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大紅人

　　天堂市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壹些，白天最高氣溫不到零上十度，陳慢遲將披肩裹得更緊壹些，想起自己經歷過的真正寒冬，對眼前的困境頓時不再覺得難以忍受。
　　遠遠望見丈夫的身影，陳慢遲嘴角微微上翹，既想贊美他，又想嘲笑他，兩種心情交織在壹起，越發地難做決定。
　　陸林北裏裏外外穿著好幾件外套，即便如此，他也不像流浪者，更像是壹名專註於深奧問題的學者，因為心思不在穿著上，以至於穿多了也不知道。
　　“怎麽樣？”陸林北迎過來問。
　　“妳太帥了，不適合裝流浪者。”陳慢遲小聲道，雖然街上行人不多，她還是保持小心。
　　陸林北從小到大受到過不少贊美，絕大多數時候是被人說聰明，聽到“帥”這個字，忍不住笑了，“妳能做流浪者，我就能。”
　　“妳在誇我美嗎？”陳慢遲擡手輕輕捋了壹下頭發，“我十幾歲入行，比妳經驗多。”
　　“我從來沒想到做流浪者也有門檻。”
　　“妳眼睛裏想的事情太多，壹看就不是那種放棄壹切甘願流浪的人。”
　　“怎麽辦？我會暴露嗎？”
　　“不會，因為沒人在意這些。”陳慢遲輕輕地嘆息壹聲，“流浪者少多了，死掉多少也沒有人統計，總之是少多了，更加不受重視。但是漂泊者小站仍在運行，給幸存者壹點安慰。”
　　“他們後悔嗎？”
　　“誰？”
　　“那些流浪者，聽信謠言，以為能夠脫胎換骨，結果卻成為‘玩家’們的載體與工具。”
　　陳慢遲微微壹笑，“妳還是不明白流浪者，他們若是能為這種事情後悔或者生氣，就不會心甘情願加入流浪者的隊伍，不對，流浪者從來就沒有‘隊伍’，大家只是湊巧碰到壹塊，就像水往下流，到了低窪的地方，自然聚成壹堆。反倒是那些站在高處的人，各有各的地盤。”
　　“妳越來越會比喻了。”
　　“咱倆在這裏互誇，被人聽到肯定會成為笑話。”
　　“讓他們笑去好了。”
　　陳慢遲喜歡與丈夫待在壹起，哪怕是執行危險的任務，“說正經事吧，小站負責人願意幫咱們聯系，已經派人出發了。沒有網絡，信息只能口口相傳，地球人就是這樣互相溝通的吧？”
　　“地球的遠古時代是這樣，後來通訊技術越來越發達，咱們現在所使用的大部分技術，都起源於那個時代，只是更發達、更便捷，但是也更容易泄露。”
　　“永遠沒有完美的技術。”
　　“沒有，因為欲望總是比技術搶先壹步。”
　　“我覺得妳可以做老師。”
　　“我在大學教授地球歷史，雖然不是正式職位，但也算老師了。”
　　“不是地球歷史，是間諜，是調查員，妳說話越來越像三叔……我能問妳壹件事嗎？”
　　“當然，妳可以問我任何事情。”
　　“為什麽……妳好像不太傷心啊？”
　　“為三叔傷心？三叔自願選擇這條道路，面對強大的誘惑，寧死不屈，對他我只有敬重，沒有傷心。”
　　“我可有點傷心，不是為三叔，因為我對他不熟，而是紅鵲夫人。”
　　“妳打聽到她的下落了？”
　　“嗯，她不是幸存者，她這壹生好像都不太走運，面對誘惑，總是選錯路，就是這壹點讓我傷心。”
　　陸林北摟住妻子，在她額頭上輕輕壹吻，給予安慰。
　　壹輛車駛來，毫無預兆地停在兩人身邊，後排的乘客說：“妳在找我？上來吧。”
　　陸林北與陳慢遲先後進入後排，車子馬上開走。
　　楊廣漢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甚至沒像平時那樣花樣百出地稱贊美女，稍稍斜靠在座椅上，盯著陸林北，冷冷地說：“妳的膽子還是那麽大。”
　　陸林北主動請求來見楊廣漢，陳慢遲則主動要求陪他壹塊來，而且想到通過漂泊者小站聯系這位大紅人。
　　天堂市處於事實上的無政府狀態，臨時市長至少有五位，能夠管到的最大區域不超出官邸所在的那條街，剩下的區域分屬不同的勢力與新興組織，在口頭上共同對抗外敵，在拳頭上爭搶地盤。
　　陸林北與陳慢遲進城的最後壹段路只能步行，否則的話，車輛會在城邊就被某股不知名勢力以各種名義扣押。
　　楊廣漢突然成為天堂市乃至趙王星上最有權勢、最受歡迎的大人物之壹。
　　他沒有參與搶占地盤，只是確保自己的幾家公司和住處不受影響，然後利用廣泛的人脈，與各方保持聯系。
　　他的重大價值很快突顯出來。
　　趙王星的網絡極不穩定，新興勢力如雨後春筍壹般冒出來，在太空，幾大行星之間的戰爭每時每刻都有變化，沒人知道最終的勝利者會是誰。
　　在這種情況下，保持聯系與爭搶地盤同樣重要。
　　楊廣漢充分利用這次機會，結識更多的人，穩固自己的地位，對他來說，沒有永遠的敵人，所以親自來見陸林北，只是在表面上擺出嚴厲的神情。
　　“膽量都是鍛煉出來的。”陸林北笑道，註意到開車的司機不是趙保赤。
　　楊廣漢的嚴厲神情又維持壹會，然後開懷大笑，張開手臂，給陸林北壹個熊抱，很快分開，向另壹頭的陳慢遲道：“請允許我‘挑撥’壹句：陸少校這個時候帶陸夫人出門，絕非明智的選擇。”
　　陳慢遲微笑道：“這個時候讓他單獨出門，對我來說更不明智。”
　　楊廣漢又壹次大笑，然後向陸林北道：“陸少校是明白人，但我還是要多說幾句：那次暗殺行動絕非我的本意，而是受制於人的無奈選擇，我可以按著心臟發誓，對陸少校和陸夫人，我沒有壹絲壹毫的敵意。”
　　楊廣漢是真正的“生意人”，利益大於愛憎，他的仇恨與友情壹樣，都不值錢。
　　陸林北道：“對楊先生我只有尊重。”
　　“為什麽這麽晚才聯系我？說實話，這幾天我心裏可是有點忐忑。”
　　“都怪網絡，每次我試著聯系楊先生的時候，它都會中斷。”陸林北隨意地撒個謊。
　　“沒錯，都怪網絡。”楊廣漢同樣隨意地接受謊言。
　　司機鳴笛，示意前方的行人讓路，楊廣漢伸手按在司機的肩膀上，冷冷地說：“管住妳的手，別以為這個時候能在城裏開車，就有多了不起，妳不知道走在街上的人哪壹位是組織頭目，隨隨便便就能召集幾百、幾千人，將咱們連車帶人掀翻。”
　　“是是，我壹時順手……”
　　“我需要妳的解釋嗎？”
　　司機連連點頭，再不敢吱聲。
　　楊廣漢收回手臂，像沒事壹樣向陸林北笑道：“讓我猜猜，陸少校親自來見我，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嗯，很重要，在趙王星上，大概只有楊先生能幫我們這個忙。”陸林北不急於說出請求的內容。
　　楊廣漢也不急於詢問，而是打量陸林北，“我仍然是融合人。”
　　“明白。”
　　“甲子星的系統只要下令，我必須與它連接，還有農星文……他雖然有段時間沒出現，但我也要服從他的命令。抱歉，這不是我願意不願意的事情，而是必須如此，我不會假裝自己有多厲害，從妳這裏騙取重視。”
　　“楊先生的直率，只會讓我更加尊重妳。我也不繞彎子，翟王星艦隊在找甲子星軍隊的節點，我的任務是協助艦隊完成任務。”
　　“首先，我不知道節點的位置，其次，就算知道，也不敢透露。陸少校不會在意吧？”楊廣漢笑道。
　　“當然不會在意，我只希望楊先生替翟王星向甲子星傳遞壹些信息。”
　　“這個我能做到。”
　　“翟王星想不明白，甲子星為什麽要參與這場戰爭呢？癸亥被誰刪除，甲子星人應該比誰都清楚，卻心甘情願替名王星打頭陣，我們感到難以理解。”
　　“我會替妳們傳遞這條信息，但是——”楊廣漢笑著搖搖頭，“我不相信翟王星真會想不明白。”
　　“至少我自己想不明白。”
　　“為了爭權。甲子星人也是人，癸亥是當之無愧的領袖，他從來沒想過要培養接班人，所以當他被刪除之後，甲子星沒人再能稱得上‘當之無愧’，連接近的人都沒有。權力這種事情，最怕人人都覺得自己有機會，甲子星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農星文沒能上位嗎？”
　　“哈。”楊廣漢想要嘲笑幾句，又憋回心裏，“他根本沒有出現，如果這是妳想打聽的事情之壹，我可以直接告訴妳答案，農星文躲起來了，據我所知，沒在任何地方出現過，包括甲子星。妳說得沒錯，有部分甲子星相信是農星文刪除癸亥，對他恨之入骨，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成為甲子星的新領袖。”
　　“所以甲子星現在群龍無首。”
　　“是不是‘群龍’，我不知道，但‘無首’是壹定的。王晨昏雖然死了，名王星的影響力還在，大家基本上有壹個共識：誰能得到名王星的公開支持，誰就是新的首腦。”
　　“聽上去這位新首腦不會很有前途。”
　　“哈哈，走壹步算壹步吧。我說的這些事情，翟王星肯定都知道，妳們軍情處在甲子星的情報網表面上被摧毀，暗中肯定還有剩余，應該能打聽出這些信息。”
　　“我還有壹件事要請楊先生幫忙。”
　　“請說，能幫上的，我不會拒絕。”
　　“當甲子星本土遭到攻擊的時候，請告訴我壹聲，甲子星的情報網很可能無法及時傳遞信息。”
　　“被誰攻擊？妳們翟王星嗎？”楊廣漢臉色微變。
　　“嗯，時間大概是在三小時以後，最多不超過十二個小時。”
　　楊廣漢忍不住笑了壹聲，“假設翟王星早早派出星際艦隊——妳們以為兩星聯盟沒有自己的太空艦隊嗎？”
　　“我沒說進攻來自星際艦隊。”陸林北稍壹停頓，“老處長雖然去世，但是留下壹筆重要的遺產，就在甲子星上。”
　　從這壹天起，“老處長”成為枚利濤的專屬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