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熊

　　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聽懂又怎麽樣？
　　雖然方別是在東瀛混過，但是混過也只是在織田信長哪裏混過而已，這次攻擊高麗的軍隊則是來自於東瀛的五湖四海，認識方別的概率幾乎等於零。
　　但是方別手起劍落就斬斷對方壹人的手臂，然後輕聲細氣地說這段話的時候，就顯得格外有威懾力了。
　　此言壹出，周圍四下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但是下壹瞬間，他們抄起了手旁的兵刃悍不懼死的向著方別沖了上來，口中大聲喊著西奈。
　　方別看著眼前面目扭曲的軍人，口中又是壹聲輕輕的嘆息，但是嘆息的同時又有那麽壹絲的輕松。
　　他只有壹個人，壹個人俘虜這麽多人的難度還是很大的。
　　畢竟敵人非但不投降，還膽敢向我還擊的故事，並不是會經常發生的事情。
　　他壹個人，光是將這些人捆起來就很麻煩了，更何況壹個個捆起來非常的費事。
　　稍微合適壹點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互相把自己捆起來，但是這同樣也要檢查他們捆的是否結實。
　　這同樣也挺麻煩的。
　　方別歸根到底並不是壹個喜歡麻煩的人。
　　但是少年並不是壹個嗜殺的人，相反，能夠不殺人的時候，方別會選擇盡量不殺人。
　　但是戰場上，殺戮本身就是唯壹的正義。
　　當對方向自己揮刃的時候，自己反擊起來就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反而有了不用考慮如何處理他們的時候，那壹瞬間確實有那麽壹瞬間的如釋重負。
　　這些東瀛的守軍雖然說刀法還算嫻熟，但是又如何能夠和方別相媲美，只見刀光劍影閃動的瞬間，方才那些膽敢拿起刀來的男人都紛紛倒下，只在心口有壹道清淺的刺痕。
　　所謂殺人，本身就是壹件很簡單的事情。
　　方別平靜收劍，轉身就要離開，但是正走到門口的時候，少年突然回頭，輕輕咦了壹聲。
　　在碉堡之上，有著輕微的呼吸聲。
　　雖然微弱，但是對方之前壹直屏息，直到此刻，才終於憋不住發出了聲音。
　　方別回頭，看著日光透過塵土飄揚的碉堡內部，這是壹個空空蕩蕩的防禦據點，有盤旋的石頭樓梯，方才主要的戰場是在二樓。
　　而聽那呼吸聲發出的地方，竟然是從三樓傳來的。
　　方別轉身選擇向樓上走去，當他回頭的時候，那呼吸聲又驟然停止，但是方別這次已經不會再等待了，他徑直上前，穿過剛才鮮血流淌的戰場，在碉堡的三樓，看到的是壹個簡單的儲物間。
　　這裏有碉堡防禦所需要的彈藥食物，也有壹些裝著油料的黝黑的桶，而在這些物資之間，正蜷縮著壹個瑟瑟發抖的男孩。
　　說是男孩，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小。
　　頂多不過十五六的年紀。
　　比方別還小的男孩是真的很小了。
　　不過在東瀛的戰場上，這個年紀的男孩確實是可以上陣殺敵的年紀。
　　“妳妳妳妳……”男孩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壹瞬間驚訝到了極點。
　　也恐懼到了極點。
　　雖然方別的身上沒有壹絲的血跡，看起來也文質彬彬很溫和的樣子，但是方才就在這個男孩的眼前，方別就像捏死螞蟻壹樣將二樓的所有守軍都輕易地殺死，對方相對於方別的反抗簡直就像是笑話壹樣。
　　“不要殺我。”對方向著方別求饒說道：“我還想著回去見媽媽和妹妹呢，我沒有殺過人，也不想來到這裏，但是他們非要逼我過來，家裏也實在是沒有吃的東西了。”
　　“求求妳不要殺我好嗎？”
　　對方的聲音惶恐而顫抖。
　　方別則靜靜盯著他的眼睛：“妳真的沒有殺過人麽？”
　　“在這樣的碉堡中，用鳥銃向下面的人射擊，就好像是向著天空打小鳥壹樣輕松和愉快。”
　　“真的沒有！”那個男孩瞬間激動說道：“我知道來打仗就是要殺人的，但是我真的沒有殺過，我只是壹路跟著大家來到這裏罷了，我對很多人都說過我想回家，但是他們都告訴我說只要這裏的仗打完了，我就可以回去了，並且還有吃不完的大米飯和魚。”
　　“但是在這裏我都吃不到那些東西，等回家了肯定也吃不到對不對？”
　　方別略帶憐憫地看著他。
　　這樣的男孩，這樣的年紀，在這樣的碉堡裏被當做炮灰來使用，他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卑微。
　　他說的話，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
　　但是另壹方面，他又代表著不折不扣的侵略者，就算現在他願意被方別所俘虜，方別也沒有興趣帶著他。
　　之所以會有殺俘這樣的事情發生，其實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俘虜也是要吃飯的。
　　俘虜要吃飯，要管理，甚至還要讓他們不要那麽輕易地死去，總之還是很難處理的壹個群體。
　　“妳想活下去嗎？”方別看著他，靜靜問道。
　　“想！”對方瞬間連連點頭。
　　“妳想怎麽活下去？讓我現在放了妳嗎？”方別看著他繼續說道。
　　對方遲疑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方別：“不可以嗎？”
　　“妳知道嗎？壹個人頭就代表著五兩銀子的軍功，不，妳不知道，因為妳並沒有和大周的人打過仗。”方別望著他悠悠說道。
　　“就算妳是壹個孩子，妳的人頭同樣值五兩銀子，當然壹條命值不值五兩銀子這有待商榷，但是壹個人頭值五兩銀子是明文規定的。”
　　“如今大周軍隊已經來到了這裏，大戰壹觸即發，就算我在這裏把妳放了，妳也很難能夠離開這個碉堡，離不開就只有被俘虜壹條路可以選，更有可能是被人壹刀砍下來把人頭帶回去邀功。”
　　“或者妳的腿腳夠快，妳能夠從這裏壹路跑到讓平城中，但是對方未必會替妳開門，因為妳沒有辦法解釋妳是怎麽在自己同伴都死掉的情況下自己壹個人跑回來，除非妳們東瀛人全是傻瓜或者說妳是織田信長的私生子。”
　　“但是很不幸，我認識織田信長，所以我知道他沒有什麽私生子，至少說沒有像妳這樣的私生子。”
　　“再退壹萬步，妳能夠順利地回到讓平城去，但是這依然不是結束。”
　　“大周的軍隊已經到了，到了便是攻城的時間，妳肯定在守城的行列之中，攻守之間，最是傷亡慘重的時候，妳還是會在攻城的過程中徒勞地死去。”
　　“難道想要活下去都是這樣困難的事情嗎？”男孩望著方別，壹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面對方別所說的那些話，他總想不自覺地反駁，可是每次話到嘴邊，都感覺自己的反駁是那樣蒼白無力。
　　或許真正的戰爭就像方別所說的那樣，活下去才是無上的奢望。
　　“本來活下去就是壹件很困難的事情，任何對於活著不夠虔誠的人，都應當理所當然地死去。”方別看著對方，輕輕說道。
　　“現在妳告訴我，妳還想活下去嗎？”
　　“我想。”男孩低著頭說道：“我的媽媽和妹妹還在海的那邊等我回去。”
　　“那麽我可以告訴妳壹個可以活著回去的辦法。”方別淡淡道。
　　“什麽辦法？”男孩忍不住說道。
　　“先告訴我妳的名字。”方別望著他說道。
　　“我叫做熊。”熊低聲說道。
　　“但是妳看起來壹點也不像熊啊。”方別看著瘦小的男孩，東瀛人本身就算得上是身材矮小，這個叫做熊的男孩更是因為營養不良，顯得非常瘦弱。
　　畢竟在這個時代的東瀛，只有武士階級以上，才能夠保證足夠的營養供應，但即使這樣，他們的個頭也大多顯得捉雞。
　　“因為生下我的那年村子裏剛好進來了壹頭黑熊，大家壹起把熊打死了，聽我媽媽說，熊肉很好吃，所以說就把我取名叫做熊了。”熊認真解釋說道。
　　“那妳應該叫做村上有熊才對。”方別輕輕笑道。
　　“聽起來也不錯。”熊點了點頭：“那麽我就叫村上有熊好了。”
　　“別別別，妳還是叫熊就好了。”方別趕緊制止。
　　雖然村上有熊這個名字確實挺搞笑的，但是怎麽聽都不像是壹個正經的名字。
　　他望向熊：“所以說妳有活下去的覺悟嗎？”
　　熊點了點頭：“有。”
　　“那妳就跟著我回去吧。”方別說道。
　　“回去？”熊望著方別：“回去哪裏？”
　　“我來自大周的軍中，正是為了妳們而來的。”方別看著熊靜靜說道：“換句話說，妳就是我們的敵人。”
　　“但是有敵人，也就有俘虜。”
　　“妳如果願意做我的俘虜，並且跟著我回去，那麽我會考慮幫妳活下來，並且最終回到妳的家中。”
　　“妳可以考慮壹下。”
　　“不用考慮了！”熊立刻說道：“我願意做妳的俘虜，甚至說當妳的仆從也沒有關系，只要妳能讓我活下去。”
　　方別對於熊的臨陣倒戈並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因為和那些武士不同，這些最底層的士兵真的就是被強行征召的，他們在這場戰爭中並撈不到什麽好處，反而只是會無端地獻出自己的生命。
　　對於那些武士而言，為自己的主公盡忠可以為自己的家族帶來榮華富貴，也可以給自己帶來榮耀，就算戰死沙場，也足夠名留青史。
　　但是像熊這樣最普通的士兵不同。
　　他們之於這場戰爭，本身就是最廉價的消耗品和工具，但就是這樣壹個個的消耗品與工具，最終組成了這場戰爭。
　　“好的，那麽妳可以叫我方別。”方別看著對方：“等到戰爭結束，我會送妳回去，這姑且算是承諾好了。”
　　“不過在此之前，妳最好不要有絲毫的異心，否則我肯定會把妳殺了的。”
　　“異心是什麽？”熊不由問道。
　　“就是想要妳的國家獲勝的心思。”方別解釋道。
　　“什麽是國家？”熊再問道。
　　“那麽妳是為什麽要來到這裏呢？還要來到這裏殺死那些普通的人。”方別說道。
　　“我們的大名征召我們去打仗，原本這就是常有的事情，我因為年齡到了所以就被帶走了，但是帶走之後並不想以前那樣，很快就到了打仗的地方，而是走了很遠的路，又做了很遠的船，又走了很遠的路，才到了這裏。”熊壹本正經地解釋道。
　　“讓妳來這裏打仗的，就是妳的國家。”方別看著熊說道。
　　“那國家不是很壞的東西嗎？”熊馬上說道。
　　方別不由笑了起來，帶著淡淡的苦笑：“妳說國家是很壞的東西也沒有錯，畢竟他把妳送到這裏來送死，甚至沒有告訴妳去死的理由是什麽，既然這樣的話，妳更應該活著回去見妳的母親和妹妹了。”
　　這樣說著，方別轉身：“我就不捆妳了，接下來，妳就跟著我走，我讓妳走妳就走，我讓妳停妳就停，我讓妳待在原地不動，妳就呆在原地不動。”
　　“當然，妳也可以選擇逃跑，但是如果妳逃跑了的話，那就意味著妳已經放棄了我的保護。”
　　“如果我看到了妳，我就可以直接將妳殺死。”
　　“妳聽明白了沒有？”方別沒有回頭，而是這樣淡淡說道。
　　熊點了點頭：“嗯。”
　　方別於是就向前走去，熊跟在了他的身後。
　　兩個人壹路走出了這個已經布滿了屍體的碉堡，來到了曠野之下，壹眼就望到了雷廣所率領的那些木頭王八，還是艱難地向著他所負責的那些碉堡靠近，而敵人的射擊已經稀疏了很多，畢竟彈藥終究不是不要錢供應的。
　　“妳就呆在這裏不要動。”方別回頭望著熊說道。
　　這裏是壹個視線的死角，草木也算茂盛，呆在這裏確實很安全。
　　熊看了看方別，然後點了點頭。
　　“嗯。”
　　雖然說是熊，但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壹個乖巧的小狗。
　　其實也沒有錯了，畢竟無論是熊還是狗，本質上都是犬科的動物。
　　“我壹會就回來接妳。”方別這樣說道，然後瞬間騰空而起，向著其他的碉堡如同猿猴壹般隱蔽而去。
　　畢竟剛才稍微浪費了有點多時間。
　　只留下熊獨自壹人，默默站在了原地，他真的壹動不動，就在那裏等著方別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