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這份自信就是盛唐

　　國子監。
　　中午課後，崔雲告假。
　　他買了些禮物，壹路去了皇城外。
　　“在下崔雲，求見吏部郎中崔建。”
　　晚些崔建出來了。
　　“三哥為何神色古怪？”
　　崔雲昨日算是沒給崔建面子，所以今日就來賠禮。
　　妳要說世家子弟不該低頭……那是楞頭青才幹的事兒。
　　世家門閥的子弟輕易不會對外人低頭，以維持自家的驕傲。比如說當初皇室想和那幾家人聯姻，結果吃了閉門羹，這便是世家門閥的驕傲。而對於本族的人，該道歉還得要道歉。
　　他拱手，“昨日我氣盛了些，還請三哥見諒，若是不棄，晚些我請三哥再去長安食堂。”
　　崔建嘆息，“妳可知曉長安食堂就是賈平安的產業？”
　　竟然是他的產業？
　　崔雲搖頭，“吃飯就是吃飯，誰的產業和我無關。”
　　“妳可知曉他執掌百騎，權利在手？”
　　崔雲冷笑，“難道他還能沖著崔氏下手不成？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皇帝恨不能把世家門閥連根拔起，可妳看他敢不敢。
　　崔雲笑道：“倒是忘記了告訴妳，先前我尋人去傳話，讓長安縣那邊把曹英雄趕出去，回頭家中會給那邊壹些好處。”
　　請人辦事要給好處，這是崔氏的家教之壹。
　　有權貴嘚瑟，覺得我讓妳辦事是看得起妳，妳還想要什麽報酬？
　　這等人最終的結局多半是眾叛親離，壹旦出了事兒，身邊比白茫茫壹片還幹凈。
　　崔建再度嘆息，“七郎妳才華橫溢，族中對妳寄予厚望，甚至破例讓妳來國子監就學，就是為了試試科舉之路。”
　　崔雲淡淡的道：“三哥過譽了。”
　　“妳只是在國子監就讀，可賈平安卻已經在算學裏教授新學了。”崔建很無奈的道：“賈平安詩才無雙，妳……”
　　崔雲雙拳緊握，“他詩才無雙又如何？為官之道，治國之道……難道他還能比得過傳承多年的崔氏？”
　　世家門閥最厲害的就在於有壹套傳承有序的學問。這套學問包羅萬象，從做人到做官，到如何治理天下，甚至如何與帝王打交道……
　　學了之後，世家子弟看著外人自然就有神靈俯瞰眾生的優越感。
　　就像是後世大學生還是稀罕物的時代，那些大學生看著普通人的感覺。
　　——我滿腹學識，妳們滿腹無知。
　　我本不想打擊妳，但妳太驕傲了……崔建苦笑道：“曹英雄剛進宮。”
　　崔雲壹怔，“他進宮為何？”
　　“長安縣那邊是下手了，可還沒等行文吏部，曹英雄搖身壹變，就成了太子侍讀。”
　　崔雲嘶聲道：“他就是個縣尉，如何能為太子侍讀？”
　　“因為賈平安。”
　　崔雲面色漲紅。
　　“妳不是他的對手。”崔建擔心這個小老弟會和賈平安成為死對頭，“小賈原先進長安時危機四伏，幾次險些被鎮壓。他的身邊並無助力，可依舊壹步步走到了今日。七郎……”
　　崔建肅然問道：“這樣的年輕俊傑，妳憑什麽覺著自己比他強？”
　　他拍拍崔雲的肩膀，“妳好好想想。”
　　“武陽侯去巡查？”
　　“對。”
　　賈平安出來了。
　　崔建笑著拱手，“小賈這是去巡街？”
　　“是啊！”賈平安笑著過來，見到崔雲後視若無睹，“我表兄那邊快生了，回頭滿月請崔兄來家中飲酒。”
　　“好。”崔建笑吟吟的道：“必須要好酒。”
　　“好說！”
　　賈平安上馬而去。
　　從頭到尾他都沒多看崔雲壹眼。
　　壹個驕傲的世家子弟而已，他壓根不想費精力去琢磨。
　　晚些他出現在了高陽府中。
　　肖玲引著他進去，“公主早上壹直在臨帖。”
　　練字是個好習慣。
　　“果然修身養性了。”
　　賈平安頗為欣慰。
　　還沒進書房，就聽到高陽咆哮，“他算個什麽人？也敢令我行事？休想！”
　　壹個侍女灰頭土臉的出來，見到賈平安後福身，“公主發火了。”
　　和我啥關系？
　　肖玲福身，“請武陽侯勸勸。”
　　賈平安進去。
　　“郎君……”
　　合著我是消火的藥渣？
　　藥渣午時後才出來，肖玲面紅耳赤的，“辛苦武陽侯了。”
　　這話不對勁啊！
　　賈平安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包養的男人，就差給他些營養費了。
　　“肖玲。”
　　“公主。”
　　肖玲進去，見到高陽的模樣後，臉紅的和紅布壹樣。
　　“上次宮中給了好些藥材，妳弄些好的給郎君。”
　　“是！”
　　這是包養實錘了嗎？
　　賈平安悲憤莫名。
　　出了公主府，晃蕩著回到了皇城。
　　“武陽侯，陛下召見。”
　　賈平安急匆匆的進宮。
　　帶路的內侍吸吸鼻子，“怎地這脂粉味這般熟悉？像是宮中內造的。”
　　咳咳！
　　賈平安皺眉，“我怎麽看著妳像是得了鼻炎？”
　　“什麽鼻炎？”
　　內侍不解。
　　“妳早上起來可是覺著鼻子不舒服？”
　　“沒有啊！”
　　“吸鼻子就是個毛病。”賈平安篤定的道：“妳這是鼻炎，如今看不出來，可等壹等就會打噴嚏，再過幾年就會嗅不到外面的味道，慘！”
　　內侍慌了，“還請武陽侯救我。”
　　“簡單。”賈平安壹臉悲天憫人，“妳每日起來就跑壹千步以上，堅持壹年，自然就好了。”
　　“多謝武陽侯。”
　　什麽內造的脂粉，自然就消散無蹤了。
　　內侍感激零涕的把他帶到殿外，“武陽侯，相公們都在，幾位老帥都在。”
　　“多謝了。”
　　賈平安在想自己若是專職去忽悠，會不會把人忽悠瘸了。
　　“……祿東贊遣使送來了書信，說是吐谷渾數度侵入，還請大唐呵斥。”
　　李治的眉頭微微皺著，對於吐蕃，他總是多壹些別的想法。
　　“先帝在時，贊普大打出手，結果被迎頭痛擊。贊普去了，祿東贊為權臣……”
　　賈平安看了長孫無忌壹眼，心想妳沒覺得這話刺耳嗎？
　　“吐蕃下壹步會攻擊何處？”
　　李治果斷放棄了對吐蕃的和平期望，讓賈平安興奮不已。
　　原先的歷史上，大唐蜜汁自信，覺得吐蕃大唐壹家親，隨後專心對付高麗。等把高麗幹掉後，才發現壹家親的吐蕃不但吞並了吐谷渾，更是把安西打成了壹團爛泥。
　　長孫無忌說道：“陛下，老臣以為……吐谷渾。”
　　果然，長孫無忌跟著先帝不是白混的，壹針見血。
　　老帥們相對壹視，都點頭。
　　李勣作為代表起身道：“陛下，打下了吐谷渾，涼州等地就處於吐蕃的兵鋒之下，更能出兵西域，讓大唐的安西不寧。”
　　李治看著他，“李卿為何不說吐蕃能夾擊西域之地？”
　　吐蕃占據了吐谷渾，隨即就能攻擊涼州等地，壹旦得手，河西走廊就會有被截斷的風險。
　　李治發現賈平安面色發紅，就多看了壹眼。
　　他不知道賈平安想到的是以後。
　　安史之亂後，大唐內部亂作壹團。馬嵬坡楊貴妃橫死，李隆基卻依舊好端端的。
　　隨後肅宗立，統領天下兵馬平叛。可大唐……
　　所謂開元盛世，看似繁花似錦，可內裏早就成了壹包糠。叛軍席卷而來，大唐君臣駭然發現大唐竟然沒有壹支軍隊能阻攔叛軍……
　　——邊軍強大，長安諸軍看似威武，最終被壹頓毒打打的原形畢露，原來都是看門狗，不堪壹擊。
　　李亨無奈，就從安西抽調了精銳回援。
　　安西精銳果然不愧是能鎮壓西域多年的存在，李嗣業壹戰讓叛軍震怖，陌刀所到之處，無人能敵。
　　可戰局纏綿，原先說好的打完就回去成了泡影，那些精銳卻消耗在了內戰中。
　　大唐內部腥風血雨，吐蕃壹看老對頭自家打作壹團，不禁高喊壹聲老天有眼，隨即大舉進攻，壹舉攻占河西和隴右之地，截斷了河西走廊這個通道。
　　從此，安西就成了大唐的壹塊飛地。
　　但那塊飛地卻從未彎腰，哪怕失去了大唐的支援，哪怕精銳全數被調了回去，他們依舊在堅持著。
　　吐蕃，回紇，大食……
　　壹個個強大的對手露出了利齒。
　　孤守安西的大唐軍民卻壹次次擊敗了他們。
　　五十年！
　　曾經的少年滿頭白發，依舊手持陌刀殺敵。
　　最後的安西軍啊！
　　賈平安只是想了想，就覺得心痛。
　　孤軍戍守大唐西域五十年！
　　這是何等的忠勇！
　　“陛下，從此刻起，大唐就該在西北囤積糧草兵器了。”
　　程知節的建議得到了李治的贊同。
　　賈平安有些不解，心想壹群大佬議事把我叫來幹啥？
　　難道是旁聽？
　　以他目前的地位，旁聽的資格都沒有。
　　“西北那邊要戒備，另外，移民安西之事也要抓緊。”
　　李治突然換了個議題，賈平安心中不禁暗自歡喜。
　　目前安西四鎮大唐只是駐軍，管理沒跟上，以至於發生了龜茲內亂的事兒。
　　這個時候啟動移民，就說明李治下定了決心，要把安西那塊地方徹底變成大唐的疆土，不但要駐軍，民政也得跟上。
　　移民不中斷，數十年後，安西將會變成大唐的地盤。數十萬大唐百姓在那裏繁衍生息……
　　賈平安不禁憧憬著。
　　大唐的疆土不能太大了。
　　疆土太大，大唐將會疲於奔命。無節制的擴張將會拉垮大唐。看看後世的英吉利，就是無節制的擴張，把軍隊鋪的到處都是。今日這裏反抗，明日那邊出現對手……最終疲於奔命，霸權轟然倒塌。
　　所以擴張要有節制！
　　“移民之事由李義府主持。”
　　李義府最近紅得發紫，壹舉成為了帝後的寵臣。
　　李義府今日旁聽，起身道：“是。”
　　李貓李貓，笑裏藏刀。
　　可我來幹啥？
　　賈平安可憐的，連個座位都沒有，只能當站長。
　　“百騎協助。”
　　曰！
　　賈平安倍感惡心。
　　協助別人可以，李義府這個惡心人的玩意兒，皇帝是想幹什麽？
　　出了大殿，邵鵬在等候。
　　“皇後要見妳。”
　　武媚的氣質越發的沈凝了。
　　她壹直在看文書，不時擡頭思索。
　　俗話說專心的人最美，賈平安壹到，情不自禁的誇贊道：“阿姐如牡丹般的美麗。”
　　武媚看著他，“嘴愈發的甜了。不過叫妳來是有事。李義府那邊負責移民，這是陛下的決斷。”
　　“是。”
　　不就是想讓大夥兒看到跟著皇帝有肉吃嗎，所以李義府就成了千金市馬的那匹馬。
　　武媚知曉他言不由衷，“許多時候要學會忍耐，哪怕是妳恨之入骨的人，妳依舊能含笑以對。如此，妳才能站在廟堂之高，看江湖之遠。”
　　阿姐越發的大氣了！
　　“阿姐大氣。”
　　賈平安的誇贊是由衷的。
　　但想到後來阿姐令人把李勣的墓給挖了，不禁覺得女人的大氣不持久。
　　邵鵬沒好氣的道：“皇後今早為了百騎協助之事和陛下爭執過，陛下說李義府是幹才……”
　　阿姐竟然為了我和皇帝爭執……賈平安心中感動，“我壹定好好配合。”
　　武媚欣慰的道：“妳果然是長大了。”
　　“可若是李義府出陰招，下絆子，或是笑裏藏刀，阿姐……”
　　“妳要怎樣？”武媚鳳眼含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武媚擺擺手，“對了，那個曹英雄可夠忠心？”
　　“那人講義氣。”
　　當初為了義氣，曹英雄為賈平安出頭，結果科舉被人作梗廢掉了。
　　“明白了。”
　　……
　　“見過殿下。”
　　作為侍讀，曹英雄不但要陪著太子讀書，還得為他授課，引導太子學習。
　　李弘仔細看著曹英雄，小小的人兒腦海裏轉動著舅舅令人送來的消息。
　　——曹英雄此人可用，但不能放縱。
　　什麽意思？
　　李弘不大理解，最後邵鵬的解釋是：不聽話就收拾。
　　原來是這樣啊！
　　李弘問道：“聽聞妳原先讀書不錯？”
　　“臣……曾苦讀多年。”
　　曹英雄覺得自己前途無量。
　　邵鵬看著他，覺得此人有些棒槌。
　　太子才多大？現在讀個屁的書，也是識字練字，外加教授壹些道理，以及背誦壹些東西。
　　李弘卻覺得曹英雄很有趣，就問道：“可會玩耍？”
　　曹英雄的眼睛亮了。
　　晚些，李弘在四處尋找。
　　“曹侍讀何在？”
　　他拉開布幔，沒人。
　　“曹侍讀在哪？”
　　邊上有內侍低聲勸道：“邵中官，太子可不能玩耍呢！”
　　“誰說的？”邵鵬覺得太子太辛苦了些，“太子每日起來就開始讀書，比我等還辛苦，勞逸結合嘛！”
　　內侍皺眉，“咱總覺得……有些不對。”
　　“這裏！”
　　晚些，玩的很興奮的李弘被邵鵬叫停了。
　　“還想玩！”
　　邵鵬幹咳，“見過秦賓客。”
　　門外，壹個老人站在那裏，痛心疾首的道：“太子竟然不顧禮儀瘋玩，為何不勸諫？”
　　這位便是太子賓客秦楚歌，本朝的老學究。
　　太子賓客侍從規諫，贊相禮儀，正是太子侍讀的頂頭上司。
　　李弘馬上就幹幹凈凈的拱手，“見過秦賓客。”
　　秦楚歌冷著臉，“太子回避。”
　　邵鵬不知老頭要幹啥，但不吃眼前虧還是知道的，當即帶著李弘出去。
　　走了啊！
　　曹英雄也跟在後面。
　　“妳，站住！”
　　曹英雄愕然，“秦賓客叫下官？”
　　秦楚歌板著臉，“伸手。”
　　曹英雄乖乖伸手。
　　秦楚歌從袖子裏摸出尺子。
　　呯！
　　“嗷！”
　　曹英雄從未想到過打手心會這般痛，不禁慘嚎壹聲。
　　“伸手！”
　　他苦著臉，“秦賓客……”
　　“伸手！”秦楚歌厲喝。
　　呯！
　　“嗷！”
　　三下，秦楚歌才呵斥道：“既然為太子侍讀，就該盡心引導太子，嬉笑玩耍，不堪之極。下次再犯，痛責不貸！”
　　曹英雄的左手差點成了豬腳，出去後，邵鵬在不遠處招手。
　　“邵中官，秦賓客……”
　　這出手就打人，而且還不許太子玩耍，不妥吧？
　　“秦賓客是陛下專門請來……放在太子身邊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
　　就是用來監管太子和身邊人的壹個老古板。
　　秦楚歌，這個名字就充滿了煞氣，誰敢惹？
　　李弘在前面，指著前方的樹說道：“曹侍讀，爬樹。”
　　好啊！
　　曹英雄剛想答應，身後傳來了幹咳的聲音。
　　脊背壹寒……曹英雄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壹個狼窩。
　　……
　　賈平安覺得曹英雄機靈，應當能在李弘的身邊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賈！”
　　才出了皇宮，程知節就叫住了他。
　　他跟著幾個老帥去了尚書省。
　　李勣叫人去煮茶，賈平安拿著馬槊耍了壹下，覺得這玩意兒不是自己的菜。
　　“若是想學，只管去尋鄂國公，他玩馬槊，大唐無人能及。”
　　尉遲恭玩馬槊確實是超壹流，關鍵是他還有壹手空手奪馬槊的絕活，壹般人無法想象。
　　“算了吧，學不來。”
　　賈平安學不來長兵器。
　　“諸位。”
　　李勣拍拍案幾，眾人坐下。
　　“高麗必然要動手，這不提。”
　　這是壹次軍方的戰略會議。
　　賈平安得以列席，邊上還有幾個年輕將領。但少說也是三十出頭了。
　　他們對賈平安頷首微笑。
　　我太年輕了，這會刺激他們。
　　賈平安回以微笑。
　　“高麗如今閉門自守，對大唐不是最要緊的威脅。”
　　李勣壹開口就說盡了高麗和大唐的現狀。
　　在被先帝壹頓毒打後，高麗萎了，隨後壹陣襲擾更是讓高麗人苦不堪言。所以現在泉蓋蘇文壓根就不敢招惹大唐。
　　“阿史那賀魯在西域附近遊走，他壹直想在西域安定下來，大唐會在五年之內……”
　　李勣輕輕揮手。
　　五年之內幹掉阿史那賀魯！
　　曾經無比強大的突厥現在成了大唐的盤中餐。
　　什麽是盛唐？
　　這份自信就是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