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 家書

　　熙寧六年十二月，汴京城裏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治安形勢極大的好轉，讓汴京百姓們交口稱贊。
　　不過更讓他們感到新奇的，是汴河碼頭上高達五十五米，只比開封鐵塔，矮壹米的大鐘樓。
　　對蘇油來說，新春的準備工作是繁瑣的。
　　開燈，安排接見朝貢使臣，嚴控京中治安，消防工作的演練準備，半夜裏偷偷摸摸往城樓上拖大炮，給治下胥吏官僚們整福利，慰問孤寡老人……
　　還有壹件非常嚴肅的大事，祭祀太壹十神的中太壹宮修好了。
　　漢朝時，太壹是統帥諸神的至高神。
　　到了後來，衰敗到壹塌糊塗，晉代從獨壹無二的天帝，淪落為共同祭祀的六十二神之壹。
　　隋朝更是剝奪其上帝的稱號，將其定性為從祀。
　　唐朝太壹成為太壹十神之首，在九宮裏混得壹席。然而十神並未受到政府的重視。
　　很幸運的是，宋承火德，和漢壹樣。
　　於是在漢代被尊奉的最高神，又被大宋尊奉起來了。
　　於是朝廷開始營建中太壹宮，下令太史考定神位，因為考定後發現神位擺放不得體，又特意修建了宮觀。
　　用沈括後來的話說：“京師東西太壹宮，正殿祠五福，而太壹乃在廊廡，甚為失序。熙寧中，初營中太壹宮，下太史考定神位。今前殿祠五福，而太壹別為後殿，各全其尊，深為得體。”
　　趙頊親祀太壹宮後的第壹道詔書，就是詔京畿收養老弱凍餒者——又是蘇油的活。
　　除此之外，還要重新裝修館驛站，迎接為大宋建功立業的功臣們。
　　不過今天諸事已經差不多了，小妹臨產，蘇油草草處理完事務，讓梁彥明通知放假值班事宜，自己匆匆趕回可貞堂那邊。
　　陳昭明和劉奉世，李公麟三人正坐在堂上，桌上擺著壹件青銅鼎，陳昭明負責測量算比例，劉奉世拓印銘文，李公麟繪制圖稿。
　　李公麟才二十五歲，好古博學，長於詩，精鑒別古器物，尤以畫著名。
　　凡人物、釋道、鞍馬、山水、花鳥，無所不精，正朝著“宋畫中第壹人”的地位努力邁進。
　　當然這些只是愛好，這娃和王安石和蘇軾都是好朋友，正職為中書門下後省刪定官、禦史檢法。
　　蘇油進屋看著瞎忙的三人：“幹啥呢幹啥呢？小妹怎麽樣了啊？”
　　陳昭明都快哭了：“嫂子進去了，我什麽忙都幫不上……不找點事情占著腦子，我，我有些害怕……”
　　李公麟和劉奉世見到蘇油，就如同見著了救命的稻草，連忙起身拱手：“年關已至，家中事情還多，這就告辭！”
　　都不待蘇油答話，壹起跑了。
　　蘇油看著李公麟的背影：“餵！答應我的六馬圖……”
　　李公麟擺著手頭都不回：“節後，節後再聊！”
　　蘇油轉身看著手足無措的陳昭明，邁步就準備進內院，結果在門口看到分痛盆上的紅衣服小官人又轉身回來了：“嗨！我去能幹什麽啊？我也就這點用了……”
　　拉陳昭明坐下：“放心，有薇兒在，沒問題的。”
　　陳昭明憂心忡忡：“王中正也在裏邊，聽聞陛下還在等消息。”
　　蘇油都無語了，關他什麽事兒？！
　　翻著白眼：“等著吧，孩子名字想好了嗎？”
　　陳昭明說道：“叫陳梧。如何？”
　　蘇油托著臉：“木字旁真好取名，不像車字旁，小名呢？”
　　陳昭明傻了：“小名？”
　　蘇油說道：“對啊，就像我家扁罐那樣的小名。”
　　就在這時，王中正跑了出來：“恭喜博士，生了，生個胖小子！”
　　陳昭明剛站起來，腳壹軟又坐了回去：“生了？我做爸爸了？”
　　腳慢些的穩婆也跟著跑了出來：“恭喜官人府上添丁！小公子哭聲響亮，壹定是祺壽多福的！”
　　陳昭明樂得已經傻了，蘇油趕緊招呼剛料理好馬匹的張麒：“快，出賞錢！中使的壹份也別忘了！”
　　王中正收了五貫寶鈔，笑瞇瞇地拱手：“恭喜，官家還等信呢，耽誤不得，改日再來與博士道賀。”
　　蘇油只好送王中正出來：“多謝陛下關懷，就說景潤已經快樂傻了，對答失儀，勿要見怪。”
　　王中正笑道：“探花多慮了，咱們是什麽交情。”
　　“估計兩宮和皇後都會頒下賞賜。縣君替皇家做了這麽多，又謙遜克己，屢次推謝恩賞，這次怕是推脫不掉了。”
　　蘇油拉著王中正：“還請中使寬慰兩宮，就說這都是小妹應該做的，孩子小，擔不起，沒得折了福分，還是等大些再說吧。”
　　王中正搖頭，翻身上馬：“妳們蘇家人啊，論德性真是頭壹份的人家，看看曾布和呂嘉問，在陛下那裏爭得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
　　送走了王內使，蘇油回到內室，陳昭明搶先說道：“《傳》：‘嶧山特生之桐，中琴瑟。’《詩·鄘風》：‘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小名就叫瑟兒，嗯，就叫瑟兒。”
　　都不好意思說蘇油起名實在有些瞎，生怕瞎出主意，趕緊搶註壹個先。
　　蘇油不滿意：“弄得像女孩似的，不好。妳剛剛都說了‘椅桐梓漆’，《詩·小雅·湛露》也有‘其桐其椅。’我覺得叫小椅子倒是不錯……”
　　陳昭明再是泥人脾氣也怒了：“就叫瑟兒！我進去看小妹去！”
　　小妹的身體素質和石薇沒法比，生孩子吃了不少的苦頭，已經睡著了。
　　陳昭明在床前坐了下來，癡癡地撫摸著小妹的額頭，幸福地看著床上的母子倆。
　　蘇油還想上前，石薇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從房間裏退了出來。
　　夫妻倆來到前廳坐下，蘇油握住石薇的手唏噓：“小妹都做母親了。”
　　石薇笑道：“最高興的，應該是八公吧。”
　　蘇油就嘆氣：“汴京城裏冬天冷，吃的也不好，等天氣暖和了我想接八公來汴京住壹段時間。就怕請不來。”
　　石薇說道：“路上就得兩個月，八公年紀大了，要不我帶扁罐回去壹趟？”
　　蘇油搖頭：“妳是郡君，還是慈善醫官，走不開的……誒，壹會兒讓扁罐畫幅畫給八公寄回去，我們請不來，扁罐和小椅子肯定能請來。”
　　“小椅子？”
　　蘇油壹點羞恥之心都沒有：“嗯，我給小妹的兒子取的小名。”
　　張麒領著扁罐過來了，扁罐壹見到父親就跑了過來：“爹爹，七叔說，小姑生弟弟了！”
　　蘇油笑道：“扁罐不是說沒人陪妳玩嗎？以後有弟弟可以陪妳玩了。”
　　扁罐問：“那我能看弟弟嗎？”
　　蘇油說道：“小姑生弟弟很辛苦，弟弟也睡了，我們壹會兒再看好不好？現在我們先畫壹幅畫……”
　　扁罐才兩歲，當然不怎麽會畫，不過蘇油給他做了很多木頭小印章，大大小小可以在紙上蓋著玩那種。
　　父子倆就在那裏撅著屁股擺開戰場，扁罐先抓著筆胡亂畫了些線，然後開始挑院子裏邊有的東西，亂七八糟地蓋章。
　　最後蘇油抓著扁罐的小手，拿筆寫下“翁翁來”，然後印了兩個小手印，又跑去給小椅子也印了兩個，倆小屁孩的第壹封家書，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