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間諜不相信巧合

　　教間諜課的老師有七八位，接觸學生最頻繁的是三叔，他姓枚，真名不知，個子很高，差不多有兩米，但是有些駝背，身高因此降低不少，據說這與他當間諜時受過的傷有關。
　　“間諜不相信巧合。”他教基礎課程，這是他在課堂上反復提醒學生們今後必須註意的諸多事情之壹。
　　三叔還會舉壹些例子以作佐證，這些故事真真假假，他從來不會給予確認。
　　星元七十幾年，翟王星還不叫翟王星的時代，星球人口經歷第壹次大爆炸，原本相安無事的各方勢力，開始爭權奪勢。
　　勢力甲——三叔拒絕具體指向某壹方——的壹名調查員，公開職業是名警察，轄區正好是某個敏感部門的所在地，有壹天，他與同事抓到壹名小偷，搜出壹些贓物，其中壹件是臺微電腦。
　　微電腦沒有加密，內容隨便瀏覽，大量情報展現在調查員面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拷貝壹份，送給上司。
　　幾條情報證實，敵對的勢力乙正準備發起戰爭。
　　如此重要的壹條情報，居然沒人相信，因為它太巧合了，情報機構的主管甚至沒有將它上報，直接列為無效信息。
　　事實證明，情報準確無誤，壹連串的情報員受到處罰，整個機構進行全方位整頓。
　　但是，新上任的主管仍然告誡間諜們：不要相信巧合。
　　三叔向學生們強調的就是這壹點：巧合有壹定概率是真的，但這個概率很低，低到不值得為之付出信任，低到每壹名間諜都應該將其徹底排除。
　　枚千重不相信袁小姐是個巧合，陸林北與陸葉舟站在窗口，望著對面的理發店，也都不相信這是巧合。
　　“老千這樣安排是什麽意思？”陸葉舟的好心情壹落千丈。
　　“別問，問也問不出來。”
　　“沒準……沒準他要交待的任務就是監視理發店。”陸葉舟盡量往好的壹面去想，“咱們這間屋子的位置可真不錯。”
　　“是啊。”陸林北回到沙發前坐下，他這壹天可有些累了。
　　“這就是組織急需新人的原因。”陸葉舟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星球繼承人被殺，兇手壹直沒有下落，所以……所以需要組織的介入？”
　　他又有點拿不準，按理說，間諜不負責破案，整個組織掛靠在翟王星聯委會氣象總局下面，與警察機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不管怎樣，我估計咱們的第壹項任務就是監視理發店，其實老千可以早點說，咱們現在就能開始，對不對？”陸葉舟迫切地想要表現壹下。
　　“嗯。”陸林北只覺得疲憊。
　　“我前半夜，妳後半夜，怎麽樣？”
　　“嗯？”
　　“妳選，我都行。”陸葉舟仍然盯著窗外。
　　“可以，就按妳說的來。”陸林北無心爭論，起身去找洗浴間。
　　洗浴間很小，這裏的所有房間都很小，臥室裏只能擺下單人床，陸林北倒不挑剔，至少他現在擁有獨立的房間。
　　他打開舊皮箱，挑出幾件常用的衣物，合上箱子，放在床邊，雖然角落裏有壹張櫃子，他暫時不打算使用。
　　臥室的窗戶更小，外面是大樓內部的走廊，燈光微弱得照不清地面，陸林北拉上窗簾，將單人床推到窗下，正好處於窗外的視線死角。
　　他脫下鞋子，合衣躺下，明明很疲憊，卻怎麽也睡不著。
　　“老北？”陸葉舟在外面小聲道。
　　陸林北不想聊天，忍了壹會，回道：“怎麽了？”
　　“妳沒睡著？”
　　“還沒有。”
　　“能說會話嗎？太無聊了。”
　　“嗯。”
　　房門被推開壹條縫隙，人影壹晃，陸葉舟又回到客廳窗前，“能睡著妳就睡，不用管我。”
　　“好。”
　　在農場的許多個夜晚，他們就是這樣度過的，上鋪滔滔不絕，下鋪當成催眠曲，呼呼大睡。
　　“老千沒提工資的事，妳有錢嗎？我這點錢，估計連壹間廁所都租不起。妳猜咱們這壹行的收入高不高？”
　　“不清楚。”
　　“我猜不會低，至少比農場維護員要高得多，他們每次回農場開的都是好車，妳看老千，都不將汽車當回事。”
　　陸林北沒吱聲，陸葉舟的催眠作用依然強大，他已有睡意，上下眼皮打架。
　　“老北，妳想過要從事別的職業嗎？”
　　“嗯。”
　　“做什麽？”
　　“教書吧。”陸林北含糊道。
　　“那妳得先回學校，取得畢業文憑。地球史，真有學校教授這種東西嗎？我要是不做這行，我希望做銷售，賣什麽都行……”
　　陸葉舟突然沈默下來，過了壹會，他悄聲走來，將房門推開壹些，站在門口不動。
　　“妳怎麽不監視了？”陸林北問。
　　“老千若是真想監視理發店，肯定會使用監控設備，用不著人眼壹刻不停地盯著。”
　　“有道理，那就睡吧。”
　　“我睡不著。”
　　“洗個澡，在床上躺壹會就睡著了。”
　　陸林北不知道陸葉舟是否聽話，只記得壹段嘩嘩的水聲，然後他就進入睡鄉，做了數不盡的怪夢，其中幾個他覺得非常重要，提醒自己壹定要記下來，結果睜眼之後還是忘得幹幹凈凈。
　　陸葉舟站在門口，好像壹晚上都沒離開過似的，但是換了壹身衣服，托著盤子在吃飯，“老北，妳這麽聰明，分析分析，組織和老千究竟是什麽意思？”
　　陸林北慢慢坐起身，仍覺得疲倦，“信息太少，無法分析。”
　　“嘿，又不是真讓妳做正式分析，就是隨便想想嘛。”
　　陸林北擡起雙手用力揉揉臉，“有什麽吃的？”
　　陸葉舟伸出盤子，那上面是壹團糊糊狀的東西，“便捷餐，商標上說是雞肉味，嘗起來像是有點辣味的泥土。”
　　陸林北穿上鞋子，去廚房看看。
　　廚房更小，只能容下壹個人來回行走，陸葉舟跟過來，仍站在門口，指示食物的位置。
　　便捷餐以酵母為主體，加入各種口味、口感，放在廚師箱裏，很快就能食用，廚師箱功能豐富，最常用的還是速熱。
　　陸林北選的是海鮮味，看到他的選擇，陸葉舟邊吃邊笑。
　　飯熟之後，陸林北只吃壹口就明白陸葉舟為什麽笑，這東西確實不好吃，剛入口還有點味道，嚼兩三下之後就只剩難以言喻的口感。
　　“快點吃，會好壹些。”陸葉舟演示自己的吃法，壹次少吃壹點，頂多嚼三下就咽下去。
　　吃完之後，陸林北說：“至少營養充分。”
　　“充分到我想再吃壹份啦。”陸葉舟將盤子扔進水池。
　　陸林北將兩人的餐具都洗幹凈，這是媽媽的規矩，家裏絕不允許出現臟的碗盤。
　　陸葉舟又跑來客廳窗口張望，突然恨恨地說：“我是真不想當誘餌。”
　　陸林北坐到沙發上，“妳覺得咱倆是誘餌？”
　　“不是嗎？”陸葉舟轉過身，“老北，妳肯定想到了什麽，跟我說說，咱們兩個現在得同舟共濟。”
　　“我想這只是壹次考驗，沒什麽大不了的。”陸林北顯得很平靜，“組織在意的是政治與商業，對刑事應該不感興趣。”
　　“考驗什麽？我已經……通過了啊，如果是考驗妳，為什麽將我算進來？”
　　“大概是定力吧。”陸林北笑了笑。
　　只要不是無緣無故地殺人，陸林北總是比陸葉舟更加鎮定。
　　“我有定力。”陸葉舟深呼吸壹次，沒再提起理發店，但是不停地走動，他也發現了樓下的汽車，“老千的車還停在外面，妳說他今天會不會來？”
　　陸林北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臨近中午，陸葉舟準備做飯，進廚房拿起壹包便捷餐，長嘆壹聲，向客廳問道：“妳要什麽口味？”
　　“我要……不如咱們出去吃吧，我還有壹點錢。”
　　陸葉舟走出來，臉上神情有點興奮，還有點緊張，“那當然好，可老千若是來了，見不到咱們……”
　　“他沒說讓咱們時刻待命，就讓他等壹會吧。”
　　“是妳說的。”陸葉舟將便捷餐扔回廚房。
　　兩人沒敢走遠，就在附近找壹間小店，這裏的食物也是機器烹飪，但材料真實，不是添加口味的酵母。
　　兩人各要壹份套餐，等餐的時候陸葉舟小聲說：“城裏東西真貴。老千再來，最好說說工資，要不然，咱倆得餓死。”
　　“少說話。”
　　“為什麽？說話還不讓啦。”
　　“在‘家’裏少說話。”
　　陸葉舟楞了壹下，“那可是老千安排的……妳是說咱們也遭到監視？”
　　“三叔說過，不要相信巧合，所以咱們得時刻小心。”
　　“這裏呢？能說話嗎？”
　　狹小的店裏坐滿了客人，全都邊吃邊聊，對旁人不理不睬。
　　等食物上來之後，陸林北開口道：“可以說了。”
　　“我就想知道，妳是怎麽想的？”陸葉舟立刻發問。
　　“信息太少，無法分析。”
　　陸葉舟惱怒地拍了壹下桌面，“這不是同樣的話嘛。”
　　陸林北笑了，吃了壹口菜，點點頭，“不如家裏，比便捷餐好，快吃吧。”
　　吃過飯，兩人回住處，在樓下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看向對面的理發店，店裏沒人，隔著窗戶能看到座椅等設施，看上去非常整潔，似乎壹直沒被動過。
　　陸林北說：“五月十壹日，正好是三個月前，理發師邵雲願遇害，當時他是星球繼承人的消息還沒有公布，要等到第二天才會傳遍網絡，連同他的死訊壹起。”
　　“對，是這麽回事，大家都知道。”陸葉舟點點頭，豎起耳朵傾聽。
　　“根據閑言碎語，大概是壹個月前，也就是七月十壹日前後，袁小姐與老千第壹次見面。”
　　“七月五日，我聽到他倆說起過這個日期。”
　　“昨天，也就是八月十三日，咱們來到翟京老城區，住在理發店對面。”
　　“對。”陸葉舟目露期待，發現對方不再說下去，驚訝極了，“就這些？”
　　“我說了，信息太少，但這三條很重要，值得牢牢記住，等到有更多信息之後，或許就能看出端倪了。”
　　陸葉舟大失所望，苦笑著搖搖頭，走進樓門，壹步跨出幾級臺階，跳著來到三層。
　　打開房門，陸葉舟正要大聲宣布自己的勝利，正看到枚千重坐在沙發上，嘴裏的話急忙咽了回去，“我不知道妳來，老北提議出去吃飯。”
　　枚千重沒有在意，等陸林北出現，他說：“給妳們兩個的任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