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半片老紙
天下豪商 by 大羅羅
2019-4-3 18:18
“不對啊。”武誠之這個時候突然覺察出了問題,楞楞看著兒子,低聲問,“這等稀世珍品,如何在妳手裏?”
“稀世珍品?”武好古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阿爹,應該是稀世贗品!”
“贗品?”
“沒錯,是贗品!”
“誰做的?”
“還有誰?”武好古壹笑,“當然是孩兒做的!”
武誠之壹臉訝異,看著兒子半晌說不出話。
他實在不敢相信這幅《醉羅漢圖》是武好古做的。
因為武好古的畫技如何,他這當爹怎不知道?且不說那羅漢的身軀、四肢、五官了,就是那幾筆吳家樣的蘭葉描也不是武好古能描出來的。
他要有這本事,早就入翰林圖畫院了,說不定連待詔都做上了。
可是這畫若不是武好古做的,那又怎會在他手裏?還有……這畫若是真跡,只要走潘大官人的路子獻出去,武家眼下的災禍立時可解,現在武誠之應該已經回家瞇著了。
所以這畫,的確是假的!
“是摹的?”武誠之還是不相信這幅《醉羅漢圖》是兒子畫出來的,他想了想又問,“是不是在鬼市子尋到了半片老紙?”
在鬼市子上發賣的畫不壹定是完整的,因為鬼市子上的東西很多都是土夫子從地裏刨出來的。玉器、銅器、金器埋土裏時間久壹點還好說,可以說“老紙”、“老絹”就沒那麽容易保存了。從棺材板子裏面摸出來的書畫,很多都不完整,而這種書畫就被稱為“半片老紙”了。
不過“半片老紙”不等於沒有價值,關鍵得看這紙上是什麽?如果是展子虔、吳道子這等大家的墨寶,那就想辦法修復吧。哪怕是把“老紙”上的畫摹下來,再用摹本“造”壹幅老畫,有時候也能蒙出個真跡的價。
“對,對,是摹的。”武好古也不和老子多廢話了,連連點頭道,“阿爹,兒子的確在鬼市子得了半片老紙做了這畫……還能看得過眼吧?”
“不錯,做得不錯。”武誠之滿意地點點頭,“這手藝……連妳爹我都蒙過去了,將來是不愁吃喝了。”
他這是話中有話。
武家的家產好幾萬緡,還在開封府最好的市口有店鋪,就是武好古啥都不會也不愁吃喝啊。
將來武好古要靠造假畫的手藝才能吃口好飯,說明武家是難過此劫了。
不過武好古可不信這個邪,他還有“高俅哥哥”,將來沒準還有個“趙佶哥哥”,如何保不住家業?
“阿爹,妳莫著急。”武好古安慰他爹道,“等兒子把這紙畫蒙出去了,就湊夠錢把您贖出來。今後的事情,父子同心,總能扛過去的。”
武誠之把手中的畫卷收好,又遞還給了武好古,點點頭說:“眼下也只能走壹步看壹步了……大郎,為父還要和妳說個事兒。”
“甚底事情?”
“為父打算從開封府大牢出去後,便同二娘和離了。”
“和離?”武好古怔了怔,他知道自己這老爹是很喜歡馮二娘的,怎麽說離就要離了呢?這宋朝人的婚姻看來也不是那麽靠得住啊!
武誠之看著兒子,說:“這是為父的意思,書畫行的禍事不能牽連到妳二弟……他是讀書種子,將來總有發達的壹日。我父子只要能熬到那時,定能東山再起。”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靠武好文真的能行嗎?
武好古想了想,可不記得宋朝歷史上有這麽壹號大人物。靠他還不如靠“高俅哥哥”和“趙佶哥哥”呢!
“壹切全憑爹爹做主。”武好古也不好幹涉父親和小媽的婚姻啊,只能順著老爹的意思說。
武誠之的心情仿佛好了壹點,雖然家裏的禍事總躲不過去,但是有了武好古做的那幅畫,多少能再支撐壹陣子。
“大郎。”武好古說,“壹定要小心行事。”
“孩兒明白了,孩兒壹定小心。”武好古點了點頭。
他現在做的事情風險極大,是要把壹群愛畫如癡的權貴當成“好事家”來騙。
壹旦泄了湯,還不被那些人往死裏整?到時候便是高俅哥哥,也保不了武好古了。
……
在開封外城西北,金耀門外十余裏的地方,有壹處不是太大的莊園。這莊子規模雖然不大,但是修建得非常雅致,壹磚壹瓦還有後花園中小小的水池,明顯都花了大心思。壹看就知道是開封城內某家親貴的修身養性的別墅。
大宋官家仁厚,雖然在開國之初釋了功臣勛貴們的兵權,但是卻保了他們子孫後代的平安富貴。如漢唐那樣血洗勛臣豪門的事情,在本朝是從沒有發生過的。
因而在大宋立國壹百多年後,汴梁內外,稍微秀麗壹些的所在,便都能看見這等精致秀雅的別墅莊園了。
就在這所別墅的後花園裏面,壹座四面張掛起薄紗簾幕的小亭子裏面,坐著不多幾人,居中的就是壹老壹少兩個文士,都帶著軟帽襆頭,壹身便裝,既瀟灑又清爽。年老的白面長髯,氣度雍容,壹看就是養尊處優大半輩子的親貴。年少的也儒雅英俊,談笑之時,壹雙黑瞋瞋的眼睛不時轉動,看起來就是壹個精明人物。
打橫陪著兩位的是壹個三十來歲,白色錦襴衫,體型高大魁梧,面容同樣清秀俊朗的男子,正是武好古的“高俅哥哥”。
在三人中間壹張又大又矮的茶案上,攤開了壹幅“界畫樓臺”,正是日前武好古交給高俅的《桑家瓦子圖》。
年長壹些的文士指著宛如真實場景壹樣的圖畫,“寅哥兒,人人都說妳善於臨畫,技藝精湛,足可亂真。老夫卻是不信的,除非妳能當著老夫的面把這幅畫給臨下來。”
被稱為寅哥兒的青年聞言眉頭微蹙,雙目凝視著《桑家瓦子圖》,過了好半晌才道:“這畫我還真臨不了,只能摹……駙馬,您從何處尋來的這幅界畫?”
被稱為駙馬的老者就是駙馬都尉,登州刺史王詵,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畫作壹角,“上面不是有款嗎?”
“哦。”青年文士仔細壹看,“武好古……沒聽說過啊。”
王詵看了高俅壹眼,高俅道:“他是武宗元的曾孫,在潘樓街上勾當,武家畫齋便是他家的。”
青年文士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不想潘樓街上竟有如此人物,我米友仁壹定得會上壹會。”
王詵笑道:“老夫和妳壹樣,也想見見這位界畫高手。對了,寅哥兒,妳方才也說得了幅奇畫,不如拿出來給老夫看看?”
“哦,險些忘記了。”米友仁笑了笑,便摸出個畫軸,在茶案上攤了開來,正是張擇端所摹的二十本《醉羅漢圖》之壹。
原來四日前在鬼市子上賣出的二十本《醉羅漢圖》中,便有壹本到了米芾之子米友仁手中。
“這個是……摹吳道子醉羅漢圖?”王詵先看見了畫上的跋,然後才見到那個栩栩如生的醉羅漢。
“是摹本。”米友仁說,“據說明日會在鬼市子的蘇家鋪子唱賣原本。”
“唱賣原本?”王詵死死盯著圖上羅漢在看,“寅哥兒,妳怎麽看這原本?”
“應該不是畫聖的真跡,畫聖的人身可沒那麽像……我看這畫,興許是後假托畫聖之名做的。”
米芾的兒子和米芾壹樣,都是書畫大家,同時也都精通造假作偽,這眼力可不比武誠之差多少!
“是贗品?”王詵問。
其實他也壹樣看出問題了。
米友仁搖了搖頭,“是不是贗品,得看了原本才知道……畫的確是好的,不在《桑家瓦子圖》之下。能畫到這個程度,也可當得畫聖之名了。現在就看這原本是何年月,品相如何了?”
王詵點點頭,笑道:“也對,若是唐朝的畫,便不是出自畫聖之手,也是壹件難得的好東西了。”
米友仁笑道:“駙馬,此畫明日便在鬼市子唱賣,不如我二人壹起去看看如何?”
“唱賣?好,便壹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