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零傷亡，破萬賊】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個姓氏的人最多？
　　劉氏。
　　漢景帝之子、長沙定王劉發，壹共生了十六個兒子，其中壹子受封安成侯，管轄安福、永新、泰和等縣。
　　壹代壹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縣，甚至遍布整個江西。
　　吉安有上千個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劉！
　　此時此刻，陳茂生就在壹戶吉州堂劉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會在城裏，因為城裏根本容不下。
　　這戶人家以經商為業，因此搬到城裏定居，不過在鄉村也有田產。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他們以為陳茂生是來洗劫的，呼啦啦跪了壹地。甚至主動獻上財貨和糧食，只求滿足反賊胃口，期待反賊不要殺人。
　　陳茂生卻說：“趙先生創立了大同會，大同是什麽？大同在鄉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城裏沒什麽農民，可城裏有許多家奴……”
　　“大同沒有高低貴賤，士紳商賈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趙先生的治下，已經沒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釋放。我們不要銀子，我們不要糧食，大同會是給苦命人做主的，妳們快快拿來家奴的賣身契！”
　　劉定中傻望著這些反賊，壹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反賊不要金銀，也不要糧食，居然跑來釋放家奴？
　　“快點，把家奴的賣身契拿來，我還要走下壹家呢！”陳茂生怒斥道。
　　劉定中嚇得壹哆嗦，連忙說：“我……我這就去拿。”
　　賣身契還沒到場，陳茂生繼續宣傳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妳們都不要怕。不瞞大家，趙先生以前也做過家奴……”
　　“轟！”
　　滿院子嘩然，家奴們震驚莫名，這次占領府城的賊頭子，居然也是壹個家奴！
　　震驚之余，還有些興奮。
　　陳茂生又說：“趙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戲子，咱們都是賤人。可天下誰不是賤人？佃戶是佃奴，農戶是農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軍奴。就連那些讀書人，不也給人做奴才？當了官便是官奴，考科舉便是士奴。誰能比誰高貴？”
　　“願意跟咱們走的，以後都是兄弟姊妹。想種地給妳們分田，想做活給妳們找工作。沒人再敢欺負妳們，沒人再敢打罵妳們，妳們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妳們看我身後的人，陳淮，妳以前是做什麽的？”
　　“戲子。”
　　“劉振宗，妳以前是做什麽的？”
　　“嘿嘿，我是梅塘鎮劉老爺的家奴。”
　　“劉高，妳以前是做什麽的？”
　　“我是白沙鎮劉老爺的家奴。”
　　“蕭仲，妳以前是做什麽的？”
　　“我是黃橋鎮蕭老爺的家奴。”
　　“妳們如今可都吃得飽？”
　　“頓頓吃飽。”
　　“可有人敢打罵妳們？”
　　“去他娘的！”
　　“……”
　　看著威風凜凜的陳茂生及其手下，許多家奴開始心生羨慕。
　　家奴過得好不好，純粹看主人的品德，而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就拿徐霞客來說，他對家奴還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壹個兒子，後來就是被家奴暴動殺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時，無數家奴揭竿而起，他們寧願投靠滿清，也要幹翻自己的主人！
　　歷史上，陜西流賊只是打到湖廣，江南各省家奴就紛紛起事。
　　大明滿地火藥桶，稍碰點火星子就要炸。
　　終於，劉定中把家奴的賣身契找到，戰戰兢兢獻到陳茂生的手中。
　　陳茂生壹個接壹個念名字，念完之後問：“還有誰的身契沒拿來？”
　　“我！”
　　壹個家奴站起來：“我的身契不在。”
　　陳茂生微笑道：“劉老爺，妳不老實啊。”
　　“找，馬上去找，定然是尋漏了！”劉定中連忙說。
　　不多時，又送來幾份身契。
　　陳茂生當眾燒毀所有賣身契，對家奴們說：“誰願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鳥氣！”
　　陸續有三人站出。
　　陳茂生說道：“可曾被克扣過月錢？”
　　“個個月都被克扣。”壹個家奴說。
　　陳茂生指著地上銀子：“拿回妳們被克扣的東西，不要胡亂拿太多。”
　　那三個家奴立即去拿銀子，只敢多拿二三兩。
　　見此情形，又有幾個家奴出來，拿了銀子站在陳茂生身後。
　　其中竟然有壹對兄妹，哥哥十二三歲，妹妹只有七八歲。
　　“剩下的都不願走？”
　　陳茂生掃了壹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幫妳們把身契換成雇工契。”
　　當場重新訂立契約，這玩意兒肯定沒用，主人回頭就要翻臉不認。
　　但是，只要主人不認賬，家奴肯定心懷怨恨。
　　陳茂生帶著八個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壹家，居然真不搶銀子和糧食。
　　劉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邊的錢糧，看看身邊的家奴，有壹種做夢的荒誕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陳茂生共帶走五十壹個家奴，多數家奴依舊不願離開主人，即便他們今後還會被虐待打罵。
　　緊接著，陳茂生又招攬十多個戲子。
　　甚至他還跑去青樓妓館，有六個妓女願意跟他走，主動追隨的龜公多達九人——陳茂生和那些龜公，都是戴綠帽子的樂籍！
　　張鐵牛則跑去碼頭招人，征召到二十多個苦力，並帶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個。
　　蕭煥和歐陽蒸兩位士子，看著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龜公，臉上的表情都頗為古怪。
　　歐陽蒸不屑冷笑：“妳的雄主，就靠這些人打天下？”
　　“唉，”蕭煥感慨壹聲，“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誰看得起低賤者？先生解救他們，他們定然誓死追隨。”
　　就在此時，無數人奔走相告，成群結隊主動跑去投軍。
　　這些人是壹個特殊群體，而且幾乎在大明形成壹個階層。
　　遊民階層！
　　大量失去土地的農民，湧進城裏打工為生。他們在鄉下屬於逃農，在城裏屬於無籍遊民，只能做壹些非常低賤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還有些做了攤販，多數是去當苦力，還有很多做了乞丐。
　　妳可以理解為明朝版的農民工，而且這些農民工沒有身份證。
　　張鐵牛在碼頭招收苦力，消息迅速傳開，無數遊民蜂擁而來投軍，他們也是真正的無產者，而且很多是沒有家人的單身漢。
　　趙瀚都被驚到了，投軍者足有兩千多人！
　　……
　　安福縣。
　　禾水以北的暴民變成流寇，他們翻山越嶺來到安福縣，竟壹路裹挾壯大至上萬人！
　　人多勢大，賊首忘了自己姓什麽，居然跑去攻打縣城。
　　好吧，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況下，別說上萬人，上千人就能把縣城拿下來。
　　偏偏巡撫坐船跑得快，帶兵後發先至，已然趕到縣城外紮營。
　　探報得知有流賊自投羅網，解學龍立即讓船只開往別處。他自領壹千人進城藏好，又派壹千五百人藏於蒙崗嶺，再派壹千埋伏於縣城西南的樹林。
　　流賊首領“震羅霄”，連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帶著上萬人前來攻城。
　　“殺賊！”
　　突然城樓響起鼓聲，解學龍打出自己的帥旗，壹千鄉勇和衙役豎起無數旗幟。
　　震羅霄驚駭莫名，恐懼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萬流賊立即驚慌撤退，解學龍親率士卒出城追趕，嚇得流賊們連糧食都扔下不要。
　　西南伏兵突然殺出，流賊徹底崩潰。
　　蒙崗嶺的壹千五百伏兵，已有壹千人繞向南邊，阻截流賊們的退路。
　　流賊遠遠望到旗幟，嚇得又朝東邊跑，緊接著蒙崗嶺的五百伏兵殺出。
　　許多流賊跪地求饒，更多流賊逃往東北邊，完全就是慌不擇路，因為等待他們的是瀘水河。
　　上萬流賊，壹戰剿滅，官兵傷亡為零。
　　“撫帥用兵如神，猶若陽明公在世，”左孝成作揖恭維道，“晚生佩服之至！”
　　解學龍卻眉頭緊皺：“那趙賊怎還沒現身？”
　　李宗學猜測道：“定是察覺到官兵行蹤，嚇得躲進哪座大山了。”
　　“此賊不除，吾心難安，”解學龍吩咐說，“多派探子搜尋，壹旦發現趙賊蹤跡，就算進山也得去速速剿滅！”
　　俘虜數千流賊，解學龍沒有濫殺。
　　他將賊首甄別出來砍頭，揀選三百青壯為鄉勇，剩下的等著放回去明年春耕。
　　又在安福縣苦等兩日，探子騎著騾馬到處跑，卻依舊沒有趙瀚的任何消息。
　　解學龍開始變得急躁起來，這種情況實在太難受了。
　　“緊急軍情，緊急軍情！”
　　壹艘快船駛來，站在城外焦急吶喊。
　　此人被帶去見巡撫，噗通跪地道：“撫帥，吉安府城沒了，吉安府、廬陵縣大小官員，已悉數殉國！”
　　“什麽？”
　　解學龍驚得呆立當場，幾個幕僚和將領也瞠目結舌。
　　李宗學起身問道：“府城有八百衛所兵，城高池深，怎會被反賊攻陷？”
　　信使哭喪著臉：“據逃出的衛所兵說，太監張寅強行帶走七百五十人出城，去防守他的鈔關和大宅。反賊夜襲鈔關軍營，又詐城而入，將官老爺們壹股腦兒殺了！”
　　“閹豎可惡！該殺，該殺！”
　　解學龍氣得渾身發抖，突然拔劍砍下，斬落壹個案角。
　　這仗沒法打，壹旦回援府城，反賊肯定要跑。如果不沿著河跑，沒有騎兵的解學龍，根本就無力予以追擊。
　　他的兵實在太少，而且缺乏訓練，想搞大包圍也做不成。
　　即便知道回援府城沒用，即便知道會被反賊牽著鼻子跑。可解學龍還是得回去，府城失陷是大罪。壹旦造成巨大損失，士紳串聯官員彈劾，能把他這巡撫輕松搞到下獄。
　　“回援府城！”
　　解學龍感到心好累，很想親手把太監給掐死。
　　而遠在西邊的永新縣，負責大迂回的李邦華，則想把知縣給活活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