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曾經的少年

　　他們兩個人相差兩歲。
　　兩個人小的時候，平南侯李知節還沒有駐兵南疆，那個時候李知節雖然已經是大晉軍方的壹顆將星，但是李家還沒有到與皇子交的地步。
　　直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多前，李知節踏破南蜀國門，最後駐兵南蜀，李家壹躍而上，成為大晉最璀璨的將門之壹，李慎也被留在了京城，充當李淳如今的角色。
　　質子。
　　那個時候，李慎十歲，承德天子姬滿十二歲。
　　武皇帝只有承德天子這麽壹個兒子，其他的子嗣都夭了，因此少年時期的承德天子頗為放縱，可以肆意出宮，在京城裏四處闖禍，兩個人便是那個時候在京城裏認識，最終成為壹對朋友。
　　少年時期兩個人什麽壞事都壹起做過，闖京兆府大牢，偷武皇帝的藏酒，還壹起去秦淮河偷看花魁。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壹個是太子，壹個人侯府的世子，都是最頂級的身世，尤其是承德天子是武皇帝的獨苗，兩個頑皮的少年人，把少年時期能做的壞事，荒唐事都做了。
　　那個時候，承德天子以為，他們兩人最後會成為壹對君臣佳話，千古流傳。
　　李慎也這麽認為。
　　直到十九年前，天子坐上龍椅。
　　十四年前，李慎離京繼任平南侯。
　　兩個少年時期的玩伴漸行漸遠。
　　到了現在，在承德天子生命的最後壹段時間，兩個曾經的少年人，在長樂宮裏，就著壹閃壹閃的燭光，四目相望。
　　天子面帶微笑，而李慎則是低下了頭。
　　“陛下……我真的沒有想殺妳。”
　　李慎默默低頭，聲音有些發顫：“我連這個念頭也沒有動過，我只是想……想讓平南軍能夠繼續存在下去，想讓父親的心血保存下去。”
　　“可是朕不想。”
　　天子臉上的笑意收斂：“這就是妳我二人的分歧所在。”
　　李慎默默低頭，不再說話。
　　天子站了起來，環顧了壹圈長樂宮，喟然嘆了口氣：“猶記得少年時，我曾經帶著妳到長樂宮裏偷父皇的印璽，被宮裏的禁衛捉住，最後我被父皇打了板子，而妳卻安然無恙。”
　　這是承德天子第壹次放棄了“朕”這個身份，用了“我”字。
　　他繼續說道：“那時我曾經問父皇，為什麽不罰妳。”
　　天子回頭看了壹眼李慎，呵呵笑道：“妳知父皇如何說？”
　　承德天子的父親，是大晉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帝，也是帶著大晉壹統天下的皇帝，壹直到今日，晉人提起武皇帝三個字，無壹不是心生敬佩。
　　李慎搖頭道：“臣不知道。”
　　天子淡然道：“父皇說，不能替李知節管教兒子，最好是朕的兒子以後越來越成才，李知節的兒子越來越不成器。”
　　天子嘆了口氣：“這句話，我記了快三十年了，每次想起來，就像是父皇在我耳邊說的壹樣。”
　　說著，天子看了壹眼李慎，繼續說道：“有時候朕就在想，如果妳真如父皇所說越來越不成器，那也不是什麽壞事，妳在京城裏，朕給妳封個壹品二品的官，也沒有人會敢欺負妳，咱們依舊像少年時候那樣，做金陵小霸王。”
　　李慎低著頭，仍舊不說話。
　　“可惜呀。”
　　天子搖了搖頭：“可惜妳沒有越來越不成器，反而壹天比壹天厲害，到最後，朕也拿妳無可奈何，妳沒有任何把柄在京城，甚至還把平南軍在南疆的聲勢弄得越來越大。”
　　平南軍在老侯爺李知節手裏的時候，最多只能算是“養寇自重”，但是到了李慎手裏的時候，就不再是養寇自重那麽簡單，李慎已經與“寇”同盟，甚至到了收“寇”為己用的地步，如天子所說，平南軍的聲勢比起李知節時期，大了壹倍不止。
　　李慎，沒有不成器，反而很成器，特別成器。
　　這就導致了他與天子的矛盾日益劇烈。
　　李慎沈默了許久，最後低著頭說道：“陛下，先父曾想過解甲歸田，把平南軍交到朝廷手裏，奈何武皇帝有鳥盡弓藏之意，葉晟卸甲入京之後好長壹段時間沒有聲息，父親不能眼睜睜的進京送死，後來時間長了，便徹底得罪了朝廷，再也不敢有此念頭。”
　　天子冷笑道：“葉晟至今還好好的活著！”
　　李慎擡頭看了天子壹眼。
　　“陛下，您捫心自問，若我父當初也回京，葉晟能活否？我父能活否？”
　　天子臉皮子抖了抖，最終悶聲道：“妳不能臆測先帝！”
　　李慎低頭道：“先帝的脾氣，臣也是接觸過的，先帝要留壹個幹幹凈凈的江山給陛下，若我父當年回京，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葉國公如今的下場而已。”
　　說到這裏，李慎自嘲壹笑。
　　“那到現在，大晉軍方還是種家壹家獨大，我李葉兩家替大晉伐倒天下，到最後多半也就是侯固如今的下場！”
　　侯固就是如今羽林衛左郎將侯敬德的父親，告老之前也是二品的大將，在伐北周之戰中因為戰功赫赫，被朝廷封為軍侯，只可惜家道中落，到了兒子侯敬德這壹代，如今只是壹個從五品的郎將。
　　侯固是葉晟的左右手，侯家被打壓成這個樣子，與武皇帝要削弱葉家枝葉脫不開幹系。
　　天子怒聲道：“這就是妳們李家蓄意謀反的原因！”
　　李慎起身，緩緩跪了下來，搖頭道：“陛下，李家從未想過謀反，事及今日，所圖不過生存二字。”
　　天子情緒激動了壹會，覺得有些頭暈，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喘了幾口氣之後，冷冷看向李慎。
　　“妳覺得如今局勢能夠長久？”
　　“這樣下去，只要我姬氏不亡，便不可能與妳們平南軍共存。”
　　天子目光冰冷：“下壹任皇帝，可不會像朕這樣，惦念壹些昔日的香火情分了。”
　　李慎跪地叩首：“陛下，平南軍將士總歸是無辜的，陛下若是願意不追究平南軍上下，臣願意解散平南軍……”
　　天子冷冷道：“不可能。”
　　兩個人今日所說的話，都是出自肺腑，從李慎進長樂宮到現在，兩個人都沒有說過壹句假話。
　　天子冷然道：“平南軍必須要打散，朕不屑詐妳，就算詐妳，妳也不會信。”
　　李慎聲音誠懇：“陛下，世間生靈，無有不求活者，平南軍並未做錯什麽，只因天家壹些鳥盡弓藏的思念，和壹些經年的誤會，才壹步步走到如今，他們不該死。”
　　“若陛下壹心要他們去死，那臣也沒有辦法。”
　　天子冷笑道：“可是朕還沒有對妳們下手，妳們便對朕下手了。”
　　李慎再次叩首道：“臣與陛下少年時，以兄弟相稱，陛下因臣而死，臣願陪葬帝陵，與陛下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