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進去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壹點脾氣都沒有的人，再好的脾氣也有發火的時候。
　　更何況葉晟從來也不是什麽好脾氣。
　　他能在京城裏被變相的關了四十多年，心裏豈能不生氣？
　　只不過因為時勢所迫，他沒法反抗而已，畢竟從北邊回到京城裏的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從寧陵出來孑然壹身的窮小子，他有兒子，有家人，還有壹大幫子舊部。
　　要知道，四十年前的葉帥舊部，可不是現在的十七個人，那時如果算上民夫之類的輔戰之人，便是十七萬人也是有的。
　　那時候，葉晟不能腦子壹熱，就跟姬家拍桌子，因為會連累無數的人跟著死去。
　　但是現在不壹樣了。
　　四十年時間過去，曾經的那些北征軍早已經死的死，老的老，就連葉晟本人也命不久矣，此時這個老頭子，心裏早已經全無畏懼。
　　什麽姬家，什麽天子。
　　都抵不過他面前的這壹碗酒。
　　他年輕的時候，本就是壹個脾氣暴烈而且張狂的人，最近幾十年來，他不得不把自己偽裝成壹個養花種草的小老頭，但是這會兒當著這些老兄弟，他便什麽也不管不顧了。
　　如這個老頭自己所說的那樣。
　　去妳娘的。
　　他語出驚人，壹旁的李信則是瞠目結舌，他深呼吸了壹口氣，臉上露出了壹個很勉強的笑容：“葉師……您喝多了。”
　　“老子沒有喝多。”
　　葉老頭有點不耐煩，他放下手裏的酒碗，怒視了李信壹眼。
　　“老子要是喝多了，這會兒便不是在這裏罵他，非出去揍他壹頓不可！”
　　說到這裏，臉色通紅的葉晟，罵罵咧咧地說道：“今天便不打他了，等老子去了地底下，定然要把他家那兩個人，好好的揍上壹頓！”
　　很明顯，這老頭嘴裏說的那兩個人，壹個是姬家的武皇帝姬穆，另壹個則是先皇帝承德天子姬滿。
　　李信被這壹番話嚇得不輕，他連忙拉著葉晟的袖子，低聲道：“葉師，莫要說了！”
　　“您無所懼，但葉家還有後人！”
　　葉老頭這才住了嘴，揮了揮手說道：“罷了，老子今天高興，便不跟他計較了，妳小子出去告訴他，就說老子喝多了，沒辦法見人。”
　　李信無奈的點了點頭，從葉晟旁邊站了起來，彎著身子低聲道：“葉師，您註意壹些身子，莫要喝多了。”
　　這老頭兒咧嘴壹笑。
　　“今天要是能喝死在這裏，便是葉晟幾十年來，最高興的事了。”
　　看到自己老師壹副不怕死的樣子，李信沒了辦法，只能走到葉晟旁邊的王鐘身邊，俯下身子，低聲道：“師父，您看著壹些葉師，也勸壹勸，他……禁不起這麽折騰了。”
　　王鐘是內家拳的宗師，多少清楚壹點葉晟現在是個什麽狀態，他仰頭喝了壹碗酒，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盡量罷。”
　　李信嘆了口氣，起身看了壹眼這十八個老頭，搖頭走了出去。
　　他心裏很明白，今天能跟這些老兄弟壹起聚壹聚，是葉晟最高興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再重來壹次，李信便不會讓這些人再來見葉晟了。
　　老人家，撐不了太久了……
　　想到這裏，李信再次走回葉晟旁邊，低頭道：“葉師，弟子出去了。”
　　葉晟本來坐在平地上喝酒，聞言放下了手裏的酒碗，回頭深深地看了壹眼這個認識了近十年的弟子。
　　老頭子灑然壹笑。
　　“莫要壹副婆媽的婦人模樣，老子這輩子過的又不差，就是這會兒咽氣了，也不算白來壹回。”
　　“妳去罷。”
　　李信深呼吸了壹口氣，沒有再說什麽了。
　　等到他轉身走出十幾步的時候，還能聽到背後葉老頭洪亮的聲音。
　　“老兄弟們，這輩子是妳們成就了葉晟，要是有下輩子，葉晟與諸位牽馬墜蹬！”
　　李信回頭壹看，才發現葉老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正給十七個老卒敬酒。
　　靖安侯爺見到這種情況，知道自己勸不動老人家了，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邁步朝著院子門口走去。
　　走到院門口，就要推開院門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外面還有壹個皇帝在等著。
　　靖安侯爺狠了狠心，提起了自己的拳頭，照著自己的左眼狠狠來了壹下。
　　李信練拳十年，雙手上的力氣非常之大，這壹下下去，左眼頓時青紫起來，整個人都覺得昏昏沈沈。
　　他坐在地上，過了好壹會兒才緩過來，然後用手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壹口氣，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院門外，太康天子正在門口等著，葉家的四爺葉璘，恭敬的侍立在他身後。
　　李信壹只手捂著眼睛，邁步走了過去，對著皇帝苦笑道。
　　“陛下，您今天恐怕是進不去了，老人家喝多了，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會，臣剛靠近幾步，正想說話，葉師便說臣擾了他喝酒，上來便是壹下。”
　　其實李信本來是沒必要這麽做的，畢竟葉晟的威望在這裏，他就是光明正大的說出來不見皇帝，天子壹時半會也沒法發火，只能故作大方的轉身回宮，但是得罪皇帝畢竟不是什麽開玩笑的事情，李信既然做了葉老頭的徒弟，這種時候能給葉晟遮擋，自然是要遮擋的。
　　說完，李信松開自己的手，露出了青紫的左眼。
　　“陛下您看。”
　　他苦著臉說道：“您還是改天再來探望葉師吧，今日實在是沒有辦法，葉師有個老毛病，喝多了便喜歡打人，這壹點葉家上下無人不知。”
　　這個倒是真的，只不過平日裏挨打的，壹般都是葉老頭的兒孫而已。
　　天子見到李信這個狼狽的模樣，頓時哈哈大笑，他上前查看了壹番李信的傷勢，努力繃住表情：“老國公怎麽如此不講道理，竟然把朕的兵部尚書打成了這個樣子。”
　　說到這裏，天子咳嗽了壹聲，開口道：“只可惜他老人家是長安妳的師父，師父打徒弟乃是家務事，朕不好插手，不然朕非得替妳做主不可。”
　　天子身後的葉璘，也上前看了壹下李信的傷勢，不住的給李信賠不是。
　　“父親他喝了酒便是這樣，實在是對不住……”
　　李信捂著眼睛，苦笑道：“不礙事，老人家年紀大了，下手不重，回去敷幾天也就好了。”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著說道：“長安妳傷勢不輕，便不要在這裏忙活的，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等妳把這傷養好了，朕還有事情讓妳做。”
　　這會兒靖安侯爺成了獨眼龍，捂著眼睛說道：“陛下還要進去麽？”
　　“不進去了，不進去了。”
　　太康天子忍著笑，壹本正經的開口。
　　“後天是月底大朝會的日子，朕可不想變妳這個樣子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