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八十八章 選擇

　　兩日之後，大陷谷北面行來了壹支巨大的隊伍，除了羸弱的人馬，還有瘦弱的牛羊。
　　除了大宋商隊的馬車，還有韃靼人自己的粗制馬車，婦人和孩子們坐在車上，有的還抱著羊羔。
　　羊羔，才是部族的未來。
　　這兩天蘇油也沒有閑著，大陷谷口已經擺開了壹大溜的大鍋，裏邊煮著肉湯，面糊。
　　還有熱水和藥湯。
　　受趙頊這災星的拖累，大宋對救災已經經驗豐富，頗具章法。
　　見到吉多堅贊，蘇油趕緊迎上去：“大和尚，妳是活佛，今後坐鎮雙塔寺就好，這種事情派個弟子去不就行了？”
　　吉多堅贊合什行禮：“益西威舍此番救助十數萬生靈，功德無量。”
　　蘇油搖頭：“這才剛開始，最多算是應了急，這位就是阻蔔的蘇日哲頭人吧？”
　　蘇日哲匍匐在地：“長生天到底沒有拋棄它的孩子，它指示我們順著大雁飛行的方向走出風雪。”
　　“阻蔔、白韃兩族，遵從長生天的意願，今後就是格日勒圖最忠誠的部眾。”
　　啥意思？蘇油沒明白，不過趕緊將老人扶了起來：“忠誠在太餓和太飽的時候，與酒醉之後的話語壹般沒有效力。對妳們提供幫助，只是出於人都應有憐憫之心，而妳們的忠誠，也不是商品，哪怕它最貴的商品還珍貴。”
　　“如果我說我幫不了妳們，忠誠是否就消失了？”
　　蘇日哲頓時露出了驚恐之色。
　　蘇油牽著他的手：“老人家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長久的互惠，比單純的效忠，更加的可靠。”
　　“難道妳們對遼人不忠誠嗎？可他們為何要奪走妳們種馬，引來長生天的降罰呢？”
　　“我們漢人裏有壹個聖哲說過，如果君主對待百姓，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那他的百姓，就會待他如同自己的父母；”
　　“可如果他對待自己的百姓如同對待強盜，那他的百姓也會對待他如同仇敵。”
　　“兩百車的糧食，只夠妳帶領著妳的部族走到這裏，我其實並沒有幫到妳們太多，因此對於妳們的忠誠，我現在受之有愧。”
　　“接下來，我們應該壹起好好討論如何度過這場災難，甚至讓兩個部族，比受災前還要繁榮。”
　　“做到了這壹點後，我才敢替陛下，替大宋，感謝妳們的忠誠。”
　　蘇日哲這才明白，感激涕零地說道：“格日勒圖已經救了我們的命，蘇日哲也不敢再過分的要求……”
　　蘇油搖頭：“救命不是讓妳們茍延殘喘等死，而是要給妳們壹個未來……走吧，我們去雙塔寺好好商議商議。”
　　到了雙塔寺，大家坐定，蘇油給蘇日哲上了壹壺奶茶：“先喝點，既然已經到了大宋，大宋就不會不管妳們的死活，這壹點，首先請頭人放心。”
　　聽蘇日哲講起這場災難，蘇油才知道，遊牧民族雖然強悍，但是很多時候他們發動戰爭，不如說是為了活命的賭博。
　　這次白災，可得夠大遼喝壹壺的。
　　聽蘇日哲說，周邊的多數部落都向遼國那邊去了，畢竟遊牧民族，更認以遊牧起家，看似更強大的大遼作為宗主。
　　他們壹開始也是，但是這條路是兇險的，因為路上所有人，都被嚴寒和饑餓變成了盜匪和惡狼。
　　阻蔔和白韃相鄰，大宋的商品，主要就是通過白韃流入漠北大草原，因此蘇日哲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好兄弟抱團。
　　而白韃本身也不好過，蒙根圖拉克的父親，也就是白韃的族長額爾德木圖已然病重，陷入昏迷。
　　當蘇日哲帶領著兩族，走到壹處叫那都海的地方的時候，額爾德木圖突然蘇醒了過來，用手指著天上的大雁：“跟著盲目的人群，只會見到傲慢和風雪；跟著聰明的大雁，才能找到溫暖的春天。”
　　“往南方走，我的老朋友。那裏有宮殿壹般壯偉的寺廟，有佛祖吉祥的經音，還有智慧通徹如鹽湖壹樣的格日勒圖。”
　　“帶著我們的部族，到南方去，到南方去！”
　　說完這些，額爾德木圖就去世了。
　　額爾德木圖，韃靼語裏就是“有才學”的意思，可是南方有大漠阻攔，這個決斷並不好下。
　　就在這時，壹塊石碑引起了蘇日哲的註意，上面寫著壹些古怪神奇的文字。
　　蘇日哲命大家尋找，很快，又在南邊發現了壹塊。
　　就這樣，大家靠著尋找石碑，找到了從戈壁穿越過來的道路，壹步步走出了大漠，抵達了鹽海。
　　蘇油摸了摸鼻子，這特麽就是商隊偷偷埋下的路碑，竟然被人家韃靼人給破解了。
　　只好說道：“那是我讓人埋下的，今後商隊……”
　　蘇日哲大驚：“格日勒圖知道我們會有這場災難？提前給我們布下了穿越大漠的指引？”
　　感激涕零地伏下身子，手舞足蹈地唱起來：“智慧光明的格日勒圖，風雪在妳的身前都只能停下腳步，妳的睿智如同婁播貝的鹽湖，不但洞徹清明，還是巨大的財富……”
　　蘇油壹點都聽不懂，經過呼圖翻譯才連連搖頭，趕緊將蘇日哲扶起來：“老人家，我們的聖哲說過，壹個睿智的人，應該像長生天經行不息那樣，永遠不要停下讓自己更加完美的腳步；也應該像我們腳下的大地那樣，能承載壹切，培養自己深厚寬宏的品德。”
　　“長生天，只會幫助那些永遠努力，永遠不放棄的人。”
　　“所以妳們要自己救自己。”
　　蘇日哲恭敬地說道：“格日勒圖，我們應當如何做？”
　　蘇油說道：“妳們有體力，能勞動，妳們現在只是失去了牛羊，但是沒有失去雙手和雙腳。妳們完全可以通過勞動，將失去的牛羊賺回來，而且是更多，更好的牛羊。”
　　“現在河西路在采礦，我希望妳們能加入到其中去，部族的男人，去幫助我們運輸礦藏；女人和孩子，去幫助刪丹的牧場繁育牧群。”
　　“男人的報酬，是每天三頓飯，每個月，礦主會給妳們兩百文銅錢的積蓄；女人和孩子的報酬，是所負責牧群的十分之壹。”
　　“這個時間是壹年半，等到災難過去，新生的羊羔變成強壯種羊的時候，妳們就可以返回草原了。”
　　“那個時候，男人可以用積蓄換成妳們需要的物品，女人和孩子帶上妳們的收獲。妳們可以重新開始妳們的新生活。”
　　蘇日哲問道：“男人和女人，必須分開？”
　　蘇油說道：“也可以不分開，但是我擔心如果那樣的話，妳們最後會貪戀宋朝的生活，不願意再回到草原上去。”
　　“現在宋朝有政策，如果妳們願意成為大宋的子民，壹丁給兩百畝牧田，用於耕作和放牧。”
　　“這些土地，會成為小家庭的私產，除了為朝廷納稅，任何人都不再是其他人的附庸。”
　　“但是遊牧的生活是不行的，因為那樣會走到別人的地上去，幹擾到別人的生活，自家的牛羊，也會吃掉別人的牧草。”
　　蘇日哲有些不解：“牧草不是長生天送給我們的嗎？”
　　蘇油笑道：“妳們草原上的牧草是，我們這裏，牧草是自己種出來的，所以才要劃明地界。”
　　“刪丹馬場倒跟妳們草原壹樣，不過那裏是屬於國家，屬於大宋皇帝陛下的巨大馬場，因此那裏能夠容納下妳們原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不能對皇帝陛下的仁慈得寸進尺，軍馬場也容納不下妳們所有的人口，因此男人做工，女人和孩子放牧，是最好的，也是能幫助到最多人的選擇。”
　　“對了，每隔六天，妳們會有壹天的相聚時間。”
　　“這兩種方式，妳們都可以選擇，最好和大家商議壹下。要是選擇壹丁兩百畝草場的生活方式，妳們以後就會成為宋人，納入大宋的編戶管理，不能在隨意移動。妳們需要耕作好自己的土地，照顧好自己的的家庭，為國家服役納稅，這就是宋人的生活方式。”
　　“要是選擇繼續過牧民的生活，以後要回到漠北大草原，那就男女分開，堅持壹年半，最後帶著積蓄的財物和牛羊，重新回到故鄉。”
　　“不管妳們選擇哪種，我都會安排。因為長生天讓妳們來到這裏，壹定是有原因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