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坐臥棲霞山

　　“良生？”
　　蛤蟆道人跑過茅廬，爬上附近巖石，望去老松那邊漂浮的人影時，山外林野上，壹襲白裙的紅憐飄過壹棵棵樹頂，壹晃數丈，輕飄飄落到崖邊，繡鞋踢著裙擺，緩緩過來。
　　看著漂在半空的書生，眸裏有些擔憂，低聲道：
　　“蛤蟆師父，公子這是修到通神了嗎？”
　　通神境是陽世修道中人的壹個境界，紅憐並不太了解，而壹旁的蛤蟆也搖搖頭，環抱雙蹼，臉上呈出壹片嚴肅。
　　“別看老夫，老夫也不甚清楚，看他周身靈氣，應該……是成了吧。”
　　遲疑的話語遠去那方老松，猶如淩空立在雲霧之上的陸良生閉著雙目，腳下若有實感般站在地面。
　　“通神境……”
　　念叨這個三個字，陸良生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壹壹曲緊，捏成拳頭死死壓著大腿，人與修道者相隔是金丹，修道者與修道者相隔，則是元嬰，那麽通神境便是將修道拔升到了參悟天道，神識通神的區別。
　　感受著周身圍繞的靈氣，微微仰起臉壹吸，靈氣繞著飛旋壹陣，閃電般沒入體內，讓陸良生心裏從未有過的平靜，山間河流仿佛也在沈寂中，重新有了生氣。
　　“……良生應該是到了通神境，不過要比老夫當初還差了那麽壹點點，換做老夫巔峰時，不過壹口的事，就說那狼妖，也得小心陪著說話……”
　　“小女鬼，老夫在跟妳說話，專心壹些……”
　　巖石上，那是師父說話的聲音，抱著雙蹼神色嚴肅的仰起頭在跟旁邊的紅憐說話。
　　呼呼呼~~
　　山風吹來，老松輕搖慢晃掃著枝葉，陸良生閉著眼睛，微微側臉，崖外遠方延綿的山勢之間，聽到雲海呼啦啦的微不可察的卷動。
　　飛鳥劃過明媚的陽光，落去附近枝頭清脆鳴囀，樹下，積厚的落葉層裏，蟲子沙沙的蠕動，壹只拖著大尾巴的松鼠跑過葉子，唰的壹下跳去樹身，飛快消失在茂盛的樹枝間。
　　再遠壹點，泉水滲過苔蘚，從山巖縫隙墜去地上，陸良生順著濺開的水漬，看到林野無數的根莖汲取土壤養分，滴落的山泉匯聚成河淌去山下，田地、水井，以及壹棟棟房屋，吃酒宴的壹張張臉孔。
　　父親悶頭夾菜，母親舉著筷子又跟旁人說教、道人壹身喜袍，滿臉通紅、陸盼八人袒胸抖著肌肉、房屋裏，紅燭燃著燈火，蓋著紅蓋頭的妹妹坐在鵲床不老實的東搖西晃，伸手抓過桌上的食物塞進嘴裏，又坐回去。
　　周遭壹切，仿如畫卷自陸良生心裏壹壹畫了出來。
　　‘這就是通神境……不用使出術法，就能覺察周遭萬物，就是不知能‘看’多遠。’
　　收斂心神回到體內。
　　“該下去了。”
　　陸良生睜開眼睛，心念起，身形就像是被風托著緩緩降到崖邊，袖子揮開，伸手壹攤，周圍懸浮待到八幅畫軸壹壹縮小，飛進灑開的袖子裏。
　　那邊，蛤蟆道人伸開兩條小短腿坐在巖石上，埋頭掰著蛙蹼掐算。
　　“築基、金丹、元嬰、通神……老夫當初是通靈、結丹、化形、煉神、噬物、妖王……”
　　徒弟的影子猶如黑雲蓋了過來都未察覺，壹旁的紅憐笑著矮身福了壹禮。
　　“紅憐恭喜公子，修得大道。”
　　“大道還差得遠。”
　　陸良生撿起還有在盤算的蛤蟆，捧在手裏放去肩頭，帶著壹旁的女子走去茅廬，幾步又停下，轉身朝身後那可老松拱手拜謝。
　　“有勞兩年來的遮風擋雨，助我修行。”
　　“哎？！”
　　這時，算得差不多的蛤蟆猛地擡起頭來，睜大蟾眼。
　　“……比老夫當年就差壹個境界了。”
　　話語落下，腦袋左右張望，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徒弟肩上了，“良生，咱們這是去哪兒？”
　　走動的書生看著前方緩緩向下的山道，微微側了下臉，笑道：
　　“當然是下去吃喜酒，就是不知道還沒有空座。”
　　“肯定沒有了啊。”紅憐背著手走在前面，不時飄去山外，摘了壹朵野花吹去花瓣飄向遠方。
　　“不過，倒是可以讓孫道長再擺壹桌。”
　　“他？”
　　背靠徒弟耳朵的蛤蟆道人，似乎忘記盤算境界的事，哼了壹聲：“聘禮都還是賒的，老夫就沒見過這般沒臉沒皮的人。”
　　紅憐轉過頭望來這邊，鄙視的擡起手指，蛤蟆咂了咂嘴，大喇喇的坐下，瞪起豆大的眼睛。
　　“看什麽看，老夫又不是人。”
　　“那也壹樣沒臉沒皮啊。”
　　“誰說老夫沒有？妳這小小女鬼，得了幾天香火，要上天啊？！”
　　“是好幾年的香火……”
　　聽著師父和紅憐爭論，陸良生適時的不插口，邁開的腳步壹晃，再到落下已是山腳下，進到村裏早早吃完了孩童正追逐打鬧，見到肩頭放著蛤蟆的書生，臉上露出歡喜，壹窩蜂的跑過去。
　　“陸叔！”“大蛤蟆給我們玩玩吧。”
　　“它跳的遠嗎？”
　　“什麽時候也能吃妳喜酒啊？”“聽說它還會認門，自己回去，是不是真的啊？”
　　壹群半大的孩童是最近幾年村裏新添的人丁，論輩分，陸良生確實已經叔伯輩了，其中壹個孩子，上次成婚的二牛家的，都光著屁股到處跑了。
　　陸良生摸摸這群孩子腦袋，笑著告訴他們這是活物，不能隨意玩耍，小孩聽著嗓音溫和，心裏不知怎的，竟也認同了這個說法，歡喜的拉著小夥伴去了別處玩。
　　那邊，還在吃酒席的村人，看到走來的書生，不少人端著碗起身。
　　“良生，怎麽才下山，快快，我這裏還有位置，過來坐下吃。”
　　“來我這邊，菜還有不少。”
　　絮絮叨叨的許多話語傳來，陸良生也不好壹壹回應，朝他們拱了拱手，指去那邊坐著的父母。
　　“那邊還有空位，隨意吃些就好。”
　　四周壹眾村人看了看那邊的李金花，方才熄了邀侄子過來坐的打算，喜宴重新變得熱鬧，陸良生也過去坐到母親身旁，拿起壹雙沒人用過的筷子，先夾了壹筷菜放到李金花碗裏。
　　婦人看著碗裏的壹片肉，嘴裏嘟囔壹句：“還曉得回來。”將肉夾起放進嘴裏咀嚼，算是原諒兒子大半年才露面的事。
　　吃過酒席，大多數人三三兩兩的散去，只剩下壹幫村裏婦人收拾殘局，陸良生隨父母走回院裏，蛤蟆道人打著飽嗝兒，負著雙蹼壹搖壹擺的走進書架隔間。
　　吱嘎~~
　　推門進來的書生聞著許久未回來住的房間氣息，拿過上次還未寫完的書冊，舒暢的坐去桌邊。
　　忽然想起壹個人，問道：“棲幽呢？”
　　紅憐走進房裏，拿過墨硯摻水磨起墨汁，撐著下巴，說了聲：“不知道，許久沒見她了，上次還看到她跟胭脂在壹塊。”便安靜的看著陸良生手持狼毫，在紙面上書寫出壹個個字跡，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又開口。
　　“公子，這些都是術法？用來做什麽？”
　　筆尖遊走紙張沙沙輕響裏，陸良生目光專註，看著上面字跡呈出的內容，部分是《青懷補夢》當中煉體、驅邪、救人壹類的術法。
　　這兩年裏，壓制妖星、提升修為的空暇，書生還記得當年楊堅跟他提的靖妖司的事，歸納壹些不需要修為就能用的小術，或者實用的技巧，便是靖妖司的根本。
　　“……有大用處，往後妳就知道了。”
　　陸良生笑著解釋壹句的同時，棲霞山外的山道上，壹匹戰馬奔馳而來，背上乘坐的灰衣漢子擦了擦額頭，偶爾駐馬停下，向附近茶肆打聽陸家村方向，以及那位棲霞山陸郎的名諱，核實壹番後，喝了幾口涼茶，繼續沿著這條山道繼續南下。
　　大抵想要趕在太陽下山前，到達陛下口中的棲霞山陸家村。
　　此時，陽光傾斜，逐漸垂去山頭。
　　哇哇——
　　壹片殘紅裏，老鴉立在枝頭發出滲人的啼鳴，盯著下方道路上奔湧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