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有本事沖我來！

　　窗欞映著暖黃，偏間床榻上道人輾轉夢囈，輕微鼾聲之中，隔間的主屋，有讀書聲清朗而平和回蕩。
　　“修身在正其心，身有所忿懥（zhi四聲），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
　　蛤蟆道人趴在窗欞壹側，微闔蟾眼安靜聽著徒弟的讀書聲，對於書中的內容，嗤之以鼻，老夫殺人，又被人追殺，早就不得正了，不過從這傻徒弟口中讀出來，怎的覺得還頗為舒坦？
　　“……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書本放下，陸良生拿起墨硯上的毛筆，又在壹張白紙上抄錄，這是以往養成的習慣，每讀壹些文章，若有感悟，便是拿筆記下。
　　後頸微微有涼風吹拂，陸良生停了停筆尖，側過臉笑道：
　　“紅憐，早些回畫裏吧，不用等我。”
　　側後倩影飄來，指尖輕輕撥弄壹下燈芯，讓火光更亮壹些。
　　“公子忘了，妾身是鬼了嗎？又不用休息的，再說聽公子讀書，感覺能聽進去，好像自己也漸漸有些懂書裏講的道理了。”
　　聽到這句話，陸良生輕笑出聲，壹邊盯著筆尖寫出的壹個個字跡，壹邊開口道：
　　“聽妳這麽壹說，倒是像神怪小說裏，佛主講經，精怪偷聽的故事。”
　　窗欞前，蛤蟆眼皮跳了跳，挪著小蹼緩緩轉開。
　　“小精小怪也能和老夫比？說錯了……老夫豈是那種偷聽的人。”
　　桌前寫字的書生，此刻也沒有丁點倦意，進入築基後，精力與從前相比，就像高臺築壘，堅固而敦實。
　　而他的修為，就是從書、畫中汲取而來。
　　“記得師父曾經說過，道有很多，石匠長年累月能從雕琢中參悟，也有人能書中讀出浩然氣，我不喜打打殺殺，走這樣的道再適合不過。”
　　大抵這樣的想法，陸良生也壹直堅持著，三年來從不懈怠，其他書生往往數個時辰或許就疲倦下來，然而他有修為在身，可以從早壹直專研書畫至深夜無人時分，這也是接連三年童試頭籌的原因。
　　筆尖寫下的每壹個字，都是他的領悟，又從成型的字跡裏，反哺回來，與乾坤正道的法門契為壹體。
　　雖然反哺非常微弱，但積木成林的道理，陸良生是明白的。
　　“不用打打殺殺，或枯坐修煉，還能從書畫裏得出秒趣，用孫迎仙的說法，就是壹個字：爽！”
　　想到這裏，陸良生忍不住笑起來，旁邊為他掌燈，紅憐看著男子微笑的側臉，又往紙上看了看。
　　“沒什麽好笑的啊，公子，妳看出什麽了？”
　　“只是想到壹些好笑的事情，沒事。”
　　外面清月漸漸被遊雲遮蔽，伸來院中的松枝沙沙的撫動。
　　狗棚內那條裹著繃帶的黑狗抖了抖耳朵，鼻尖收縮兩下，像是聞到了什麽，拖著繩子出來，看去主院的方向。
　　拖著長尾的黑影躍下前院的木樓，筆直降下，木欄都在輕抖，落下花圃盆景之間，飛速朝前方壹排院落的主體建築竄去，追在身後的另外兩道壹紅壹白，看了看周圍，也不懼怕驚擾這戶人家，跟著沖了過去。
　　逃在前面的胭脂眼看就要被追上，奔行間又化作人形，朝前面的房屋呼喊。
　　“高人！先生，救命——”
　　檐下燈籠搖曳，還有護院靠著木柱打著呼嚕，吸溜壹聲嘴角的口水吸進去，像是聽到了壹聲女子呼喊，咧嘴笑起來。
　　“呼呼……嘿嘿……”
　　“女人……好聽好聽……再叫啊……叫破喉嚨都沒人來的……”
　　陡然聞到壹陣香味，迷迷糊糊之中，耳旁嘭的壹聲房門被撞開的聲音，那護院猛地驚醒，抱著長棍有些發楞，只見壹個女子沖進了堂屋，緊跟著又有兩道身影沖進檐下，便是揮出長棍去打。
　　同時，他暴喝壹句：“妳們是誰？！”的吼聲裏，沖進堂屋的胭脂，只感皮膚刺痛，下意識的擡頭，那堂屋墻壁壹側，懸掛的壹幅字綻出光芒。
　　“大姐，二姐，別進來！！”她回頭大喊。
　　紅白二影已經沖了進來，壹瞬，就在那護院的目光之中，三道身影齊齊倒飛出來，紅狐硬生生攔腰撞在檐柱上，白狐直接飛出檐下，落去院中，劃出半丈距離。
　　胭脂被二妖阻了阻，只是翻出門檻，撞在長檐的木欄下，身上皮膚嗤嗤的灼響，飄蕩淡淡的煙氣。
　　……
　　側院，書寫心得的書生，停下筆，微笑漸漸收斂。
　　壹旁，正與他說話的紅憐見狀，低聲道：“公子，怎麽了？”
　　“呵……”
　　陸良生放下筆，看去主院的方向，重新露出笑容。
　　“有不速之客。”
　　……
　　夜風吹動檐下的燈籠，微紅的光芒搖曳範圍內。
　　那護院呆呆看著手，以及手中長棍。
　　“我怎麽不知道，自己變得這般厲害了？”
　　轉頭再看去，倒飛出來的三個人，其中兩個站了起來，滿面絨毛，長吻尖牙，壹對眸子在燈籠光芒裏顯出綠瑩。
　　胭脂捂著之前的傷口，忍著渾身的灼痛，朝那護院低聲喊道：
　　“還看什麽，妳快跑啊！”
　　說完，她也不敢停留，轉身朝壹側飛奔跑開。
　　二妖看了壹眼護院，也沒做理會，轉身朝胭脂追去，那護院反應過來，撕心裂肺的狂奔起來，大喊：“有妖怪啊——”“老爺，大夥快起來，府裏來了妖怪了！！！”
　　前方，壹側巡視的護院、仆人提著燈籠聞訊過來，與壹個沖來的女子撞在壹起，後者腳步不停，像沒事人壹般，直接就過去了。
　　“剛剛是誰？”
　　反應過來壹人剛撿起燈籠，兩道非人的身影唰的從他面前壹閃而過，嚇得尖叫起來。
　　“狐貍精啊！！”
　　兩眼壹翻，直接昏了過去。
　　聞訊而來的護院、仆人，敲響銅鑼，咣咣咣……提著手裏的家夥四處奔走呼喊，壹時間，整個府邸亂做壹團。
　　“有賊人！”
　　“不是，是妖怪——”
　　“是三個女的，我看見了，朝小姐那邊跑去了。”
　　後院，周瑱披著衣裳已經帶著人過來，朝跑去的仆人喊道：“速去報官！”
　　待人都走遠了，跟著在後的周夫人，打了他壹下，朝其他人大喊。
　　“快快去請陸公子！！！”
　　遠遠近近，銅鑼聲、人的嘶喊聲傳來側院。
　　陸良生負著兩袖站到了檐下，身後，道人跟著出來，揉著迷糊的眼眶，打了壹口哈欠。
　　“怎麽回事，著火了？”
　　“周府來了妖物，白天寫給周老的鎮宅言，被驚動了。”
　　陸良生捏緊筆桿，側身另只手隔空壹抓，書架上放著的壹卷畫軸飛來，落入手中。
　　“過去看看。”
　　……
　　中庭靠後的林木，嘭的震響，樹葉紛飛落下。
　　胭脂蜷縮樹根下，嘴角還掛著血漬，微斜的目光裏，壹紅壹白兩道身影左右包抄走來。
　　“大姐，二姐，求求妳們放過我，這府裏有高人，剛剛那字畫應該是他的，此時想必驚動對方了，妳們也受傷，快走吧……”
　　走來的窈窕身形，羅裙下是狐掌在走，狐白攤開手：“哼，走？把元陽給我們。”
　　另壹邊，紅狐掩嘴輕笑。
　　“妹妹啊……好像妳傷的才重吧？要是高人要來，妳豈能不跑？不過在走之前，二姐還是想告訴妳，這做狐做人都壹樣，要知好歹，偷東西是要剁手的，大家都是姐妹，剁手太殘忍了，不如把妳妖丹當做賠償吧。”
　　‘賠償’二字壹落，身形化作殘影逼近過去，壹把將地上的胭脂抓住脖子提了起來，頂在樹上，樹軀嘭的搖晃，樹葉簌簌的震落。
　　胭脂被掐著脖子，斷斷續續的擠出話語。
　　“……二姐，真的有高人在這裏，妹妹是來求他救廉誠的……求求妳放開我，廉誠快沒時間了……”
　　她眼淚也跟著滑落，掉在紅狐毛絨的手背上。
　　這時，府中火把、燈籠光芒已經朝這邊圍來，壹見那邊三人，不敢輕易上前，籍著眾人手中的光亮照過去，眼尖的人發現三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頓時面無血色，哆哆嗦嗦地說道。
　　“快看影子……”“真是妖啊……”“過不過去？”
　　全都駭的壹動不敢動。
　　白狐瞥過周圍壹眼，回過頭來，看去胭脂，眼裏有著輕蔑。
　　“妳說的高人在哪裏？”
　　便是全然不看府中的人類，走過去，伸出利爪抓向胭脂，掰開對方嘴。
　　“把元陽給我吐出來！”
　　她厲聲發出狐鳴的同時，另壹道人的話語在不遠響起，陸良生緩緩走出昏暗，看著燈火邊緣的狐妖，目光壹凝，袍袖陡然揮灑，將畫軸拋了出去。
　　感受到妖氣，乾坤正道在他體內翻湧，攜著書生的聲音，怒吼沖出。
　　“妖孽，膽敢擅闖周府！”
　　話語猶如雷霆過境，震的周圍人耳膜嗡嗡直響，夜空之上，壹卷畫軸展開，陸良生身後，壹頭巨大的輪廓顯形，按下雙掌，地面壹震，低俯身段，張開了血口。
　　吼——
　　腥風翻滾如大浪撲來，吹的人、狐妖都在瞬間擡臂遮擋，向後退出兩步。
　　踏踏踏……
　　兇戾的巨吼裏，壹雙腳步飛踏，翻出兜裏銅鏡，大吼。
　　“放開那女的，有本事沖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