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他鄉遇故交

　　川蜀之地，四面山勢險峻，翻越陡峭山麓、還有由東向西逆流江河俱都難行，多數船家都不願過那兩岸峰峽幽長，水底多有暗礁的峽口。
　　而且逆流而上漢川再去西蜀腹地實在太耽擱時辰，所以陸良生還是選擇走陸路入蜀地，從南陳腹地向西，過襄樊之後，已是進入川蜀大山之間。
　　此時節，春雨延綿，淅淅瀝瀝打在繁密山野茂林，山中泥道上，蹄印壹個接著壹個印在泥地延伸向山崗。
　　老驢馱著背上橫坐的書生，舌頭歡快的伸出，又縮回，卷過落下的雨點，隨後，壹只蛙蹼拍下，“別亂動！”
　　蛤蟆道人扶著它長耳，控制著平衡，目光四顧。
　　“良生，這條路到底是不是去蜀中的？”
　　叮鈴咣當銅鈴聲裏，老驢上了山坡，背上的書生闔上《山海無垠》，揮了揮袍袖，將落下的雨點掃開，看去驢頭上穿著花衣短袖的師父。
　　“師父，不是常俯瞰山川大河嗎？”
　　“哼，為師年齡大了，看差也有可能。”
　　說話間，後面拄著木棍在地上點點戳戳的老頭兒，擡著蒼目仍有雨點落進微睜的眸底，撫過花白山羊須，雙唇飛快嚅動，念念有詞，盤算了片刻，重新開口。
　　“師公，這條路該是入蜀地的路。”
　　不久，連續兩日的春雨在出了林子停歇下來，陽光破開雲隙投下山麓，兩日壹驢壹蛤蟆在山道旁邊樹下休息煮飯，陸良生翻出地圖刻紙，視線隨著來的方向標註，默算壹個上午走了多少裏。
　　“沿著這條路，大概還有五十多裏就到萬和縣，正好可以投宿歇腳。”
　　目光隨後投去啃著餅子的王半瞎：“承恩還能走嗎？”
　　“弟子也是修道中人，豈能連這點路都走不了？”王承恩咽下餅子，呵呵笑了幾聲，昂起花白的腦袋，望去林蔭外。
　　“師父放心，承恩絕不拖慢路程。”
　　蛤蟆道人抱著小碗喝著稀粥，看了老頭兒壹眼，哼了哼，卻是沒有說話。
　　陸良生舀了壹碗稀粥遞給半瞎，自己也隨意坐去石頭上，喝了壹口粥水，忽然懸起的手臂停下，耳中隱約聽到車轅聲。
　　篝火對面的王半瞎，聽覺靈敏異於常人，自然也是聽到了。
　　“師父，好像有人經過這裏，可能是來往的商旅。”
　　陸良生嗯了壹聲，他也聽到了動靜，不多時，山崗下方傳來人的吆喝、鞭子抽動的聲音，像是車輪陷泥坑裏了。
　　“加把勁兒啊！”“壹、二……使勁兒！”
　　“後面的推啊，馬快拉不住了。”
　　“幹脆先把貨卸下來，這樣馬車輕，才能上去，等出了泥坑，上了山坡，咱們再裝上貨。”
　　聽到又是吆喝、又是馱馬嘶鳴，陸良生端著碗走到山坡邊上，就見下方兩個漢子拽著韁繩，或車上繩子，馬車後面，還有兩人在推，車攆上，壹個裹著頭巾的大漢揮舞鞭子不停抽拉扯的馱馬。
　　聽口音，不是蜀地人。
　　‘剛下過壹場春雨，路面松軟多淤泥……還是幫幫他們。’
　　陸良生擡起右手，寬袖朝下方坡道的馬車拂了壹下，壹陣清風微卷，拉車、推車的四個漢子忽然感到輕松，怎也推不上去的車轅，竟上了泥坑，馱馬像是吃錯藥般，興奮的邁開蹄子，拉著車身咣當咣當直沖上山坡。
　　“哎哎，快拉住！”“馬驚了！”
　　這時，有人發現山坡上面，壹個白袍公子站在那裏，袍擺風裏浮動，手裏還端著壹只碗，怪模怪樣的。
　　不過還在馬車上了上崗，馱馬就不走了，車攆上那車夫嚇得渾身大汗，癱坐下來重重喘氣，要是馬驚了，慌不擇路直接沖下山坡陡崖，那這條命差不多就沒了。
　　坡下四人這時跟著跑上來，看到車夫，馬車安穩停在那，也是松了壹口氣。
　　“真是山神爺爺保佑。”“不然要出命了。”
　　“不過也真是奇了，半天上不來，眨眼就跑上坡……”
　　四個漢子外加車夫檢查了貨物後，想起剛才看見的公子，才發現對方已經坐去前方路旁壹棵樹下，燃有篝火，架著鐵鍋，看得出也是趕路的。
　　“五位打擾壹二。”
　　待五人趕著馬車過來，陸良生放下碗筷笑呵呵起身走上去，朝他們施禮。
　　“在下能否打聽壹下，萬和縣可是由這條路過去？”
　　轉動的車轅緩了緩，壹旁趕車的漢子看著面前這位斯文有禮的公子哥，旁邊還有個瞎眼老頭，以及壹頭老驢，大抵也覺得不是惡人。
　　拱手還了壹禮，回道：“正是，公子從這條路壹直走，就是萬和縣，大概下午就能到。”
　　“那幾位也是去萬和縣的吧？”
　　陡然，有蒼老的聲音壹旁響起，那商旅五人偏頭見是隨書生壹起的瞎眼老頭，雙眼無神半闔，正頷首望去山坡外的山麓林野，花白山羊胡在風裏微微撫動，頗有幾分風仙道骨。
　　原本想要否絕書生的話有些遲疑。
　　“這老頭看上去像個高人……”“對啊，剛才咱們車陷進坑裏，會不會就是這老人家施展仙法？”
　　“壞人又看不出來。”
　　“反正就兩人，也用不著害……”
　　聽著五人窸窸窣窣壹陣說話，王半瞎身子不由挺了挺，雙目古井無波更添神秘。
　　“老朽正好會壹些奇門之術，幾位出門之運勢，我壹觀便知，若是去萬和縣，不妨帶上老朽，如何？”
　　五個漢子互相看了看，帶上壹個老頭確實也沒什麽，還能算上壹卦，占蔔運勢倒也不錯。
　　“師父，承恩就坐這他們馬車了。”
　　“去吧去吧。”
　　陸良生也沒什麽好在意的，看著他上了馬車，與那五個商旅客套幾句，坐上老驢跟著他們馬車沿著這條山道，差不多接近黃昏時分，抵達萬和縣。
　　並不算高的城墻延綿城門兩側，墻垛間能見衣甲齊備的士卒巡邏過去，距離城墻不遠，官道駛來的馬車停下，王半瞎滿面紅光笑呵呵的下來，與那五人作別，頗有高人風範叮囑。
　　“記住老朽的話，兩日內不可沾酒水，不能與人爭吵。”
　　聽到對方離開後，轉身朝附近的老驢跑過去，笑呵呵的接過陸良生丟來的木杖，跟在驢後面，壹起進了寫有‘萬和’二字的城門。
　　相對林間幽寂，城中熱鬧喧嘩，恍如隔世。
　　兩側低矮的屋檐中間，長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踩過青濕的地磚，男人陪著婆娘逛過街頭，推著的獨輪車上，孩童眼羨的看著路邊攤位插去壹排的彩色糖人，過去的藍底旗幡，茶肆人聲喧鬧，提著長嘴茶壺的夥計，給壹桌茶客倒滿，走到門口操著蜀地獨有的方言大聲吆喝招攬街上過往行人。
　　“喝茶啰，萬和新抄嘚蜜茶，都來喝哈嘛，巴適的緊，入口有些苦，壹哈兒，就泯甜的，不好謔，不收妳文文子的錢。”
　　聽慣了南方、北方話，壹到蜀地，聽到這邊說話，陸良生感到有些頭大，有些字眼還能聽清，不過特有的壹些言語，就不是會法術能解決的了。
　　街上也有蜀地特產，牽著老驢帶著大徒弟在街上逛了壹條街，尋了家客棧進去，還好店家夥計會說南方話，不至於讓陸良生還有王半瞎雲裏霧裏的。
　　將老驢交給夥計帶去後院寄樣，餵些精細的食料，開了兩榻的房，王半瞎像是癱了壹樣，蒙頭倒了上去，舒舒服服的伸了壹個懶腰。
　　書架裏，蛤蟆道人拖著煙桿有氣無力的走出隔間小門，打了壹個哈欠，咂吧下嘴，耷拉著眼簾看去整理床鋪的徒弟。
　　“什麽時候吃飯？等會兒點壹些蜀地特色菜，讓為師嘗嘗。”
　　“師父要壹起下去嗎？”
　　陸良生鋪好被子，揮去上面可能存在的些許灰塵，過去打了水洗把臉，回頭說了句，那邊蛤蟆爬上床榻，趴在上面，壹拱壹伸的蹭去枕頭，背著書生擡手搖了搖。
　　“為師不去了，省得嚇著旁人。”
　　“那承恩呢？”
　　看去的另壹張床榻，王半瞎擁著被子已經呼呼睡了過去。
　　陸良生搖搖頭，吱嘎壹聲拉開房門，走去壹樓大廳，此時過了飯點，吃飯的不算多，就那麽幾桌人吃喝，店家夥計見書生下樓，連忙湊上前。
　　“客官，要點上什麽？本地菜，還是家鄉菜？咱家裏都能給妳做，不喜人多，等會兒小的給妳端去房裏也成。”
　　想起剛才師父的叮囑，陸良生就著旁邊壹桌坐下，說道：“嘗嘗川蜀的菜式。”
　　那夥計，正要報菜名，忽然正對的大門口，另壹個夥計挎著菜籃氣喘籲籲跑了進來，徑直越過陸良生這桌，朝櫃臺撐著下巴打瞌睡的掌櫃，壹邊說話，壹邊指著門外。
　　“掌櫃……李……李郎中回來了，正在醫館坐診……”
　　原本被驚醒過來的掌櫃，還想發火，陡然壹聽，提起袍擺就往後院沖，陸良生有些好奇看去壹眼，問去身旁報菜名的夥計。
　　“妳家掌櫃怎麽了？”
　　“不是我家掌櫃，是掌櫃的父親得了病。”那夥計搭了壹下肩頭抹布，也不多想地說道：“李郎中是咱們城裏可是有名氣的，醫術了得，前陣子還被郡城太守請去瞧病，現在才回來，掌櫃這才心急，去帶父親過去看病。”
　　“原來如此。”
　　陸良生點點頭，過得壹陣，菜都上齊了，他叫那夥計替去客房放著，心裏也有些好奇壹個郎中，便打聽了那診堂的地段，循著夥計說的地址過去，長街人群來往，而壹側邊沿圍滿了人，當中不少咳嗦、呻吟的病人，臉色蒼白，或眼眶通紅被家屬攙扶，在外面等待醫治。
　　原本並不出奇的壹幕，陸良生微微皺起眉頭，腰間當做掛飾的軒轅劍鞘正抖動起來。
　　他目光望去醫館門口，明顯感覺到了壹股陰氣。
　　“壹只鬼？”
　　袖口下，二指壹並，掐出法決的壹瞬，身後忽然有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公子？”
　　陸良生散開指決，回頭就見，壹身黑衣，胡須邋遢的身形，背後交叉兩口長刀站在壹家店鋪門口。
　　鬥笠微微擡起，露出的臉龐，正是左正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