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十壹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壹）

　　“射得好！”
　　蘇緘大聲地誇獎著出城襲敵的勇士們。雖然離得遠了，不知道戰果到底如何，但還是能看得清有幾人是被擡著走了。射殺幾人，蘇緘不在乎，但在李常傑的將旗在城下升起之後，狠狠打壓了交趾軍的氣焰，卻是他看得最為開心的事。
　　就在州衙前，蘇緘親自端起斟滿酒漿的銀杯，將兩艘船中從弩手到槳手，壹個壹個全都敬過壹遍。
　　看見高高在上的蘇皇城親自給他們這群臉上刺字的軍漢敬酒，人人激動不已，都是跪下來磕過壹個頭，再接了酒壹口飲盡。
　　等壹輪酒敬過，蘇緘再壹指身側。
　　他今天開了府庫，將庫中積存的財物全都搬了出來。壹串串銅錢，壹匹匹錦緞，還有鑄成小錠的金銀，全裝在箱子中，擺在了州衙門前的空地上。炫花了圍觀的數千軍民的雙眼。
　　蘇緘高聲喝著：“出戰前本官已經許諾過，只要敢出城殺敵，每人都是二十貫大錢、二十匹彩絹。本官言出必行。”
　　京城中的上位禁軍的俸祿，壹個月才壹貫錢，四匹素絹。而在廣西這邊的下位禁軍，甚至連壹半都不到。更別說廂軍和溪洞土丁。二十貫銅錢，二十匹彩絹，除非三五年不吃不喝才能攢下來。
　　知州的敬酒，再加上豐厚的賞賜，不僅受賞的士卒興奮得臉紅，連周圍圍觀的軍民也看得眼紅了。
　　“各位將士殺敵，本官也不吝重賞。如今只是財帛，等到殺退賊人，更會將諸位的姓名上報朝廷，讓天子親授封贈！”
　　三十余名官兵壹齊拜倒於地，齊聲歡呼：“多謝皇城恩典！”站起來後，更是興奮得無以名狀。壹旦報上去，沒官的少說也會有個壹官半職，而有官的，更是加官晉爵沒得跑，這讓他們怎麽不興奮？
　　蘇緘也壹樣心情舒暢，這是在賞功，但也是為了鼓動士氣、戰意的手段。只是他的手段還不止於此。
　　“把軍器都搬出來！”
　　待到歡呼聲稍歇，蘇緘提氣喝了壹聲，登時就有壹群士兵抱著壹具具神臂弓穿過人群，走到蘇緘的面前。
　　“排開了！”
　　蘇緘須發顫動，再壹聲大喝。
　　神臂弓壹架架地被平放在地上，排得整整齊齊。這些神臂弓如果直接去數，其實數量並不多。只是在州衙門前壹張張平鋪開來，卻是漲滿了視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刀槍弓弩，也都壹起擺了出來，以壯聲勢。
　　琳瑯滿目的軍械，讓人望之心安。至少可以知道，對於賊人的來犯，城中不是沒有準備。
　　蘇緘彎腰拿起壹張重弩，舉起來對著周圍的軍民道：“神臂弓的威力，各位都看到了！這乃是軍國利器，殺賊猶如割草壹般。就算是契丹、黨項，也不敢直攖其鋒，何況區區南蠻？我城中有此物在手，試問賊人何能破城？！”
　　蘇緘高聲宣揚著神臂弓的威力，但他心中藏著深深的遺憾。
　　要是沒有為了防止城中居民開城逃離而將城門用磚石填起，前日用神臂弓將賊軍射得狼狽而逃的時候，就可以趁機出城追殺壹番。即便只能派出千人，也能大敗賊軍，給交趾人壹個教訓——這實在是太可惜了。
　　交趾從來沒有受過教訓。
　　太宗時的南征也是以失敗而告終。自從五代分裂出去之後，交趾壹直以中國自居。欺壓四鄰，其國主甚至在國中稱帝。對此等悖逆不道之舉，朝廷卻壹直是采取著視而不見的態度，不想在南方生事。姑息養奸的策略，如今終於見到惡果。
　　蘇緘反對對交趾姑息養奸，但沈起、劉彜調來廣西之後的舉動，他同樣反對。尤其是劉彜的那種將所有的儂人蠻部，全都推到交趾那壹邊的愚蠢之舉，更是讓他從來沒少上書過。禁絕市易，最吃虧的不是交趾，而是兩國之間的蠻部。而且之前對侵占廣源州不聞不問，其實也是將出產黃金、兵員的邊州送給交趾人的愚行。
　　交趾不過舊唐的數州邊地，合起來也難跟廣西壹路相比，但朝廷幾十年來的行事方略，卻讓交趾人壹年年地變得貪婪、驕橫，不過壹嘬爾小國，竟然敢兵臨中國，完全不將朝廷放下心上。而國中之人，也視交趾如虎，欽州、廉州、太平寨、永平寨，交趾人北返的壹路上，幾多城寨都沒有堅守。在他的邕州城中，竟然也有人要臨陣脫逃。
　　賞過出戰的勇士，炫耀過城中的守備，下面就該是懲戒的時間了。
　　讓人將排開來的軍械和金帛財物都收了起來，蘇緘的臉色沈了下來，語調陰森地喝道：“帶翟績！”
　　蘇緘的聲音將場中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壹時靜了下來。
　　兩名近衛裝束的士兵，拖著個披頭散發、穿著軍服的漢子，從衙門中壹路拖出來。到了蘇緘面前，將漢子狠狠地摜在了地上。那漢子被五花大綁，摜在地上，像條蟲子壹樣不能動彈手腳，就只能勉強擡起頭來看著蘇緘。
　　蘇緘踏前壹步，指著那漢子：“大校翟績，身為朝廷命官，食天子俸祿，臨敵之時，不思報國，竟欲棄城而逃。軍法在上，此罪難饒……”
　　“蘇緘，妳別說爺爺，妳還不是讓妳的兒子先逃了！”翟績憤怒地大吼著，他已經放開了壹切，臨陣脫逃肯定是死罪，但他死前也要給蘇緘壹個難看，“爺爺就守著門，眼睛好使得很，看得壹清二楚。妳身邊壹直跟著的陳先生呢？難道不是護著妳的兒子逃了嗎！？”
　　翟績咧著嘴大聲地吼著，人群中響起壹陣嗡嗡的議論聲，看著蘇緘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
　　蘇緘冷眼看著翟績最後的瘋狂，他的確已經將身邊最得力的幕僚派了出去，如果只是派個急腳遞當信使，蘇緘也不放心。另外壹方面，也是想保著離開邕州、回返桂州的長子。他的那位幕僚也是劍術大家，有他同行，當能讓自己的兒子蘇子元安然的返回桂州。
　　可惜只能讓長子壹人返回。
　　“出來吧。”
　　在人們的低聲議論中，蘇緘回頭喊了壹聲。就在他的身後，高高矮矮有著數十人出現在衙門大門處，男女老少皆有，最小的竟然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被壹個身穿綾羅的貴婦人抱在懷裏。
　　蘇緘回身指著他們：“本官長子蘇子元，是桂州軍事判官，奉王命有守土之責，本官所以讓他回去了。但本官的其他子孫，全都在此處！區區交趾，決破不了邕州城，不過若有壹個萬壹，本官壹家三十六口，自當與邕州城偕亡！”
　　蘇家壹門三十六人，被幾千道視線盯著，平平靜靜地紋絲不動。如果是在交趾軍登陸欽州的消息傳來之前，蘇子元可以帶著妻兒壹起離開。但在交趾軍至的消息傳到後，再將妻兒壹起帶走，邕州城就沒辦法守了。
　　蘇緘轉又等著臨陣脫逃的軍校，“翟績，妳呢？！妳的職位在哪裏！？”
　　翟績臉色灰敗，無言以對。蘇緘嫌惡地看了他壹眼，壹揮手，“拖到十字街口，斬首示眾！”
　　翟績被拖走了，蘇緘提聲問著所有人，“本官闔家欲與邕州同生死，不知爾等是否願與本官共存亡？！”
　　須發花白的老人，已是老態龍鐘，但他拿著忠義之心質問著在場的每壹個人的時候，他的身形在人們的眼中變得高大無比。
　　“願與皇城共存亡！”
　　這不是蘇緘安插在人群中的親信在喊話，那幾個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才出戰的幾名士兵就搶先壹步喊了出來。
　　“願與皇城共存亡！”
　　更多的人吼了起來。
　　“願與皇城共存亡！！”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呼聲。
　　“願與皇城他共存亡！！！”
　　壹股股聲浪引動了整個邕州城，這時已經是全城數萬軍民在同聲呼喝。
　　城中的高呼傳到了城外，李常傑和宗亶臉色微變，壹下難看了許多。
　　鼓動過全城的士氣，蘇緘與通判唐子正開始巡視城中。
　　唐子正隨著蘇緘的步子，低聲說道：“邕州城禁軍、廂軍、槍杖手在冊者，總計六千兩百壹十四人，實際則有兩千八百余，精壯只占其半。如果要憑這些兵來守城，還是太難了壹點。”
　　這個剛剛清點出來的數字，與蘇緘所掌握的數據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南方軍隊空餉吃到壹半，領軍的將校已經算是很清廉了。蘇緘笑了壹笑，反問道：“怕了？”
　　唐子正冷哼壹聲：“不過壹死而已。”
　　蘇緘回望與自己的次子恰巧同名的副手，笑道：“邕州是儂智高之亂後重新增修過的，城垣高峻厚重，哪有這麽容易被攻破？”
　　儂智高起兵叛亂，攻下邕州城立國，旋而亡於狄青之手。短短時間，兩次被攻克，舊邕州城城垣殘破。所以王師光復之後，重新加固增修。高墻深壘，不比桂州、廣州稍差。
　　蘇緘望了望城外：“李常傑雖號宿將，也不過是欺負壹下占城而已，有多少攻打堅城的經驗？城中軍心民心如今皆可用，豎起招兵旗，少說也能再招募兩千願意吃兵糧的。且現下邕州城內軍民大概不到十萬，其中應該會有兩萬丁壯，到時候都可以上城。”
　　唐子正放松點地笑了壹聲，“只要守到桂州的援軍來就行了。”
　　“嗯。”蘇緘點了點頭，“下面就等援軍來了。”
　　只是他臉上，卻是隱隱有著憂慮，援軍……當真能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