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照日天劫 by momoho
2018-8-25 06:01
嶽盈盈全身壹震,玉手揪緊裙膝,顯是心神悸動,但仍未轉頭。劫兆還想開口,驀地白影壹閃,滿廳矚目的“道聖”道天生竟停在他身前,“咦”的壹聲,目光盯著他頭頂上方的虛空處,忽然伸手按住劫兆的腕脈。
這壹下出手如電,又極其輕柔,滿座之人還來不及驚呼,道天生便已松開劫兆,連連點頭:“奇子奇遇,難得、難得!”
回見嶽盈盈白皙的小手已按上刀柄,修長健美的胴體蓄勢待發,柳眉含威、裙擺揚動,刀意竟還先於人、刀之前。道天生驚訝中微露贊許,笑著說:“情之壹字,竟快如刀!”
嶽盈盈怒紅粉面,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仿佛被窺破了什麽秘密,又像遇到僅有的知音,世上終於有壹處、有片刻能稍稍泄漏心事,渾圓結實的酥胸不住起伏,襟裏紅兜波興浪湧,恰如思潮壹般。
劫兆心中壹動:“莫非……她是想出刀救我?”
側首望去,盈盈卻刻意別開了目光,面上潮紅未退,雪酥酥的半截胸脯沁出薄汗,貼著嫩肌滑淌開來,更襯得膚光賽雪,白得教人眩目。
他愛煞了眼前這嬌美動人的女郎,心底暖烘烘的,忽然生出壹種極親近的感覺,輕輕握住她持刀的手,低聲說:“我們坐。”
嶽盈盈閉口不語,羞意卻如春風裏的蓓蕾忽綻,突然就湧上了面龐,任由他握著小手,並肩坐了下來。
……
道天生走到那巨大的“禹功鼎”畔,壹整衣襟,長揖到地:“劫莊主,我們好久沒見啦。妳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了。”
劫震早已離座相候,本要撩袍走下墀階,壹聽這話不免尷尬,頓時打消念頭接過從人呈上的新杯舉起:“長別契闊十八載,道兄風采依然,不減當年,劫某卻已是老病之身啦。來!桃李春風、江湖夜雨,盡在此杯,劫某先幹為敬。”捋袖微掩,壹飲而盡。
從人以漆盤托著金杯,恭恭敬敬捧到道天生面前,道天生以手撫鼎,卻不接過,似乎在思量著什麽。
劫兆暗自嘀咕:“不過是杯水酒,難道還怕有毒麽?這道天生看似瀟灑,原來也是假淡泊。”
嶽盈盈輕道:“他要喝了妳爹敬的酒,便不能與妳二哥動手啦。妳爹拿話擠兌他呢!”
劫兆登時醒悟,果然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道天生手上,尤其是法絳春夫婦,眼中只怕要迸出血絲來。道天生猶豫片刻,忽然壹笑,隨手將酒杯接了過來;法絳春難掩失望之色,幾乎要尖叫起來,劫震、劫真卻不約而同松了口氣,不覺露出微笑。
劫震正要撩袍走下,誰知天生手掌壹立:“且慢!”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隨手揭開“禹功鼎”的盤龍鈕蓋,壹陣濃烈的酒香頓時充滿廳室,原來鼎中竟盛美酒逾半。他踩著鼎腹輕輕巧巧壹躍,和身坐上四龍絞扭而成的鼎耳,赤腳踏著鼎缸,倒比丹墀上的劫震、姚無義等高了半身不止,居高臨下,既飄逸又張狂。
劫震微繃著臉,看著鼎上的粗袍狂士,忽想起當年麟陽道上,這人也是這樣風塵仆仆的趕來助拳,即使兩人之間並無深交,只在筵席間見過幾面。那時,劫震要比現在更年輕也更鋒芒畢露,迎風凜凜的勢子,普天之下誰也比不過……但這些年,道天生怎地全沒改變?這般折磨煞人的光陰,怎地全沒消損他的昂揚與飄逸,磨平他的孤高與張狂?
道天生彎腰抄了滿掌酒水,仰頭就口,骨碌碌喝得壹襟濕透。
“劫莊主,我向來對妳敬佩得很,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多不勝數,殺人的總比救人的多。十八年前妳網開壹面,少了很多無謂的犧牲,在我看,這是妳畢生最了不起的功業。”他又連飲幾口,伸手壹抹:“這杯是我十八年前想同妳喝、卻沒喝成的,今日且飲不妨。”
十八年前,香山蘼蕪宮戰敗,劫震才算穩占中州正道盟主的寶座,這十八年來,可說是“神霄雷隱”之名最強盛、最如日中天的時候。道天生只敬過往不敬今時,貶更多於褒,眾人都聽得傻了。
劫震壹張方正的紫膛國字臉不見喜怒,抱拳拱手,淡淡壹笑:“好說。道兄乃世外高人,今日賞光,敝府何其有幸。”
道天生擺擺手,轉向壹旁的常在風。
“妳是盛夫子的傳人?”
“天都弟子常在風,見過道聖前輩。”常在風團手抵額,長揖到地。
“盛夫子是當世智者,智光昭昭,若能戒貪,必不為宵小所乘。”道天生抄酒便飲,旁若無人:“我今日恐有得罪,卻不能親上天都陪禮。這杯謝罪酒,妳便代妳師傅受飲罷。”說著柳條往鼎內壹沾,酒汁淋漓,倏地脫手擲出,居然輕飄飄地落在常在風幾畔。
常在風也不生氣,恭恭敬敬地說:“前輩的話與酒,弟子定當帶回天都,上稟恩師。”小心將柳條以巾帕包好,收入行囊。
眾人均想:“據說‘天都七子’之中,以‘千裏直驅’符廣風的武功最好、‘碧水春波’杜翎風的智謀最高,他日繼承盛華顏的門統大位,不作第三人想。
這常在風唯唯諾諾,平凡庸碌,難怪沒什麽名氣。”
道天生上下打量他幾眼,懶憊壹笑:“盛夫子胸中塊壘,鬼神難測。名師選徒,多非智勇不取,他偏偏挑了個度量寬的。”
“弟子慚愧。”常在風神色不變,壹徑低頭還禮。
道天生又轉壹邊,把目光投向九幽寒庭的陣營裏。
“我略通觀人術,玄皇若得姑娘相助,不惟大業有成,還能導之於正途。可惜姑娘鳳鳥之姿,不能長棲荒林,宇文瀟瀟不幸,中州正道不幸!”他對著文瓊妤連連搖頭,抄起酒水便飲:“我這杯水酒,且為中州與宇文氏壹悼!”說著哈哈大笑,笑聲裏又隱約帶有哭音。
商九輕等寒庭部眾怒不可遏,文瓊妤掩口壹笑,也搖頭說:“道聖前輩這手‘借刀殺人’不好。玄皇君臨北域,胸羅萬有,若會為了前輩壹言對瓊妤心生忌憚,如何統率萬千甲兵、無數豪傑?前輩心誌高遠,為江湖人所敬,又是為誰動了私心,欲致瓊妤於死地?”
這次輪到道天生微微壹怔,狂態頓止,默默無言,片刻後才喃喃自問:“我的私心……我還有私心麽?我若有私,卻又是為了誰?”
法絳春唯恐師叔鐵了心不管,不顧丈夫阻攔,尖叫道:“叔叔,別聽那下賤女子的胡言!請叔叔為我取珠子來!”緊緊捏著玉玦,灰白面頰漲起兩朵濁紅,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裏。
道天生閉目長嘆:“我既已許下承諾,決不會食言背信。我今日,便為妳取陰牝珠!”突然睜眼,長臂壹舒,倏地將玉玦奪過:“取珠之後,我對妳娘的承諾已了,再無負累,可以做我自己的主人啦。便教陰牝珠與這半塊玦壹般,從此煙消雲散!”
攤開手掌,掌心裏的碧玉竟已化成虀粉!
法絳春不禁愕然,旁人更是暗暗叫苦。以道天生的造詣,劫軍縱是四家中數壹數二的青年好手,恐也不易在“南疆道聖”手下走過十招,陰牝珠落在道天生手裏,也只有粉碎壹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