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無形的拜訪

　　李峰回身體裏充滿幹勁兒，壹連幾天對著微電腦顯示器，癡迷於飛速掠過的滿屏代碼，好像那是八大行星最精彩的電影或者小說，遇到關鍵處，還要暫停壹下，務必看個明白。
　　他很少睡覺，偶爾吃點東西，即便去廁所的時候，手裏也要捧著微電腦，時不時叫壹聲好，或者滿臉困惑地自言自語，“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設置這個參數？它真有含義，還是無用的冗余數據？”
　　漸漸地，他啟動另壹臺微電腦，開始試著自己編寫程序，寫得特別慢，往往寫三行刪兩行，對剩下的壹行壹個勁兒地搖頭，不是十分滿意，於是又扭頭看陸林北送來的那些程序。
　　代碼壹行行地緩慢增加，即將完成的時候，李峰回陷入困境，寫壹行，刪壹行，甚至刪兩行，怎麽都不能滿意，實在無計可施的時候，他就咬牙硬寫下去，然後對程序進行測試——與那些他曾經瞧不起的某些程序員壹樣，李峰回也將希望寄托在運氣上。
　　如果陳慢遲還在的話，他甚至會求她給程序算壹命。
　　他的運氣不太好，測試總是不成功，最好的壹次進行到百分之九十壹，就在他默默禱告的時候，程序毫不留情地陷入崩潰。
　　李峰回怒不可遏，抓起微電腦就要往地上砸，被別人攔下。
　　喬教授抓住他的壹只手腕，冷冷地看著他。
　　喬教授極少鍛煉，手掌這時卻分外有力，李峰回居然掙脫不掉，然後他想起來，自己太久沒健身，也沒好好吃飯和睡覺，早已是力不從心。
　　“妳什麽時候來的？”李峰回的怒氣迅速減弱，將微電腦送回桌面上，笑道：“虧得沒砸，這臺微電腦挺貴的。”
　　“我壹直沒走，妳以為這些天裏是誰給妳定餐、收拾屋子？”
　　李峰回掃壹眼亂七八糟的屋子，沒發現哪裏有收拾過的跡象，但他確實不記得自己曾經定餐，卻壹直沒餓著，“妳說‘這些天’？”
　　“對。”
　　“多少天了？”
　　“自從陸林北委托陳慢遲送來壹堆病毒，已經過去五天零七個小時。”
　　“這麽久？”李峰回大吃壹驚，余光掃見周素雷坐在自己的床上，“妳們兩個壹直留在這裏陪我？”
　　喬教授不耐煩地說：“妳忘了，是妳請我倆過來暫住壹段時間，我們連租的房子都給退了，不留在妳這裏，還能去哪？”
　　李峰回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腦子糊塗了。對，是我請妳們過來住的，還買來床墊子，本來想著請人過來隔兩間臥室出來……”
　　“現在這樣挺好，周素雷睡覺沒聲音，妳呢，幾乎不睡覺。”
　　“不是我不想睡覺，而是……這些程序太有意思了，從前我有點小瞧曾博士，現在看來，他確實有壹點真本事，明明是異想天開，偏偏就做成了。”
　　“之前妳還說，曾博士擅長從別人那裏偷取成果。”
　　“我說過嗎？嗯，像是我說過的話，沒錯，曾博士這個人有前科，未必能夠改邪歸正，他現在位高權重，不必偷取成果，可以直接奪取。陸林北來過了嗎？”
　　喬教授看壹眼周素雷，“沒有，陳慢遲說訓練營不給假，她丈夫出不來。我懷疑陸林北根本不在什麽訓練營裏，而是被關在官方的秘密實驗室裏，接受妳所謂的‘異想天開’式的改造，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咱們根本認不出他，連他妻子都認不出來。真是壹樁悲劇啊，可惜，他就是這麽執迷不悟，沒準還主動接受改造呢，他有星際孤兒的通病，自卑的同時，極度渴望獲得外界的認同，哪怕是壞人、惡人的認同，他們也要。”
　　“妳又假裝自己是心理醫生了？”李峰回笑道，暫時忘記那些無法運行的代碼。
　　“什麽叫假裝？我看過壹些專業書籍，而且擁有豐富的從業經驗，陸林北的星孤癥就是我治好的。妳現在也有點不正常，讓我給妳治治吧。”
　　李峰回搖搖頭，“真有本事，妳用在老雷身上。”
　　“他是生理疾病，與心理疾病不是壹回事，這個我懂。”
　　李峰回不想再爭辯，頹然坐下，目光又壹次轉到顯示器上，“為什麽行不通呢？如果曾博士在這裏……不不，絕不接受他的幫助，陸林北在也可以，至少能向我解釋壹下具體細節，給我壹點啟發。”
　　喬教授冷笑道：“計算機是妳的專長，妳這麽厲害，幹嘛不學陸林北，也進到機器裏面？那樣的話，妳倆就能隨時見面了，他扔來壹段數字，妳回壹段代碼，肯定聊得投機。”
　　李峰回早已習慣老朋友的冷嘲熱諷，毫不在意，反而點點頭，“妳說得有點道理，可我不想變成程序，陸林北因為種種偶然才保持本性，我要是接觸人機融合，下場肯定和伍秀實壹樣。”
　　“妳說的‘偶然’，其實是女人吧，陸林北因為貪圖美色而逃過壹劫，真是對咱們這些人的諷刺。”
　　“我倒不覺得是諷刺，而是……妳說我現在這個歲數，找女朋友還來得及嗎？”
　　喬教授布滿皺紋的眼眶裏，明明充滿火焰，射出來的目光卻比寒冰更冷。
　　李峰回訕笑道：“肯定是來不及了。”
　　“相信我，妳有更強大的理智、更堅定的意誌，用不著學習陸林北那種人。”
　　“其實老北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沒有妳說得那麽不堪。”
　　“嘿，他是間諜，這就足以說明壹切。”
　　“枚潤恒也是間諜，還是間諜頭子。”
　　“即便枚潤恒還活著，我也會說，他的人生很失敗，什麽都沒留下，差壹點身敗名裂，這才幾年工夫，應急司已經沒了，農場也在走下坡路。對這壹切，枚潤恒早有預見，但是他做過什麽？沒有，因為他是‘聰明人’，深諳生存之術，看見當看不見，只要不影響自己，天塌地陷也無所謂。”
　　喬教授經常毫無來由地變得憤世嫉俗，李峰回同樣習以為常，有壹搭沒壹搭地聽著，目光轉向顯示器，百無聊賴地輸入代碼，再冷酷地壹壹刪掉，視而不見，心思全在別的地方。
　　因此，當代碼壹行行自動生成的時候，他完全沒註意到，反而是喬教授結束演講，提醒道：“嘿，妳的微電腦挺不錯，會自己寫代碼，還挺像回事。”
　　李峰回猛然醒悟，目光終於回到顯示器上，大吃壹驚，“這是病毒！”正要啟動殺毒軟件，突然又停下，看著代碼壹行行出現，長長地哦了壹聲，“原來是這麽回事。”
　　“怎麽回事？”
　　“陸林北來了。”
　　“在哪？”
　　“在這裏。”李峰回指向微電腦。
　　“他這壹招，和當初那個趙帝典很像。”
　　“不是很像，就是壹回事，至少源出同門。”
　　代碼自動寫了幾十行，停止不動。
　　“他怎麽不直接說話？我記得趙帝典能借助機器說話。”喬教授道。
　　“陸林北也能，但他受到嚴密監控，出來壹趟不容易，在我這裏只能停留幾分鐘。”
　　“已經走了？”
　　“對，我會將自己的疑惑寫出來，下次他來的時候，可以直接解答，或是帶回去研究。”
　　“嘿，妳忘記壹件事吧？”
　　“忘記什麽？”
　　“老雷還等著見他呢。”
　　“對對，差點忘了，老雷非要見他嗎？看這些程序，陸林北被看得壹定很緊，在網絡中並不自由，壹旦被官方發現……好吧，我將這條要求加進去，讓他想辦法。”
　　雖然是李峰回的家，喬教授的目光卻冷酷得像是要將主人掃地出門，李峰回急忙改變說法。
　　“老雷的性格妳是了解的，認準壹件事，到死不改，而且不會忘，這幾天他總是問起陸林北。”
　　李峰回點頭道：“是我的錯，我被這些代碼弄得神誌不清，給陸林北寫信之後，我得好好睡壹覺。”
　　李峰回使用微電腦寫了壹封信，直接轉為加密代碼，普通的人和程序永遠也讀不懂這些數字，陸林北如果站在顯示器前，同樣不明其意，可他身處網絡之中的時候，只看代碼，反而能夠輕松破譯。
　　周素雷坐在唯壹的床上，李峰回躺在墊子上，打個哈欠，向喬教授道：“那些代碼消失的時候，叫醒我。”
　　“嗯。”
　　李峰回很快入睡，喬教授從鼻孔裏噴出兩團熱氣，“我快要成保姆了，墮落，真是墮落啊……”
　　雖然心裏不滿，喬教授卻天生是個認真的人，哪怕只是壹聲“嗯”，也視為承諾，背負雙手，在工作臺前面來回跨步，時不時看壹眼顯示器。
　　幾個小時以後，顯示器頁面終於發生變化，那些極少有人能看懂的代碼，迅速消失。
　　喬教授正要去叫醒李峰回，微電腦裏傳來聲音，“妳好啊，喬教授。”
　　雖然是機器的聲音，喬教授還是能聽出壹點熟悉的腔調，冷冷地說：“我不好，壹點也不好，妳看上去‘臉色’也不太好，有點虛，有點方，還有點綠。”
　　“哈哈。喬教授還是這麽會說話，我能和李先生說幾句話嗎？”
　　“李峰回向妳提起周素雷了？”
　　“提了，第壹條就說到他，但我不能停留太久……”
　　“那就下次再與李峰回聊天，這次先見周素雷。”喬教授不等得到回答，大步走到床邊，將周素雷拽起來，走向工作臺，靠近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周素雷從另壹個世界裏掙脫出來，看著微電腦，有點茫然，“這真是他？”
　　“是我，陸林北，妳好，周先生。”
　　“博士。”喬教授糾正道。
　　“妳好，周博士。”
　　“妳好。”周素雷雖然平時表現怪異，人卻溫和有禮，“妳聽說過‘貝鴻初’這個名字嗎？”
　　“雖然不知道是哪幾個字，但我連發音都沒聽過。”
　　“丁枚？”
　　“毫無印象。”
　　“姚盛茂？”
　　“沒……這個聽說過，地球時代原點理論的創始人。”
　　“妳聽過的那個神秘聲音，與這三個人有關，非常重要，重要到超出妳的想象，陸林北，妳做好準備拯救人類世界了嗎？”
　　陸林北突然想起來，這個周素雷好像是個精神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