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鈞

歷史軍事

“崇禎元年夏,畿輔旱,赤地千裏。”——《明史·五行誌》。
……
這年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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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失心瘋】

by 王梓鈞

2023-3-19 19:05

  雖是初冬,今日暖陽,並不顯得寒冷。
  微風吹進竹林,發出沙沙聲響,似在彈奏大自然的美妙音符。
  如此天氣,如此景色,本該是壹首清新田園詩。可趙瀚仿若看到壹副鬼蜮圖,遍地血肉殘肢,惡鬼張牙舞爪,天空還有夜叉盤旋戾笑。
  似乎又回到天津城外,趙瀚拉著妹妹的手,從無數瘆人的目光中走過。
  或許,是這些日子衣食無憂,趙瀚差點忘了當日苦難。忘了他曾在天津城南,瞥見有人交換孩童屍體,看到有人用骨頭當柴煮湯喝。
  來到鉛山,趙瀚隱約可以猜到,這裏的底層百姓也不好過。
  但那繁華興盛的小鎮,糧食豐收的田野,世外桃源的書院,都給現實蓋上壹層面紗。沒人願意去揭開,直視隱藏的醜惡,趙瀚同樣也不例外,因為那真的讓人難以接受。
  壹直如此下去,趙瀚估計會被馴化吧,他自己都無法察覺到的馴化。
  覺得生活還不錯,直到某日災禍降臨。
  習以為常?
  不!
  不該如此!
  “少爺,哥哥,便是這裏了。”
  趙瀚突然被驚醒。
  不知何時,他們已離開竹林,費純擡手指著幾間土屋。
  墻壁是用泥土夯的,墻內夾著竹篾,類似鋼筋的作用。同時還夾雜著稻草,能夠有限隔絕溫度,以此獲得冬暖夏涼的效果。
  屋頂是草頂,壹段時間就得修葺,否則肯定會透風漏雨。
  有個婦人正在晾曬竹葉,這是非常優質的生火材料。每天都有竹葉自動掉落,須得趕緊去收集,撈到別家的可能還會打架。
  “請問,徐穎在家嗎?”趙瀚拱手詢問。
  婦人明顯想錯了,瞬間臉色煞白,手握竹耙道:“他……他在書院裏闖禍了?”
  費如鶴說:“徐穎今天下午……”
  “沒闖禍,”趙瀚立即打斷費如鶴,微笑道,“我們是徐穎的同窗,逃課出來到處玩耍的。”
  婦人頓時輕松許多,變得熱情起來:“三位少爺,快到家裏坐坐,我給妳們倒水來!”
  “有勞伯母了。”趙瀚說道。
  這婦人看似三四十歲,又像是四五十歲,根本無法準確觀察年齡。
  壹個兩三歲的小娃娃,拖著長鼻涕,趴在門口偷瞧他們。鼻涕流至上唇,滋溜壹下吸回,復又從鼻孔探出,尋著固有路徑重新流淌。
  趙瀚踢開壹團竹葉,泥土地面寫著許多字,應該是出自徐穎之手——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
  子曰: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走吧。”趙瀚轉身離去。
  他們都消失無蹤了,婦人終於端水出來。
  她左手拎著壹個水壺,右手重著三個陶土碗,那是家中缺口最少的碗。而且剛才清洗了好幾遍,務必幹幹凈凈,免得招來兒子同學的嫌棄。
  ……
  費元鑒此刻越想越慌,腦子裏全是自己被吊起來打的畫面。
  欺負同學沒什麽,壹個貧賤農家子而已。
  他所犯下的最大錯誤,是不該把書扔進水裏。如此行為,放在鉛山費氏,跟欺師滅祖沒有區別!
  帶著跟班來到溪邊,發現徐穎還在原地沒動。
  這個農家子箕踞而坐,褲子和鞋都被溪水打濕。他雙手捧著鵝卵石硯臺,楞楞看向被毀掉的書,目光呆滯,喃喃自語,不知在嘀咕著什麽。
  費元鑒走得近了,終於聽清內容,原來徐穎在背誦《論語》,而且是連朱熹批註壹起背。
  已經背了半個多時辰。
  眾學童來到徐穎身邊,他依舊背誦不止,不看旁人壹眼,仿佛與世界隔絕。
  “這廝不會傻了吧?”壹個學童說道。
  “我看像。”
  “餵,徐穎,先生讓咱們尋妳回去念書!”
  “真傻了,說話他都不理。”
  “要不扇他壹耳光?聽說犯了失魂癥,打壹耳光就能醒來。”
  “要打妳打。”
  “憑什麽我打?”
  “……”
  平時被任意欺負的學生,此刻竟然無人敢接觸,只圍著他不停轉悠查看。
  費元鑒終於忍不住,把那本泡水的書踢開,喝道:“莫要再裝瘋賣傻,快說幾句話!”
  這個舉動,產生了效果。
  本來死盯著書看的徐穎,因為書被踢開,緩緩擡頭望向費元鑒,背誦的聲音變得更大:“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行,孫,並去聲。危,高峻也。孫,卑順也……”
  費元鑒威脅說:“我不管妳真傻假傻,反正妳的書落水裏,跟本少爺毫無幹系,妳莫要在先生面前亂講。否則的話,見壹次打妳壹次!”
  徐穎臉上還掛著淚痕,捧著鵝卵石硯臺站起,雙眼通紅,目視費元鑒:“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順積中,英華發外……”
  費元鑒頓覺心頭發毛,下意識後退兩步,呵斥道:“聽到沒有!”
  “南宮適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徐穎背誦著《論語》繼續前進。
  費元鑒嚇得再次後退,退了幾步感覺沒面子,麻著膽子站定說:“別裝傻了,我……啊!”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壹句接壹句背誦,徐穎已經走到費元鑒面前,突然舉起手中的鵝卵石硯臺砸出。
  費元鑒壹聲慘叫,額頭流出鮮血,仰躺著跌入溪水之中。
  “快救少爺!”費元鑒的書童大喊。
  其他學童,被徐穎的失心瘋嚇住,本來全都不敢靠近。
  此刻見費元鑒受傷墜溪,立即分出幾個前去營救,剩下的合力將徐穎給制服。
  徐穎根本沒反抗,砸出硯臺之後,面無表情,猶如死人,繼續背誦《論語》:“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蘇氏曰:愛而勿勞,禽犢之愛也……”
  費元鑒此刻腦袋暈乎乎的,被人奮力拉起來,耳邊聽聞驚恐喊叫:“血,流了好多血!”
  費元鑒伸手去摸額頭,果然好多血,嚇得直接暈倒。
  這貨暈血,不暈別人的,只暈自己的。
  眾學童無比慌張,背著費元鑒回書院,同時把徐穎也押回去。
  徐穎依舊在神遊天外,壹字不錯的背誦《論語集註》,甚至超過老師講授的進度。由於老師沒講,有些內容意義不明,徐穎開始默默思考其道理。
  “大夫,大夫,少爺流血暈倒!”
  含珠書院就配了醫生,平時頭疼腦熱,或者鬥毆受傷,立即就能請來醫治。
  費元鑒的書童說:“妳們在這看著,我回去稟報老爺、夫人!”
  龐春來聞訊趕至,沒有過問費元鑒傷得如何,而是看著失心瘋的徐穎,暴怒質問:“徐穎究竟怎麽了?”
  壹個學童回答:“他把費元鑒打得流血昏過去了。”
  龐春來用拐杖砸地:“我是問妳們,徐穎是怎麽回事!”
  “不曉得,可能是他的書掉水裏,自己被自己嚇傻了。”另壹個學童說。
  “胡說八道!”
  龐春來揪住壹個學童:“他把書看得比命還要緊,怎會掉進水裏?快說,不然就把妳的父母叫來!”
  那學生嚇得不輕,哆嗦道:“真……真是他自己把書掉進水裏的。”
  龐春來又去揪住壹個相對膽小的:“不說實話,便將妳驅逐出書院!”
  這人出身富農家庭,不敢直視老師,低頭回答:“不是我丟的書。”
  “那是誰丟的?”龐春來追問。
  富農子弟沈默,不敢在老師面前說謊,也不敢把費元鑒供出來。
  “好啊,好啊,連聖賢書也敢毀,費氏真是好家風,”龐春來對那富農子弟說,“書在哪裏?給我拿回來!”
  富農子弟如蒙大赦,連忙跑去溪邊尋書,順手把書包也撿回,包括把費元鑒砸傷的鵝卵石硯臺。
  陸陸續續有學童歸來,圍在旁邊看熱鬧。
  不多時,那本《四書集註》也拿回來了。
  龐春來端詳被泡毀的書本,隨即壹言不發,帶著傻掉的徐穎,拄著拐杖去找山長。
  山長不在私塾,而在半山腰的含珠書院。
  他們敢走不久,費元鑒的父母,便坐著滑竿而來。
  其父只是臉色陰沈,其母卻沒下滑竿就開始咆哮。
  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四十二歲生下費元鑒,老來得子,平時寵上了天。她嘶聲力竭大喊:“誰傷我兒子,快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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