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小方力的壹天

　　高方平固執的認為，在古代毫無營養平衡觀念的社會裏，吃雞蛋和不吃雞蛋的區別，就是活四十歲與活六十歲的區別。
　　雞蛋就是壹種最天然本質的全營養素，它能孵化出壹個五臟俱全的小雞來。
　　大宋的雞很少，所以雞蛋也很少，還很貴，是絕對的奢侈品，壹個雞蛋，接近於壹斤米的價格。這個糧食比價，比後世恐怖太多。
　　家裏的公雞開始報早了，於是天不亮的時刻，小方力爬起來餵雞。
　　他是壹個十二歲的少年，江州城的普通住戶。
　　“咕咕咕。”
　　某個時候，吃得很飽的母雞們叫喚著，然後就如同村裏婦女聊天似的，壹群母雞圍壹起坐在地上，發出了那種下蛋時候慣有的叫聲。
　　聽到這個聲音，小方力露出了傻傻的笑容，於是本該吃早飯後去給母親抓藥的他什麽也顧不上，就留在院子裏耐心等候著。
　　這個情況說明此番運氣好，母雞們要下蛋了。
　　大宋的雞就這德行，下蛋並不是它們的常態，要高興了才下。仿佛婦女來大姨媽似的，每年有那麽四五波時間，母雞們如同饒舌婦壹般圍在壹起，像是討論“這次下幾個”之類的話題。然後壹個望著壹個，集中下個十天半月的蛋，就又打醬油了。
　　根據在鄆城的經驗，大宋的雞平均壹年的產蛋不會高於七十個。七十已經是在古代非常樂觀的數據，還需要在南方才有此可能。
　　母雞們的產蛋期有可能是五次，也有可能是四次。這得看它們吃什麽，也得看這群雞當中帶頭的那只是不是壞蛋。如果那個雞自以為它是“工會主席”，帶頭罷工的話，其余的就會跟隨，有可能壹年只有三次產蛋期。
　　“娘，咱們的母雞僅二月初就開始產蛋了，今年興許會適當好過些。”十二歲的小方力高興之下進屋匯報道。
　　“不會好過的，今年免稅免役期已經過去了，還得指望雞蛋多些，賣個好價錢。然後要服役修理河道，為雨季做準備。娘病了無法服役，妳又不夠年歲，所以官府會讓交錢買役缺。咱們的日子依舊很艱難，切記不可懈怠。空閑時候記得用會叔教妳的方法，多去河裏拿點魚，如此才好貼補壹些家用。”她娘躺在床上病怏怏地說道。
　　小方力童言無忌的樣子道：“要不咱們逃走吧，聽人說，逃進山裏就不用交稅服役了。”
　　“瞎說。”她娘罵道，“娘這個樣子要是逃進山裏，已經死於冬天了。力哥妳勿要聽信謠言，逃戶們的日子，不是壹般人能夠承受的。逃戶要獨自面對孤獨，面對寒冬，面對蛇蟲鳥獸，面對病痛和外傷，當兵的還會去山裏殺人。然後有壹些做下大案的匪徒也最喜歡躲在山裏了。”
　　小方力伸了伸舌頭，開始撓頭……
　　天亮官府就開始“上班”了。
　　於是小方力委托隔壁的會叔看護母雞和娘，他小跑著去安濟坊給母親拿藥。
　　安濟坊又稱“病院”，乃是司戶參軍麾下的壹個福利機構。司戶參軍也就是壹州的民政兼衛生事務主管官員。
　　安濟坊除了是窮人福利看病的地方外，同時也兼任了“防疫站”職責，負責監控疫病什麽的。在特殊的日子裏，猶如治安口的人會上街說“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壹樣，安濟坊的人也會上街說“病痛多發期，註意防護”等類的話語。
　　這方面大宋還是很先進的。加上中醫在古代算是最有效的治療手段，所以在大宋疫病當然會有，卻是不會發生類似歐洲“黑死病”那種死光近半人的局面。
　　不誇張的說，大宋雖然慫。工藝技術方面領先歐洲四百年的話，那麽福利制度、民政措施、醫療技術等方面妥妥的領先他們六百年。
　　大宋重文，而文人也是醫生的局面，造成了大宋這個時代，人均醫生全世界最高，並且至少比第二民高出壹個量級以上。
　　除了病院，大宋也有居養院，的用來收容孤寡老人或是孤兒的機構，也例在司戶參軍的麾下。
　　其實後世的養老和醫療制度，就是在大宋萌芽出來的初形。諷刺的是，這個政策正是大奸相蔡京、以及大昏君趙佶初步完善的。
　　是的高方平早說了，早期的趙佶，或者說顯恭皇後活著的時候，趙佶這家夥是頗有點明君風範的，當然後面就不可避免的淩亂了。
　　安濟坊和居養院這樣的機構，執行的好不好另說，但大方向和出發點是對的。趙佶的確是個有想法的文青。蔡京卻沒有什麽執行力，所以在歷史上，福利治病以及福利養老的制度有了初形，卻是形同虛設。
　　這是因為官員腐敗，且後期大宋面臨著嚴重的財政枯竭。所以根據史料，有時壹個州幾十萬的人口，病院養老院中卻只有幾百人，也就是說惠及的人群實在太少了。
　　但是有這個制度比沒有好，有時就算是畫餅，拿不到，但它也能提供給老百姓壹個希望，壹個念想。
　　農人的地位就高在這些地方，養老就不說了，其實大宋能活到需要養老的人實在不多，能活到的人則通常是不需要救濟的，都是富貴人士或者出家人。至於安濟坊的受益人群來說，秀才可以如同後世公務員壹樣，去免費看病吃藥。
　　至於農人，也可以如同後世早期時候的國企職工壹樣，公費看病大比例報銷。小商販洗洗睡，進去肯定被全額收費，當然治療的好不好另說，就算全額收費，通常也會比市面上自己請郎中便宜壹些。
　　遊醫有個最大的問題是，水平參差不齊，有神醫，也會有壹大群坑死人不償命的庸醫騙子。安濟坊內水平偏低是肯定的，好的大夫都集中在京城太醫院了，但是安濟坊會相對水平穩定些。
　　基於這些政策，小方力家運氣好，因養雞的數量到達了壹定程度，農牧不分家，所以他們家被德化縣定為農戶，於是她娘病了就可以去找安濟坊拿藥。
　　在安濟坊內，遭受了公務員醫生們無數白眼，不過好在他總算拿到了母親大人的藥。
　　起初他們不想給，還讓方力去把她娘請來。方力眼淚汪汪的說娘走不動了。於是沒辦法，有個“公派醫生”跟著方力回家查看她娘的病情。
　　這不是這個公務員老爺心好，而是高方平發布令，冬天過去後疫病擡頭，若是誰生了傳染病，病院又沒有及時發現、而又造成江州大面積疾病傷害的，那就死了也別哭。
　　他們都不喜歡高方平，但是作為現今大宋酷吏榜排行第壹的人，大魔王是真有些威懾力的。才來就把知州大人整的下不來臺，所以神仙打架期間，其他人都相對安分，不敢太懈怠。於是乎小方力她娘，就享受了壹次上門服務。
　　汗，安濟坊掌事害怕是容易傳染的疾病而沒有發現，那真會在敏感時期被高方平捉去吊路燈的。媽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江州開始流行“吊路燈”這個詞了，大家連路燈是什麽都不知道好吧……
　　到得午間，小方力眉開眼笑，拾得二十多個雞蛋了，為了犒勞母雞們，小方力取了些珍貴的大米餵給母雞們。
　　沒辦法，這些雞是他家命根子，而城裏的蟲子相對有限，雞吃不飽。於是只能加壹些大米，或者在街市收了後，運氣好能撿到少許菜葉，用來餵雞。
　　王麻子乃是江州城內有名的雞蛋販子，據說是個強勢的大人物，手裏擁有不少人脈和渠道，專供壹些大戶人家以及正店酒樓的雞蛋。
　　雞蛋在大宋是奢侈品，壹般沒勢力的人成批的賣是肯定被搶、或者被坑蒙拐騙的。零散賣又比較難賣，因為許多人都買不起。於是就會形成潛規則下的行業聯盟，有屠夫幫，當然也有雞蛋幫。他們處於壟斷地位，從小方力這類人的手裏買雞蛋，價格是壓制的非常低。
　　聽聞開春後方家的雞群下蛋了，王麻子就哼著小調，來到方力家的院子裏，拿著雞蛋在手，掂量掂量。
　　之後，王麻子看向方力道：“小子，雞蛋成色不是太正，個頭也不太大，兩個三文錢如何？”
　　“妳不要蒙我，家家的雞蛋均是有大有小，大小參合壹起，行規是兩文錢壹個，街市上可以賣好多倍價格呢，要不是官府的差人和妳們串通壹氣，不許咱們散戶自己賣的話，我娘就可以都掙點錢了。我都聽說了，妳們有渠道的人，把雞蛋送入大戶人家是八文或者九文錢壹個呢。”小方力弱弱地說道。
　　然後方力被王麻子後腦勺壹掌，打得東倒西歪的。
　　“小兔崽子妳知道的太多了，要不是遇到我，他們打死妳哦，有雞蛋就賣雞蛋，少整天咋呼知道不。”吆喝了壹番後，王麻子收了雞蛋，卻是也按照行規，支付了每個雞蛋兩文錢。
　　小方力拿到錢後，仔細辨認每個銅錢的成色，防止被蒙。
　　江南地區的私鑄錢最多了，私錢也可以用，但是含銅量不夠就會貶值壹些，通常五文錢的東西就要六文買。
　　又被後腦勺壹掌打得東倒西歪，王麻子走的時候罵道：“看個啥呢，我王麻子做生意童叟無欺，難道還會欺騙妳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