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金鑾殿上

　　這壹夜過去的格外漫長。
　　待到晨光升起的時候，那熹微的光芒，似乎無比悅動與欣喜。
　　很快，在京城裏的很多人都得到了壹個消息。
　　今天陛下將會上朝。
　　上朝原本是壹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對於這位天祿帝而言，上朝是壹件真的很稀罕的事情。
　　只因為他已經十來年沒有上朝了。
　　依靠著控制內閣來掌控朝政，用錦衣衛和東廠監視群臣，用遍布天下的廠衛來橫征暴斂，還有隱藏在黑暗中蟄伏的龐大蜂巢。
　　對於這位陛下而言，上朝這件事情本身，已經變成了壹個單純象征性的儀式。
　　既然只是象征性的，那麽舉行與否，單純就只看自己的心情了。
　　但是今天，似乎這位陛下的心情還不錯。
　　所以說，很快，金鑾殿中，已經站滿了人。
　　滿朝的文武大臣，幾乎都已經到了。
　　但是唯獨陛下本人還沒有到。
　　既然沒有到，那麽所有人就只能等著。
　　直到在宮殿後的門戶中，緩緩傳來了均勻清脆的腳步聲。
　　在幾位太監的指引下，壹身龍袍須發皆白的老人壹步步走了出來。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人齊聲高呼道。
　　“朕想朕恐怕活不了萬歲了。”聖人坐在了龍椅上，低聲說道：“永寧公主到了嗎？”
　　這裏是朝會，所以說公主是不應該在這個場合出現的。
　　但是永寧公主不壹樣。
　　全天下都知道，這位陛下的親孫女在不久之前的高麗之戰中表現搶眼，幾乎以壹己之力扭轉了整個戰局，所以說才會被破格冊封為了永寧公主，算得上是當今數壹數二的大紅人。
　　“臣在。”顏玉不動聲色地出列，看著坐在上面的祖父說道。
　　聖人笑了起來：“這還是朕第壹次在這麽近看妳啊。”
　　“薛鈴在嗎？”
　　他說出了壹個有些陌生的名字。
　　但是隨即，又有壹個清脆的女聲響起：“臣在。”
　　薛鈴穿著當初的飛魚服站在殿中，不過當初那不甚合身的飛魚服，此時已經顯得勻稱貼身了許多。
　　畢竟這許多年過去，這個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好久不見了呢。”聖人笑著說道：“譽王何在？”
　　下方壹瞬間有些鴉雀無聲起來。
　　因為譽王不在。
　　不僅不在了，並且可能永遠都不會在了。
　　在這片可怕的沈默聲中，聖人繼續緩緩開口：“這樣說的，那就是不在了。”
　　“是的。”此時開口的人卻是壹個女人。
　　顏玉望著上方那位冷酷威嚴的君主，話語前所未有的平靜：“譽王確實不在了。”
　　聖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麽說的話，朕現在已經沒有兒子了對吧。”
　　很難想象這個時候這位聖人還能夠笑出聲來。
　　並且說的還是這樣淒涼絕望的話語。
　　所有的大臣都不由有些噤若寒蟬，而聖人依舊沒有停住自己的話語。
　　“那麽朕請問諸位愛卿，為什麽我們壹定要生孩子呢？”
　　殿中鴉雀無聲。
　　沒有人想回答這個問題。
　　也沒有人敢回答問題。
　　話說當朝太祖也同樣失去了自己的太子，悲痛異常，而有位大臣上奏說臣和陛下壹樣悲痛。
　　太祖擡起頭來看著他：妳又沒有死兒子，怎麽和我壹樣悲痛。
　　這樣說著，太祖就賜死了這個大臣的兒子。
　　這也是壹種與民同悲的手段。
　　聖人表情帶著壹些百無聊賴的味道，他隨手指了其中最靠前的那位大臣：“張愛卿，妳學貫古今，通萬代興衰，妳來告訴朕，為什麽我們要生孩子。”
　　被陛下當眾點名，即使不想開口，也只能硬著頭皮說話。
　　“啟稟陛下，皇子乃是國本，有了皇子，才有千秋萬代的萬世基業。”
　　“所以張愛卿的意思是說，朕快要死了？”聖人笑著說道。
　　張愛卿撲通壹聲跪在了地上：“陛下，臣豈敢有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說得好。”聖人笑了笑：“朕記得朕敢進來的時候，妳們壹個個都說這吾皇萬歲萬萬歲，不過古往今來那麽多的皇帝，又有哪個真的活到了壹萬歲？”
　　“不過，倘若朕真的能夠活到壹萬歲，那麽皇子什麽的，想必也就不需要了。”
　　殿中依舊壹片沈默。
　　死壹樣的沈默。
　　只有跪在地上的張首輔低頭完全不敢看龍座上的皇帝。
　　而此時，突然有人平靜開口道：“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人真的能夠活到壹萬歲。”
　　聖人定睛望去，看到不知道何時，大殿中央，出現了壹個穿著月白色長衣的少年，他站在那裏，望著自己，表情帶著極度的嚴肅。
　　“壹萬年活不到，幾千年還是可以的，就算活不到幾千年，勉勉強強活個幾百年也是不錯的。”聖人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像是在壹本正經地和對方討價還價道。
　　大殿之中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是誰，為什麽聖人可以和他這樣客客氣氣地說話。
　　而方別卻嘆了口氣：“所以秦已經死了對吧。”
　　“他既然敢來行刺朕，那麽當然便已經死了。”聖人輕輕說道。
　　“其實陛下還有壹個兒子，如果還有壹個兒子的話，那麽想必也不用活那麽久了，即使說沒有兒子，女兒也未必不能繼承這個大周的皇位。”方別望著聖人，如是坦然說道。
　　聖人看著方別：“所以說，妳這次來，也是想要來殺朕？”
　　左右寂靜無聲。
　　並沒有無數的帶刀侍衛上前將方別團團圍住拿下。
　　方別點了點頭：“其實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認為，沒有陛下的世界，會更好壹點。”
　　“妳在說什麽胡話！”方才跪在地上的張首輔站了起來，遠遠指著方別的鼻子：“他是怎麽進來的？侍衛呢？快把他拖出去壓在天牢中，聽候發落！”
　　周圍沒有壹個人動。
　　張首輔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他回頭看向龍座上的聖人，卻發現聖人的表情沒有絲毫的驚慌。
　　“秦死後，朕發現朕的寶庫之中少了壹個人。”聖人看著方別：“所以現在妳將那個人帶走了？”
　　方別沒有回答，而在殿外，則緩緩傳來了壹個人的聲音。
　　“陛下，您該退位了。”
　　這樣說著，薛平緩步走進了大殿之中，他的身後跟著壹對對穿著黑色鬥篷如同烏鴉壹般的侍從。
　　沈默如同烏鴉。
　　薛平全身消瘦地不成人形，看起來就如同剛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骷髏壹般，但是他卻平靜望著龍座之中的聖人。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