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壹章 傷害性沒有，侮辱性破防

　　第四天正午。
　　崔殷功放下證物，提筆在案卷上熟練地記錄。
　　寫著寫著，眼前的字突然產生了重疊，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捂住眉心按了按。
　　三天三夜沒睡覺了。
　　狠狠搖了搖頭，崔殷功看著邊上還剩下七八摞佛經，給自己打氣，照這個進度，今明兩天確實能夠忙完了。
　　他松了口氣，覺得看到了盼頭，突然又意識到不對：“今天解決李元芳，明天就不用幹活了啊！我松什麽氣啊，都是被這內衛給逼得！早晚有壹天，我要毀了這內衛！！”
　　暗暗立誓後，崔殷功又看向外面。
　　屋外正有壹道身影縱橫來去，刀光冷冽，勁風呼嘯。
　　李元芳幹了壹個時辰的活後，就出去練功了。
　　內衛見怪不怪，崔殷功起初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去。
　　這家夥晚上不睡覺，白天龍精虎猛，居然還能練功？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親自跟在李元芳身邊四天後，再驕傲的他，也不得不承認，人和人之間不可同日而語。
　　這個楊再威十分佩服的家夥，天賦確實是比他好壹點點，怪不得年紀輕輕闖出偌大的威名……
　　別人睡覺李元芳工作，雙倍的時間，這還了得？
　　崔殷功的心頭升起壹股濃濃的嫉妒，眼中殺意迸射：“練吧練吧，三神散是慢毒，妳現在氣血運行越快，毒性發作得就越快，到時候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除去妳這位神探！”
　　正在這裏，安神感關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崔寺丞，妳還是去休息休息吧，妳的臉色太不對勁了。”
　　崔殷功臉色壹僵，趕緊收斂兇光：“多謝安武衛關心，我確實有些疲憊，不過沒關系，我們再熬壹熬，把工作完成要緊。”
　　安神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的贊道：“崔寺丞早該轉入我們內衛，太努力了！”
　　崔殷功幹笑著附和了幾聲。
　　眼見安神感回到邊上整理書信，他清楚自己快要裝不下去了，暗暗握拳：“今天動手果然是對的，耗到明日，恐怕我就提不動刀了……”
　　“撐下去！撐下去！等到李元芳壹發現不對勁，我就借著他們的信任誘導內衛，讓他們懷疑是少林僧人下毒，在混亂之際，來到李元芳身旁，找機會手起刀落！”
　　“事後將罪名推到智恩身上，振法確實沒告訴這小和尚我的事情，把這小和尚的身世揭露出來，往佛門醜聞上引，等到水攪渾了，誰又會懷疑我這位矜矜業業的鴻臚寺丞呢？”
　　崔殷功想到美妙之處，險些笑出聲，精神勉強振作，強撐眼皮，繼續看起了佛經。
　　這壹看，看到太陽再度下山。
　　工作依舊。
　　內衛拿著幾根粗大的蠟燭，在前面燃起，崔殷功凝視著火苗跳躍，眼神仿佛癡了。
　　時間不知又過了多久，眼見他坐著就要睡著，有人喚道：“崔寺丞！崔寺丞！！李機宜讓妳過去壹趟。”
　　“哦……好！好！”
　　崔殷功站起身來，壹個趔趄，險些歪倒。
　　這次不是裝的。
　　他穩了穩身子，來到院外，就見李彥負手而立，欣賞著天空的明月：“殷功，妳上山快四天了吧？”
　　崔殷功點點頭，想擠出笑容，卻又擠不出來，只能幹聲道：“是啊……”
　　李彥道：“四天不到，工作了四十多個時辰，真是辛苦了，也多虧妳壹人頂三四個，我們查案的進度才快了許多！”
　　崔殷功謙虛道：“哪裏哪裏，我第壹夜還是休息了的，李機宜也是不眠不休，奮戰了這麽多天，還外出尋找友人，比起我們更辛苦啊！”
　　李彥哦了壹聲，解釋道：“我其實沒有不眠不休，外出尋人回來後，在廂房裏面睡了覺的，就算武功再強，整日不眠不休哪裏吃得消啊，也沒那個必要……”
　　崔殷功猛然怔住，氣血逆行，臉很快漲得通紅。
　　這句話傷害性沒有，侮辱性卻直接讓他破防了。
　　我在那裏為妳們內衛加班熬夜，李元芳，妳居然躲起來偷偷睡覺？？
　　李彥接著道：“不過也正是有充足的睡眠，我也看清楚了案件的來龍去脈。”
　　崔殷功五官扭曲，狂怒之下連恭敬都演不出來了，直接問道：“還要請教，李機宜識破的來龍去脈是什麽？”
　　李彥道：“這起案子的關鍵，其實是兇手動機的轉變，此人殺少林三綱，目的其實是不同的。”
　　“說得再準確些，白天殺惠義的時候，兇手的心態和動機，和晚上殺惠藏和振法時的心態與動機，是不壹樣的。”
　　崔殷功瞳孔猛然收縮，心頭湧起惶恐，顫聲道：“是……是嗎？”
　　李彥微笑著看了他壹眼：“我姑且猜壹猜，妳聽壹聽，看看對不對。”
　　“兇手曾經在少林寺學藝，拜了壹位地位很高的僧人為師，那位僧人也知道兇手不少秘密。”
　　“後來兇手出寺還俗，投入到壹位勢力更龐大的賊人麾下，有了新的偽裝身份，不過還與少林寺這邊有所牽連。”
　　“我帶著內衛和百騎上山時，兇手提前壹步察覺，做賊心虛之下，就想要殺死知情人滅口，但由於某些陰差陽錯的意外，卻未能成功……”
　　崔殷功……嗯，現在不需要裝了，是阿史那環的心頭沈下。
　　他先拜振法為師，後來又拜“佐命”為師，在“佐命”的安排下，擁有了崔殷功這個身份，遊離於朝廷和江湖之間，自然不願放棄這個巨大優勢。
　　他和振法其實早就產生了矛盾，之前在關內寨子中被百騎圍殺，此次壹見到程務忠等人上少林，更是留不得振法，同時還要將這位老來得子的智恩也給除去。
　　誰料法明讓智恩去傳口信，這個壹向待在自己院子裏，不太願意出去的愚笨和尚居然不在，他殺人滅口的計劃胎死腹中。
　　想到這裏，阿史那環深吸壹口氣，依舊抱有僥幸：“那李機宜所想，兇手為什麽要殺害惠義呢？”
　　李彥道：“因為惠義是最可能讓我留下來查案的。”
　　“從他們留下的遺物中也可以看出，這三位僧人裏面，振法老邁，惠藏狂悖，只有惠義相對而言公心最多，私心最少，不斷聯絡各方，求取機會，想要擴大少林的聲名，將這座寺院壯大。”
　　“如果先殺的是另外兩人，惠義在權衡利弊之下，不見得會直接捂蓋子，而是會選擇對少林傷害最小的方式。”
　　“相反殺了惠義，振法和惠藏沒了這位住持制衡，就更加私心作祟，壹發不可收拾。”
　　阿史那環面色變了。
　　確實如此，他對於振法和惠藏很是了解，知道這兩僧的品性後，才決定殺害惠義。
　　少林寺畢竟是佛門之地，裏面又有太宗敕封的詔書，以佛教在大唐的傳播程度，除非李元芳早早就握有實證，否則還不至於強闖寺中。
　　相比起來，他明面上的身份，是鴻臚寺丞崔殷功，更有資格查辦此案。
　　這是壹個迫不得已的權宜之計，肯定有漏洞，但當時確實是最佳的處理辦法。
　　此時李彥轉過身去，又看向明月，悠然道：“那個時期的兇手，確實是為了滅口，不過等到了晚上，他將惠藏和振法除去，動機就不同了。”
　　“或許是此人暗中觀察，發現我帶著內衛和百騎停留在山下的嵩陽縣，或許是他有了什麽別的遭遇，反正殺害另外兩綱時，兇手的想法已經改變。”
　　“短短壹日間，將少林三綱全部殺完，此案性質如此惡劣，就根本不是要隱藏真相的態度，與之前所作所為背道而馳。”
　　“目的是什麽？”
　　“要麽就是讓這起案件拖住我們，無暇顧及江南叛亂。”
　　“但正如我之前所言，朝廷能臣猛將眾多，就算拖住我們，只要消息泄露，自然也有別人去平叛，江南之地本就不可能造反成功，如此作為並無多大必要。”
　　“要麽就是為了重新引我入寺！”
　　“兇手的目的，不再是案件，而變成了我。”
　　阿史那環盯著李彥的背後，眼中厲芒閃動，兇相畢露，心中發出狂吼：“不錯，我要殺妳！我是突厥王族，高貴的蒼狼，草原的雄鷹，天神‘騰格裏’的庇護者，憑什麽被妳追在後面，倉皇逃竄？”
　　他那時設伏擒下了師兄楊再威，信心大漲，想著與其被李元芳在後面盯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暴露了真實身份，還不如先下手為強，除去這個大唐神探！
　　而此時此刻，他準備直接動手，哪怕疲憊不已，但萬幸的是，對方也中了劇毒。
　　毫無疑問，中毒比起不睡覺更嚴重，李元芳表面上看起來精神奕奕，沒有半點跡象，可壹旦動手運勁，勢必疲態盡顯！
　　想著對方吐著鮮血，不可置信的模樣，阿史那環笑出了聲。
　　然後就聽李彥道：“少林寺是壹個較為封閉的環境，在這樣的地方想要除去壹個人，武力不是第壹依仗，在食物中下毒的效果其實更好。”
　　阿史那環的笑容凝固。
　　李彥轉過身來，重新打量他：“膳食裏面不可能全部下毒，因為無法控制誰吃了誰沒吃，萬壹僧人先出了癥狀，就會暴露，最穩妥的法子是水。”
　　“恰好這少林後山有泉水，清洌甘甜，滋味極佳，壹向是少林款待客人的上品，之前智行也向我推薦過，在裏面下毒，如果那毒藥還能接近無色無味，確實是很高明的手段。”
　　“當然，我也不能完全確定，所以讓百騎押送犯人下山，智行帶著願意下山的和尚，去嵩陽縣停留，減少山上的人員，萬壹有什麽突發事件，也好救治。”
　　“阿史那環，妳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如何？”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嘴裏說出，哪怕已經演不出來了，阿史那環還是忍不住狡辯道：“李機宜，妳在說什麽？我是殷功啊，什麽阿史那環，那不是突厥人的名字麽？”
　　李彥道：“我原本也不能確定妳是誰，只是知道妳有問題。”
　　“妳來的第壹個上午，我就去附近查看了水源。”
　　“但凡毒藥，其實不存在絕對的無味，頂多接近無味，欺瞞過那些舌識未開的人。”
　　“而我的唯識勁前五識，目前只有舌識未開，如果真的下毒，我無法確保無礙，還是要小心防備的。”
　　“那壹行收獲很大，在後山泉水邊，我嗅到了味道，正是妳身上的氣味。”
　　“少林寺僧人去那裏打水很正常，妳身為鴻臚寺丞，接到案件後，不速速上寺門，偷偷跑到後山泉水邊去做什麽？”
　　“後來我詢問江南之地的事情，聽妳所言，就知妳不是幫兇，正是楊再威的師弟阿史那環，也是殺害少林三綱的兇手，倒是沒想到相貌與我漢人如此相似，怪不得敢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我面前……”
　　阿史那環聽到這裏，徹底繃不住了，不解的吼道：“我來的第壹天，妳就知道我有問題，為什麽還要讓我熬夜做那些事？”
　　李彥也很不解：“這些證物現在不整理，後面還是要交給內衛，既然妳願意做，我又何必阻止呢？再者還能從妳嘴裏套話，不用審問，妳都把江南之地的秘密交代得七七八八……”
　　說著說著，以安神感為首的內衛出現，在四周形成了包圍圈。
　　聽到李彥揭曉兇手的身份，他們先是不可置信，然後又露出了難以描述的復雜神情。
　　兇手幫他們分擔工作，還特別努力，最後變成了最佳員工……
　　這實在太怪了！
　　李彥倒沒覺得什麽，他希望這樣的兇手多多益善，手握住鏈子刀柄，給予尊重：“阿史那環，妳不是想要殺我嗎？我現在給妳機會，妳可以動手了！”
　　阿史那環身軀顫抖。
　　自己四天三夜沒睡……
　　然後面對壹個並無中毒，偷偷睡覺，養精蓄銳，還真練成了唯識勁的李元芳！
　　還怎麽打？
　　他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了。
　　李彥看著阿史那環，皺起眉頭，頗為失望：“妳們怎麽壹個比壹個弱？”
　　“同門師兄弟裏，楊再威五識全開，比妳強是理所當然，但金智照和妳壹樣都是練的百勝勁吧？”
　　“她至少還能與我交鋒個二三十合，到了妳，才四天就熬成這個樣子？天賦太差了！”
　　又是侮辱性破防。
　　“李元芳！！妳妳妳……欺人太甚！！”
　　阿史那環氣血徹底上湧，臉色赤紅到了極致，然後壹口鮮血狂噴出來，直接向後倒去。
　　倒下去的壹霎那，阿史那環的嘴角下意識勾起。
　　不管怎樣，終於能睡壹覺了。
　　然後他就被內衛硬生生弄醒。
　　李元芳惡魔般的聲音傳入耳中：“這個人都不需要讓神績審，拖下去，別讓他睡覺，用不了多久，什麽都會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