。王安石都下臺了,新黨如何還能盤踞在朝堂之中。想想範仲淹,他壹離開朝堂去了陜西,呂夷簡就立刻開始反撲,最後將新政壹黨壹網打盡。
  但結果很快就出來,就在天子準了王安石的辭章之後的第二天夜中,禦駕來到了內東門小殿,學士院的大門緊鎖,玉堂周圍被著甲持戈的班直護衛,圍得水泄不通。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在宣德門處張榜而出的白麻紙上寫就的名字,既不在如今的政事堂內,也不在西府樞密院中,更不是遠在西京、北京的壹幹元老重臣,而是知河陽府韓絳。
  曾為首相,卻因橫山攻略的失敗而失去相位的韓絳韓子華,終於在沈寂了數年之後,從朝堂之外殺了回來。
  此份詔書,大大出乎世人意料,使得東京城中的議論,壹時沒有了聲息。
  緊接著執政的班列中,也添了壹人。翰林學士呂惠卿升任參知政事,本為從七品右正言的本官官階,也因這項任命,自動遷轉為從四品的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壹職,六品七品都能擔任,而壹旦升任之後,本官就會立刻升遷到從四品這壹級上。
  連續兩項任命,給了所有正在因王安石的辭相而興奮的舊黨們當頭壹棒,天子依然主張變法,依然還是支持新法,依然要讓新黨居於九重之上。
  將自己的心意昭示所有朝臣之後,趙頊重又駕臨內東門小殿,學士院鎖院如昨。那壹天,政事堂中再添了壹名宰相。這名宰相是從政事堂中升任而來,不過不是王珪,而是馮京。
  趙頊無意讓韓絳獨相,做了天子七八年,異論相攪的手段他越用越是嫻熟。
  始終支持新法的韓絳,對新法表面上態度曖昧、而實際則壹直反對的馮京,這兩人相互牽制,天子也就可以穩穩地控制著朝堂。
  “大事上壹塌糊塗,也就在小事裏做點文章。做了這麽些年皇帝,想不到就學到了這麽壹點東西。”
  白馬縣的提點司衙門,韓岡獨坐在書房中冷笑著。因為對契丹的訛詐,嚇得割地求和,他對趙頊的看法變得很多,越發的瞧不起。還沒有兵臨城下,就嚇得這般模樣,日後還能指望他北收燕雲嗎?難怪會有靖康之恥,趙家的子孫,看來都是壹路貨色!
  但對趙頊的鄙視,他只會藏在心底,日後做事說話,他將會做得更加聰明。對天子的為人越是了解,韓岡也越能在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十月下旬,已經是天寒地凍,汴河水運停駛,而冰上的運輸因為河冰尚未完全凍結,尚沒有開始。
  冬至將至,祭天大典上,天子依照慣例要大赦天下。韓岡作為府界提點,他的任務則是清查京府各縣的刑獄,審核開封府中大赦的名單。
  十天來,他已經跑了開封府東側的好幾個縣,將獄中壹幹輕罪囚犯的名單連著判詞都大略地看了壹遍,其中有不少冤枉的,只不過因為他們都在大赦之列,韓岡就沒有當場給指出來,只是暗暗記了壹份名單,以用來日後清查。
  陳留縣的汴河碼頭便,韓岡半瞇著昨夜熬了半宿、發幹發澀的眼睛,對身邊的王旁嘆道:“讞獄清明四個字說著簡單,做起來還真是難。”
  王旁同樣熬了壹夜,眼中同樣都是密布紅絲,如同兔子壹樣。他聽到韓岡的話,回頭笑道:“縣中的那些冤案,玉昆妳不都是壹眼就看出了破綻?妳的眼光可比得上包孝肅,不讓漢時於定國。”
  “冬月請治讞,飲酒益精明。漢時宰相於曼倩【於定國】飲酒愈多,斷獄愈明。縱然案情錯綜復雜,判斷起來亦是舉重若輕。於公之姿,仰之彌高,鉆之彌堅,我可是遠有不及。而包孝肅的清正剛直,更不是我能比的。”
  “也差不了多少了。沒看到這些天經過的幾個縣,那些知縣都是戰戰兢兢的?將冤獄的文牘分開來擺,玉昆妳盡管壹句話都沒說,他們心裏還能不明白?!”
  王旁壹邊說,壹邊卻伸著脖子向北張望。
  韓岡見及於此,笑著勸慰道:“嶽父嶽母應該快到了,不用太著急。”
  韓岡他是府界提點,能在開封府內到處跑著。他出來清查各縣刑獄,正好撞上王安石離京前往江寧府,理所當然的要出來送上壹程。他回頭看看身後幕簾深垂的馬車,王旖抱著才剛剛滿月的兒子就在車中。
  王旁隨著韓岡,在提點司做得正是得意的時候,並不打算跟著父母壹起南下江寧,所以今天是跟著妹妹壹起來給王安石送行。
  不過王雱則是要壹起南下,雖然辭了侍講壹職,但他還在經義局中有壹個位置。
  王安石照舊提舉經義局,這也是天子趙頊依然主張變法的明證之壹。王安石、王雱,還有王安石特旨請來的熙寧六年的狀元余中,他們將在江寧府繼續編訂三經新義,為朝廷取士給出壹部答案明確的教科書來。
  而且天子對於王安石還是有著壹份感情,昭命王安石出入如二府之儀,大朝會列入宰相班列。所以從北面遠處,遠遠地看到了壹行穿著紅色元隨服飾的旗牌手,韓岡就知道他的嶽父來了。
  王安石帶著老妻吳氏,還有王雱壹家——王旁的妻子龐氏則是已經到了白馬縣——以及幾十個仆役婢女,這就是宰相南下的全部人數。外面的壹群護送他南下的隊伍,到了江寧府,以他的性子差不多就要慢慢解散了。
  見到韓岡帶著女兒、外孫來相送,王安石夫妻喜出望外。
  王安石見著韓岡,半句不談朝堂政事,只是開開心心地逗著外孫。吳氏則是抹著淚水,與二女兒在壹邊說著話。
  只有王雱拉著韓岡和弟弟在壹邊說話:“天子要富國強兵,此意不會輕更。玉昆、二哥還是用心做事,不必擔憂後事。”
  韓岡點著頭,這是應有之理。
  王雱回望京師,長嘆道:“只望天子能知恥而後勇,日後不再有今日之事。”
  韓岡同樣嘆道:“就怕物極而反,日後變得壹意進取而不知守中之道,而執政則推波助瀾。”
  說是壹個時代結束了未免誇張了點,但說如今的朝局將會從明確走向未知,則是可以確定。
  王安石名垂朝野,德隆望重,有他在,新黨不論遇到多少風浪,終究還是能保持著基本的穩定,能壓制著。而如今的韓絳,他雖是宰相之尊,但他在新黨中的發言權卻不如呂惠卿。
  而以呂惠卿——不,應該說以所有繼承人的心思——都不會將前任的政策全盤接受下來,蕭規曹隨的度量,韓岡不覺得呂惠卿會有,而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想法,應該正在呂惠卿腦中轉著。
  “終究不會大的更改,如今諸法,絕大多數呂吉甫當年都有參與審定,並不全然是曾布的功勞。”王安石微笑著,終於為此說了壹句。
  送別千裏,終有盡時。韓岡夫妻壹路送了王安石二十多裏,終於停了下來。
  駐足於汴河之濱,目送著前任宰相壹行車馬,向著南方轆轆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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