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城隍周瑜

　　初春綿綿細雨落去荷塘蕩起圈圈漣漪，啄去浮萍青魚壹甩尾巴躲去深水，蕩漾的水面倒映壹襲青色衣袍的書生打扮的男子走過邊沿，壹頭老驢跟在後面悠閑的甩著禿尾巴。
　　陸良生擡起頭，鉛青的天色裏，是巍峨延綿的城墻，綿綿雨線沖刷著上面斑駁的血痕。
　　塌斜的城門重新修復，能見到百姓倉惶的進出，把守的士卒如今已換做隋朝的衣甲，持著長兵，目光嚴厲盤查過往的行人商旅。
　　‘能見到百姓自由出入，看來楊素統兵有方。’
　　遠遠的看了壹陣，拂袖轉身走去路口的拐角，不到兩裏，能見到遠處的城隍廟，附近也有隋朝兵卒巡邏而過，見到牽著老驢的陸良生時，也會看上幾眼。
　　陸良生走上爬滿青苔的石階，廟裏檀香味比上次少了許多，裏面也有幾個香客堅持上香禮拜，瞧見書生，擠出笑容沖他點頭。
　　香客壹旁，還有孩童繞著柱子玩耍，看到父親與那位看起來很溫和的人打招呼，忍不住也朝對方揮了揮手掌，躲在柱子後面跟著笑。
　　然而，片刻間，孩童笑容僵了壹下，拿手背使勁擦了擦眼睛，正殿不遠，彌漫起壹陣煙霧，那邊還跟他笑的人，拱起手來。
　　“陸良生見過城隍。”
　　煙霧迅速收攏，顯化出壹道人影的輪廓，隨後凝實，周瑜壹身雲紋白袍，笑著拱手還禮。
　　“遠遠就感到壹股浩然氣朝這邊過來，壹猜便知是妳，特地出來相迎。”
　　“無事不等三寶殿，此次過來，是有求都督。”
　　客套壹番後，陸良生坦然說明了來意，城隍做了壹個請，兩人身形仿佛別人看不到壹般，並肩走在檐下。
　　那邊，抱著檐柱的孩童瞪大眼睛，看著書生與壹道模糊的人影壹起消失不見，驚得父親過來喚他離開都未聽到，被拉住耳朵時，這才回過神，指著之前那個地方，話語都變得結結巴巴。
　　“爹……剛剛……和妳點頭的……的人……壹下不見……了。”
　　那男人左右看了看廟裏，之前那書生確實好像不見了，明明見他進來，而且廟也不大，就兩三間小殿，藏不了什麽人。
　　想到可怕處，直起了壹身雞皮疙瘩，拉著兒子就往外走，跨過廟門途中，與他擦肩而過的，周瑜看了看那對父子出去，轉過視線，投去身旁的陸良生。
　　“那，陸公子此來何意？”
　　陸良生抿了抿雙唇，停下腳步，面向對方拱起手。
　　“陸良生此來，為求壹鬼投胎轉世，不過那鬼如今已成羅剎。”
　　讓鬼進入泰山陰府輪回轉世，第壹道關就是城隍這邊，若是壹般鬼類，周瑜倒是無妨，插個隊賣個情面就過去了，可聽到‘羅剎’二字，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羅剎鬼……”
　　他低吟壹聲，隨即搖搖頭：“此事，不能幫妳，陸公子也是修道中人，該是知曉厲鬼殺生，而化羅剎，永不輪回的事，此乃陰司定律，也是天道公則，非我區區城隍能改變。”
　　“……”
　　陸良生沈默下來，周圍老杉綠枝，遠處驢子嚼著青草，慢悠悠的散步，好半晌，他才嘆口氣。
　　“都督也沒辦法？”
　　“陸公子高看我了，我在此地雖說壹地城隍，可也荒廢了許久，沒多少神力，何況天道規則就是如此。”
　　推諉的成分是有的，不過周瑜說的也是實話，城隍另處人間看似權利極大，可上面終究是有陰府壓著，更上面還有天道，區區城隍神位，不可能逆天而行。
　　見身旁的書生不說話，周瑜猶豫了壹下，試著開口問道：
　　“那羅剎鬼可是妳親人？”
　　“差不多吧。”
　　兩人就著院門的石階，頗為灑脫的坐著，陸良生撿起壹片枯葉在手中翻看，口中將紅憐的遭遇說了壹遍。
　　“紅憐幼年家中不幸被賣入戲班，後來家中親人全亡，自己好不容易能過壹點好日子了，又被人殘害，最終化作厲鬼殺人報仇，可後來她為我親人、陸家村遭遇殺了壹個山寨的賊匪，才落的這般下場……說起來，我也欠她的。”
　　周瑜作為此地城隍，對於鬼類恩怨陰德何其明晰，聽到這裏，笑道：
　　“化作厲鬼心有怨氣，連殺數個無辜，就是妄殺了，妳說的那位紅憐心懷仇怨，想要戲虐殺死仇人，卻牽連了無辜，這事上她已有罪過在身，而那些山匪雖然咎由自取，可那是人間官府之事，沾上人命兇煞，就是羅剎，更改不了。”
　　聽到城隍的解釋，陸良生知道再說下去，對方也不可能答應，抿了抿唇，也跟著笑起來。
　　“那生前無愧人心，無愧陰德之人呢？”
　　“陸公子想說的是妳恩師叔驊公吧？”
　　城隍雖不能探查活人底細，可死者歸入城隍，冊子上會顯出生前壹切，那位死在天治城中的老人，他自然是清楚的，也勾連出了陸良生這層師生關系。
　　“妳恩師德業積厚，為人正直，如今早已輪回去了。”
　　陸良生手微抖，枯葉飄去腳邊，聽到恩師的消息，心裏多少是有些激動。
　　“那我恩師他老人家……現在投生何處？”
　　“打聽清楚，妳去找也沒有用，他不會記得妳。”周瑜手壹勾，將那片枯葉招來手中：“不過說給妳聽也無妨，如今投生鼓城縣，壹個老來求子的崔姓人家。人從頭來，妳可別去尋他，讓他憶起前世，有違天意。”
　　“這個我知曉。”
　　陸良生不是個亂來的人，知道恩師重新轉世為人，有了壹個好歸處，心裏說不出的高興。
　　‘紅憐的事雖然沒著落，至少沒有白來壹趟。’
　　事情沒有辦成，還是起身朝城隍周瑜鞠了壹禮，便告辭離開，下了石階，喚來老驢時，石階之上，周瑜忽然開口。
　　“羅剎鬼轉世不行，可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陸良生牽著韁繩回過頭來，上方的周瑜負著雙手走下石階，將身後的那片枯葉遞給他。
　　“人魂而枯，終有散，立廟觀供奉，或許有轉機，不過，妳要將她身上兇煞惡魂剝離出來，或者感化才行。”
　　說完，身形模糊散開，化作壹團薄煙飛回了廟裏。
　　立廟祭祀……
　　陸良生看著手中枯葉重新煥發出了生機，知道這是城隍在提點自己，將那片葉子捏在手中，朝廟門再次拱了壹拱。
　　‘剝離惡魂，就是剝開紅憐往日的罪孽……立廟祭祀，讓她以鬼修得道修成正神之位。’
　　想到這裏，陸良生又是壹陣頭大，他又非洞曉玄機之輩，這裏面如何運作，根本沒有壹絲頭緒。
　　說不得到時還要來麻煩城隍。
　　周圍還有稀稀拉拉的香客過往，見到這書生朝廟門鞠躬拱手，頗有些詫異，看了看那邊根本什麽也沒有，再回頭，拱手的書生連帶壹旁的禿毛老驢都在瞬間不見了。
　　“大白天，還在城隍廟外見鬼了……哎呦，得快些進廟拜拜！”
　　那兩名香客嚇得白毛汗都泌在額頭，提著竹籃裏的香燭，撩起袍擺飛奔進了城隍廟。
　　……
　　春雨綿綿，就在陸良生趕回棲霞山，收降富水縣的隊伍，點出千余人，此時此刻已進了延綿的山勢之中。
　　“殿下真覺得那個什麽陸先生是得道高人？”
　　“哼，本將只服戰場殺出來的。”
　　“……兩位將軍切莫說如此話，清河公也是修道中人，謹慎為妙。”
　　延綿起伏的棲霞山間，馬蹄聲、人的腳步聲回蕩，‘隋’‘楊’各色旗幟整齊在旗手手中高舉，壹列列騎兵、步卒混合的軍隊沿著道路蜿蜒向南，直指遠方棲霞山腳下。
　　轟轟轟……無數腳步腳步前行，山道間盡是密集的聲響。
　　高舉的帥旗後方，說話的三個將領本能的打量四周地勢，口中也說起陸良生此人，大多都關於道聽途說來的，並未覺得如何神異。
　　“咱們往南打下來，面前這棲霞山除了風景秀麗，還真沒看出有什麽仙氣。”
　　騎乘棕黃戰馬的將領望去陡峭山壁懸於半空的林野枝頭，目光收回來，隨著馬背起伏，身上甲葉摩擦輕響，濃須下，嘴唇咧開笑道：
　　“韓將軍，妳覺得如何？此間要是埋伏壹軍，我等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呵呵。妳們死就是了，我只護晉王殿下。”
　　附近的魚俱羅等將也都側過臉，笑了起來，看著韓擒虎與史萬歲互懟，這些都是隨晉王南下的將領，打過突厥、滅過北齊、西梁，即便有些年齡稍大了壹點，也多是血海沙場殺出來的老將，彼此之間，偶爾如眼下閑暇，也會鬥嘴說笑。
　　“妳們說，殿下口中的陸先生長什麽樣？是清河公那般，還是文弱書生？”
　　“哼，聽說是壹個書生模樣，曾還是這陳朝貢士，說不得就在這裏埋伏壹軍，等著老魚！”
　　“哈哈哈，那來的正好，南陳軍將，膽氣不夠，殺的不夠過癮，要是這裏還有壹軍，正好殺個痛快！”
　　前方，楊廣回頭看了壹眼粗豪說笑的壹幫將軍，臉上也是露出笑容，有這些將軍們，何愁天下不能壹統？
　　說話間，座下走動的駿馬陡然剎住蹄子，連帶他差點頂在馬脖上。
　　“怎麽了……”
　　楊廣說出這句時，周圍騎馬的侍衛，身後跟隨的將領座下馬匹壹壹停下，驚恐不安的在原地兜轉馬蹄，發出嘶鳴的壹瞬，烈風吹拂，地面的細石都翻滾起來，揚起的泥塵彌漫半空將千余人包裹進去。
　　嘩嘩——
　　山道兩側林野忽然猛烈搖曳，樹梢綠野壹片片的拂響，驚鳥成群飛出，黑壓壓的盤旋在他們頭頂上空。
　　嗚——
　　壹聲牛角號自隊伍前方的山道傳來，作為軍中宿將，怎能聽不出這牛角號所蘊含的恐怖訊息。
　　“敵襲！！”
　　史萬歲縱馬飛奔，拔出腰間戰刀大喊起來，周圍兵將應聲而動，迅速結成戰陣，持盾的步卒翻下盾牌立地面，那是齊齊轟的壹聲，將晉王楊廣護在陣中。
　　沙塵在風裏過去，漸漸散開，視野前方露出的，同樣密集而整齊的軍陣。
　　‘白’字大旗獵獵作響。
　　壹柄柄長戈，弓弩上弦響起嘩的齊響，壹輛戰車越眾而出，森寒的寶劍自將領腰間拔出，壹指。
　　“大風！”
　　呈出壹片精氣狼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