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平話

　　臘月二十七，汴京城，會仙茶樓。
　　今天是治平元年最後壹天生意，打烊之後，就要歇業了。
　　茶樓裏人山人海，除了最前邊三排雅座，後方密密麻麻都是人頭，連過道中都站得滿滿當當。
　　雅座前頭，有壹張方桌，壹把椅子，壹塊驚堂木。
　　時辰壹到，壹個老頭從幕後走了出來，對著眾人拱手，然後落座。
　　將驚堂木壹敲：“老少爺們兒都到得不少，今日是《戰渭北》最後壹回，這書要不說完，估摸著大年三十兒都有上老頭家捅門的……”
　　人叢中都爆發出壹陣哄笑。
　　老頭說道：“閑話少敘，來了啊——虜氛憑淩！”
　　說完將驚堂木“啪”地壹敲。
　　熟悉這段的觀眾立刻接口：“漢塞前！”
　　“將軍喟老！”“涇渠邊！”
　　“草間萎馬！”“摶枯髏！”
　　“日下饑鷹！”“掛腐涎！”
　　觀眾的吼聲越來越大，最後幾乎要掀翻屋瓦。
　　“檄羽交馳！”“綏北氣！”
　　“萬生衰朽！”“渭南煙！”
　　“追春捷報！”“銷殘雪！”
　　“敢信人間——”
　　老頭在這裏皮了壹下，嘴裏邊拖著長音，手裏驚堂木轉啊轉啊，就是不落下。
　　眾人都憋著壹口氣準備喊出最後三個字呢，結果這下全憋在了肚子裏。
　　長音似乎永遠不停，壹個憋得面紅耳赤的胖子終於忍不住了，“噗”的壹聲噴了出來。
　　所有人都忍不住了，齊聲換氣，接著哄堂大笑。
　　老頭才收了尾音，壹拍驚堂木：“敢信人間——換少年！”
　　哄笑聲中，老頭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送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好——”人群中爆發出壹陣叫好聲，既為了這提氣的詩歌，也為了老頭這手無人能及的功夫。
　　老頭卻翻著白眼：“每回開書，都要把小蘇探花這詩來壹回，有意思嗎？”
　　所有人都在起哄：“有意思——”
　　老頭壹臉的無奈：“得，大家夥兒愛這麽聽，老頭就只得這麽說，誰叫大家賞賜這嚼谷呢？壹會兒散場，就拜托諸位了。”
　　說完壹拍驚堂木：“講故事不能瞎說捏造，這本平話，可不是空穴來風。就是當朝當今發生的真事兒。”
　　“老頭有個不爭氣的徒弟，叫尹常賣，在渭州碼頭混壹份嚼谷，每日裏將渭州發生的樁樁件件，寫成信函，交付給商號的郵車送至家中。”
　　“與朝堂奏報不同，事無巨細，雖說啰嗦，也算周翔。”
　　“老兒因此敷敘成壹段平話，名叫《戰渭北》，單說半年來這場大戰！”
　　眾人又是齊聲叫好。
　　老頭說道：“在座不少生面孔，還有幾位襕衫士子。想來是今科赴解的舉子。因此還得交代幾句，讓新到的客人知道個梗概。”
　　“話說我朝慶歷七年，天降下壹位神童，落到了大宋天府之國，巴蜀西南。”
　　“神童姓蘇名油字明潤，三歲能對，五歲成詩。到了五歲半，已能收攬數十孤童，教其自立。仁宗金口親許的仁性天生，種種神奇，自不敷述。”
　　“單說神童長到十四歲，慣熟經史，精通禮義；上曉天文，下知地理。乃我大宋壹等壹的人才！嘉佑六年進京赴考，仁宗皇帝拔為三名榜眼，大家因其年紀尚小，呼為小蘇探花。與他相比，不瞞各位，老頭這壹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老頭繼續說道：“小蘇探花治了壹屆夔州，料軍理民，那是政通人和，漢夷兩悅。因西事緊急，朝廷升他做了樞密副都承旨，轉帥渭州。”
　　“小蘇探花來到渭州，只見旱澇頻仍民不聊生，不由得悶悶不樂，壹日在涇河邊散步，得見壹座破廟……”
　　說完聲音轉低：“小蘇探花用折扇輕輕掃去廟匾上的蛛塵……哎呀！”
　　這聲哎呀清亮突然，被嚇著的不是壹個兩個，壹位商賈壹口茶碰到了前頭人的背上，忙不叠的道歉擦拭。
　　觀眾壹驚之後，不由得轟然笑開：“咦——”噓聲四起。
　　老頭呵呵壹笑：“這個跟老頭沒關系啊，要怪大家怪小蘇探花去，他當時就是這樣叫的。”
　　眾人起哄得更來勁了：“咦——”
　　老頭壹拍驚堂木：“這壹看不要緊，看出壹樁四百年前的公案！原來廟上的牌匾，竟然有五個大字——涇河龍王廟！”
　　“為何說是公案呢？原來當年唐朝太宗年間，因為袁守誠能夠算出涇河水族的位置，涇河龍王深感憤怒，化作白衣秀士，去長安城尋袁守誠的麻煩，讓他推算明日降雨的時間點數，並放言如若算錯，便要趕他出城去。”
　　“結果天庭突降聖旨，要求龍王明日降雨，時間點數與袁守誠推算的分毫不差！”
　　“涇河龍王不願服輸，私改了下雨的時辰點數，因而觸犯了天條。”
　　“袁守誠讓他尋唐皇李世民求助，唐皇承諾救他，但最終仍被人界天官魏征夢斬。”
　　“龍王死後，魂魄壹直糾纏唐皇，最後拉著唐皇的魂魄去了陰司對質。”
　　“陰司偏袒唐皇，放其還陽，龍王的魂魄因此怨懟，每每在涇河興風作浪，導致水旱不時。”
　　“小蘇探花也是星君降世，掐指壹算便知因由，於是填了青詞上表天君，免了龍王的罪過，使其回歸正位，並為之重修廊廟，再塑金身。”
　　“因此今年的涇原，果然是風調雨順。牛羊滿圏，稻麥滿倉。官家朝廷又施了恩典，赦去渭州的錢糧，老百姓眼看著就要過上好日子。”
　　“列位，說來也是我大宋倒黴，攤著個不靠譜的鄰居——夏國。”
　　“夏國國主年紀與小蘇探花壹般，可這人品，那就是兩般了。”
　　“和自家表弟媳偷情不說，為了王位，表弟媳賣夫求榮，浪蕩子弒母殺舅。最後這奸夫做了國王，淫婦做了王後！列位，幸好大家都是宋人，要是西夏人啦，這屋子就不能待了——騷氣！”
　　市井小民哪管別的，就覺得這種嘴炮抗敵的話語格外解氣，不由得喝彩叫好。
　　尹老常繼續說道：“這樣的兩口子，加上這樣的壞心眼，見到鄰居過得好了，不思如探花郎那般開渠勸稼，舉業興商，施仁守義，理政安民，滿腦門子來回就只有壹個字——搶！”
　　“於是夏主點了七萬精銳大軍，鐵鷂子步跋子潑喜軍壹起上陣，只待渭州麥熟，便要入寇！”
　　“這才引出了龍駒朝大宋，五小鬧天都兩套故事。”
　　“小蘇探花雖然是文官，但是治軍也是不凡，帶著義勇廂軍抵抗，之後才有飛軍奪五關，石門斬二將，水洛擒副帥三折話本。”
　　“小蘇探花雖然智計高絕，可畢竟是文官，兩萬廂軍與七萬夏軍精銳角力，那是寡不敵眾。於是連失五關，被夏人逼近渭州，困於了囤安寨！”
　　“上回書我們就說到了這裏，今天接續《戰渭北》最後壹回——”
　　說完驚堂木壹拍：“探花郎受困囤安寨，石娘子破陣六盤山！”
　　“好——”觀眾瘋狂叫好，采聲遠遠傳到了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