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壹章 “佐命”，有妳的信！

　　長安。
　　大明宮內。
　　夜色降臨，寢殿內燃起了壹根根燭火，同時巨大的鼎爐裏，重新噴吐出來自西域的安神香氣。
　　但此時的香味，卻被濃重苦澀的藥味蓋住，可依舊無法讓聖人恢復清醒。
　　李治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若不是偶爾發出的痛苦呻吟，就好像是已經睡在了皇陵中壹般。
　　相較於那時太子將百官帶去東都之時，這位唐皇削瘦了很多，臉頰都有了些明顯的凹陷，頭頂的毛發變得更加稀疏。
　　如此倒也罷了，以前李治的容貌就顯得很蒼老，明明武後比他要大四歲，卻像是老夫少妻壹般，最關鍵的是，位於榻前的眾禦醫，都保持著沈默。
　　此時無聲勝有聲。
　　坐在榻邊的武後知道，李治真的不行了。
　　其實和吐蕃的贊普是壹樣的，楊再威刺殺時並沒有下殺手，收著力道將其重傷，但對於壹個久病在身的人來說，誰敢碰他，直接就死給誰看，吐蕃贊普變成了吐蕃王贊普。
　　李治的身體徹底垮掉，同樣是因為之前的毒煙，將本就站在懸崖邊緣的他用力往下壹推，頓時病來如山倒，若不是有天下最頂尖的禦醫和各式藥材的滋補，他肯定拖不到現在。
　　但再拖，總得有個頭啊……
　　大殿內死寂壹片，連呼吸聲都近乎消失。
　　終於，武後冷厲的聲音響起：“都退下！”
　　禦醫們默默松了口氣，趕忙行禮退下，高太監等內侍，也壹聲不吭地退出殿外。
　　直到大殿內只有兩人，武後才伸出手，輕輕撫摸起李治那蒼老的臉頰，眼眶微微發紅：“陛下，我們是什麽時候走到這壹步的呢？”
　　這本是壹句自言自語，但下壹刻，空蕩的殿宇內居然響起了壹道蒼老的聲音：“是他食言而肥，既要用到妳，又不給妳天後之位的時候！”
　　武後臉色微變，眼中的哀戚頓時收起，轉而迸射出淩厲的光芒，凝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壹道身影從燭光未能照到的陰影裏，緩步走出。
　　看不出相貌身材，只能見到長袍曳地，籠罩著整個身軀，臉上戴著古銅色的面具，冰冷猙獰，連下巴都被遮住，唯有壹雙眼睛，從面具後透了出來。
　　武後凝視著這個人，從牙縫裏擠出壹句話：“真的是妳！妳進來大明宮了？”
　　來者道：“進這宮城，又有何難？我的原計劃裏，只要策反了北衙百騎，南衙十六衛就是形同虛設，如今百騎已去洛陽，李治將守禦宮城的大權，暗中交托於尚宮之手，更是笑話！”
　　聽到來者直呼李治之名，武後的瞳孔微微收縮了壹下：“連尚宮都被妳收買了？”
　　來者道：“這更簡單了，尚宮姐妹各站壹邊，那妹妹對李治確實很忠誠，但她也很清楚，這位聖人只要知道她們有兩個人，並且有壹位壹直忠於長孫氏，就容不下她們！”
　　壹路說著話，來者走到近前，面具後的視線，落在李治身上：“這位聖人從來不會記得臣子曾經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只在乎臣子現在有沒有對他產生威脅，多虧他這薄情寡恩的性格，才讓那麽多人最終選擇效命於我！”
　　武後聞言冷笑起來：“那些人暗中對聖人的不滿，並不能轉化為對妳的忠心，聖人乃是皇權正統，尚且無法讓人憑白效命，何況是妳！”
　　來者目光看向武後：“那妳呢，妳對李治的不滿，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他要殺賀蘭敏之？還是他對於妳苦心造勢的祥瑞嗤之以鼻，讓妳知道自己再不爭取，天後的位置就永遠不可企及？”
　　“權勢到了壹定地步，往往都是不進則退，更何況妳只是皇後，皇後參政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除非妳如前朝文獻般，成為天後！”
　　聽到天後之位，武後眉頭微微壹挑，神情沈冷：“不必用言語激我，我比妳更清楚，自己要什麽。”
　　來者語氣變得肅然：“可妳拒絕了我最關鍵的壹步，如果太子死了，現在就不是這個局面！太子的身體壹向很差，倘若暴斃身亡，沒有人能察覺得出來，等到李賢接上，以其飛揚跋扈的性格，反倒更容易對付，我為妳鋪好了路，妳卻在顧慮，錯過了大好的時機！”
　　“住嘴！！”
　　武後眼神變得極度淩厲，氣勢壹瞬間反壓過對方：“收起妳那套可笑的把戲！想斷我的退路，讓我為妳所用，憑妳也配？”
　　來者呵呵笑了起來，長袍輕輕搖曳：“這不過是妳怯懦的借口罷了，要拿到至高無上的權力，什麽時候能有退路？妳在鼎中添入失神香，難道就不是謀逆之罪？妳早就沒了退路！”
　　武後嘴角揚起：“是麽？妳覺得陛下會廢了我？我倒是認為，太子身體不好，陛下擔心他登基後，會走上自己的老路，權力被臣子掌控，還要我以太後之位，輔助新帝掌控皇權！”
　　來者道：“我的醫術妳很清楚，那我救醒李治？”
　　武後毫不遲疑地起身讓開，擡起手道：“請！我拭目以待！”
　　殿內氣氛凝固了壹霎那。
　　來者終究沒有走到榻前，而是凝視武後：“妳待如何？”
　　武後道：“不是我待如何，是妳要如何？”
　　“妳在外面興風作浪，我懶得理會，但現在陛下不行了，我的將來就落在太子身上，想利用我去對付太子？簡直是白日做夢！”
　　“妳若真有能耐，太子、百官、南北衙禁軍、內衛李元芳他們都在洛陽，妳盡管去便是……”
　　來者聽到其中壹個名字，語氣變得更加陰沈：“看來妳也知道太子現在深信內衛，恐怕妳這位娘娘的地位，還不如那個當面呵斥妳誤國的李元芳呢！”
　　武後很淡定：“李元芳殺了賀蘭敏之，太子自然會對他有好感，但等登基繼位，當上皇帝，壹切又不同了。”
　　“如李元芳這等人，必須要好好壓制，不給他結交黨羽，形成尾大不掉之勢的機會。”
　　“太子心腸軟，不是合格的人君，恰恰是有這些臣子在，才有我這位太後的作用，若無手段，群臣豈肯俯首帖耳？”
　　來者呵呵冷笑：“李元芳，這個人會有更多的驚喜給妳的！”
　　武後斜了斜眼睛：“區區壹個臣子，也就妳這等格局的人，會如此在意……”
　　她雖然閑了幾個月，但每日工作節奏不變，依舊關心著從洛陽送到長安的奏章，即便是那些太子已經決定的大事。
　　比如對榜壹世家的獎賞、給中低層官員的分房、對漕運部門的規劃等等，她的心裏依舊是朝中百官的大局，李元芳充其量只是其中壹個較為特殊的，聞言不耐地拂袖道：“不必再言，若無事，就退下，‘佐命’！”
　　聽到最後那個充滿著揶揄諷刺的稱呼，來者雙袖輕輕顫動了壹下，倏然間消失不見，只留下那森寒的聲音在殿內回蕩：“武二娘子，妳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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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命”身形如電，兩側的風景不斷倒退，以極快的速度橫穿大明宮，來到了太極宮中。
　　這座自隋朝建立，被安排在長安城北部中央的宮殿，本來也是上應紫微帝星，然而過於理想化的設計，忽略了地形的缺陷。
　　太極宮正處於長安城地勢最低的壹塊窪地上，長安的夏日經常下雨，溫度又很高，使得此處潮濕而燥熱，李世民住在裏面都受不住，更別提李治，所以大明宮很快建成，此後這裏就空了出來。
　　到了如今，太子帶百官去了洛陽，大明宮都顯得空落落的，更別提無人問津的太極宮。
　　可就在今夜，裏面卻有大批的侍衛和宮女把守，圍繞著壹座殿宇，神情警惕。
　　“佐命”壹路來到殿前，壹位老嫗身姿矯健地迎了出來，與洛陽內的尚宮長得壹模壹樣，正是其孿生妹妹。
　　面對尚宮的行禮，“佐命”問道：“他還不願意開口嗎？”
　　尚宮搖了搖頭道：“他在地上寫了壹行字：口乃心之門戶，口閉心沈，此處壹靜，萬物皆景，此口壹閉，萬籟皆勝，此心壹沈，萬象可愛。”
　　“佐命”聞言擺了擺手：“妳們退下！”
　　包括尚宮在內，所有人都離開，“佐命”走到殿宇內，看向那端坐在地上的人：“當年玄奘救妳時，與妳做出十年佛門止語的約定，如今十五年過去了，妳還不說話，到底是何意？”
　　那人在地上寫道：“已經習慣，不想說了。”
　　“佐命”眼中清晰地浮現出怒意：“妳若真的願意放棄，青燈古佛，了此殘生，那倒也罷了，自有我出面！可妳又殺了我精心準備的李治替身，壞了我多少事！進也不進，退也不退，這便是妳多年來參悟佛法所得嗎？”
　　那人發出壹聲復雜的嘆息，寫道：“收手吧，妳無法成事的。”
　　“佐命”氣極反笑：“是我為妳長孫氏在奔波，妳族內的千人血仇，反倒放棄了是麽？遲了！妳讓李元芳為我所用，李治替身的事情便壹筆勾銷！”
　　那人搖頭，甚至懶得寫了。
　　“恐怕這就由不得妳了！”
　　“佐命”丟下最後壹句話，拂袖而出，調整呼吸後，心情才平復下來。
　　這壹日收到的，顯然都是不太好的消息，所幸剛出了殿宇，有心腹奉上信鴿，“佐命”看了後，才輕笑了起來：
　　“阿史那環那廢物，壹直身懷二心，竟敢真的背叛我，倒是勇氣可嘉，他卻不知，我早就讓尚宮盯著他，更有忠心耿耿的兩位弟子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