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祁山山裏人

　　靖安侯離京了！
　　這個消息很快開始在京城裏瘋傳。
　　但凡對朝堂有些理解的人，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位陛下面前的大紅人，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城。
　　要知道，如今的兵部，是左侍郎陳仲在打理，而這個陳仲，是明明白白的齊王黨，也就是遲早會被清算的壹批人，只要那位任兵部右侍郎的靖安侯在京城裏多待壹段時間，雖然不太可能就任兵部尚書，但是卻不是沒有可能把兵部握在手裏！
　　到時候，就是十八歲的六部堂官啊……
　　許多人莫說十八歲，就是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到八十歲，也摸不到這個位置，而那位少年侯爺，竟然就這樣瀟灑的離開了京城！
　　金陵城裏，到處都是議論之聲。
　　有些人甚至在背地裏偷偷說是當今天子容不下人，把這位少年侯爺趕出了京城。
　　京城裏的人都知道李信走了，平南侯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此時，這位平南侯正躲在平南侯府裏，與玉夫人壹起翻曬書籍，平南侯府雖然不是書香門第，但是從李知節再到李慎，都是喜讀書之人，家裏的藏書也過了萬卷，需要經常搬出來翻曬。
　　玉夫人這會兒，也正常了許多，不再壹直念叨李淳的名字，只是靜靜的幫著李慎壹起翻書曬書。
　　這是士大夫之家的樂趣之壹。
　　但是，壹個下人匆匆跑了進來，打擾了夫妻倆的閑情逸致。
　　“侯爺，據消息，那位靖安侯李信……出京了。”
　　李慎壹邊把潮濕的書籍翻開見太陽，壹邊淡淡地說道：“他去哪了？”
　　這個下人低頭道：“據說……是回鄉去了。”
　　“回鄉……？”
　　李慎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
　　平白無故多了個兒子，李慎這段時間自然派人去過永州，把李信母子倆這些年的消息打聽了壹遍，他知道李信在永州也是舉目無親，聞言微微皺眉：“他回永州做什麽？”
　　這個下人低聲道：“說是……說是給母親修墳。”
　　“陛下下了聖旨，封靖安侯的母親為二品郡夫人，還特意讓戶部撥了兩萬官錢，給靖安侯的母親修葺墳墓。”
　　“二品郡夫人？”
　　壹直沈默不語的玉夫人壹下子爆發了。
　　她出身鄭氏，乃是正兒八經的高門大戶，十幾歲嫁入平南侯府，二十多年來戰戰兢兢，因為李慎是從壹品柱國的原因，她也跟著有了壹個壹品夫人的名頭。
　　但是，這個壹品夫人，因為惹惱了承德天子，被削了壹品！
　　也就是說，這位鄭氏出身的貴女，平南侯府的主母，如今也不過是個二品夫人而已！
　　玉夫人狠狠地攥拳，指甲深進肉裏。
　　“她憑什麽？”
　　玉夫人還有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
　　壹個野種，他憑什麽？
　　李淳死了之後，她的心智就有些不太正常了，如今已經把大半的怨恨轉移到了李信頭上，她覺得是這個野種害了自己母子兩個。
　　相對來說，李慎就要冷靜的多。
　　他早就不在乎什麽壹品二品他，只要十萬平南軍還在南疆，李慎就算是在城門看門，只要輕輕咳嗽壹聲，天子也要考慮考慮他這聲咳嗽是什麽意思！
　　他在乎的是，李信去永州做什麽。
　　永州距離蜀郡並不遠！否則當初李慎受傷的時候，也不會跑到永州去養傷。
　　這位平南侯深深皺眉。
　　“去把鐘鳴叫過來。”
　　不壹會兒，同樣出身蜀郡的鐘鳴，對著李慎彎腰行禮。
　　李慎把他拉到壹邊，開口問道：“妳還能出去麽？”
　　鐘鳴搖頭：“怕不成了，小的也被人盯住了，那些人眼很尖。”
　　李慎微微搖了搖頭：“能送消息出去麽？”
　　“可以。”
　　“給李延遞壹封信，告訴他，李信去西南了，讓他小心壹些。”
　　鐘鳴擡頭看了李慎壹眼，隨即低頭道：“小的這就去辦。”
　　……
　　去年李信跟隨舅公，從祁陽縣壹路北上，中間不知道歷經了多少辛苦，才勉強到了京城。
　　走了多長時間不記得了，只記得從夏天走到了冬天。
　　所以才有壹身單衣的李信，出現在京城的寒冬裏。
　　那個時候，不管是舅公，還是另壹個李信，都堅信壹件事，那就是到了京城以後，不說大富大貴，總歸會有壹口飯吃，不至於再受人欺負，不至於再躲在祁山裏頭。
　　但是無情的現實，狠狠擊垮了那個少年人的意誌。
　　那個李信，雖然身子不是特別健壯，但是自小在祁山裏長大，什麽苦都吃過壹些，本來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壹晚上就凍死在破廟裏，他之所以死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不想活了。
　　而壹年後的今年，換了壹個身份的李信，坐在壹輛雙馬拉著的馬車裏，穿著壹身純黑色的大氅，正在和壹個小女孩下著五子棋。
　　馬車裏的火爐裏，有壹塊塊獸炭緩緩燃燒。
　　這是正品的獸炭。
　　是天子從宮裏賜下來給李信過冬用的，不用白不用。
　　鐘小小最初的時候，並不會下五子棋，總是三五個回合，就被李信輕松取勝，但是小丫頭並不服氣，每次輸了之後立刻飛快的把棋子收攏到各自的棋盒裏，擡頭可憐巴巴的看李信壹眼。
　　“哥哥，我們再來！”
　　李信每壹次都是笑著摸摸她的腦袋，然後看著她在棋盤上擺第壹顆棋。
　　因為無聊，這壹路西南之行，兄妹兩個就在這輛馬車裏，壹盤又壹盤的下著五子棋。
　　等到縱橫十九道的圍棋盤上擺滿黑白棋子，兄妹兩個誰也奈何不得對方的時候，時間就從冬天來到了春天。
　　初春時節，桃花朵朵盛開的時候，李信掀開車簾，看到了不遠處的祁山。
　　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身材高大的羽林衛校尉沈剛，在李信的馬車面前彎下了腰。
　　這個沈剛，就是當初李信剛進羽林衛的時候，收攏的第壹個屬下，如今李信平步青雲，他也跟著雞犬升天，成了羽林衛的校尉，被李信留在身邊聽用。
　　“侯爺，祁陽縣就在前面了，咱們要去祁陽縣衙麽？”
　　陽南陰北，祁陽的意思就是在祁山的南面。
　　李信掀開車簾，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四下張望了壹眼。
　　馬車附近，是五百個齊齊整整的羽林衛，黑衣黑甲，很是威風。
　　李信搖了搖頭，開口道：“先不要驚擾地方衙門，妳們在這裏紮營吧，我要去我家裏看壹看。”
　　李信的家裏在祁山的山裏，是壹個很不起眼的茅草屋。
　　這還是當年母親躲進山裏的時候，舅公幫著蓋起來的，不然連個茅草屋也沒有。
　　壹年半沒有回來了，不知道那個茅草屋還在不在。
　　李大侯爺壹只手抱著存放舅公骨灰的瓦罐，另壹只手牽著鐘小小，面帶微笑。
　　“走，哥哥帶妳去看看哥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