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八章 壹件武器

　　枚忘真與陸葉舟自願留在基地，嘗試在專家們中間建立壹個小型的情報網絡，算是為趙王星的工作練手。
　　陸林北獨自返回大地號，下壹次前往甲子星的地空飛船，要在四十八小時以後出發，他有充足的時間。
　　首先，他去見三叔，口頭報告拜訪甲城的詳細過程，以及自己的壹些猜測，“雖然專家認為很正常，我還是覺得甲子星的人類有問題，太平和、太守規矩。”
　　“直接說妳的結論吧。”
　　“那是壹群機器人，但是做得惟妙惟肖，逼真程度遠遠超出七大行星的科技水平，但是我對此並不意外，甲子星與七大行星的科技發展方向截然不同，所以各有所長。”
　　“妳打算怎麽證明？抓壹個過來拆解？”
　　“當然不是，我有兩個計劃：壹個是想辦法弄壹臺金屬及芯片探測器，不過有翟王星‘鐵拳’的例子擺在前面，甲子星人的身軀可能也使用合成材料，探測器未必有效；另壹個是想辦法入侵甲子星的服務器，數據不會撒謊，能夠顯露真相。”
　　三叔的沈默總能讓人心中惴惴，陸林北也不例外，緊張地等候著。
　　“第壹個辦法已經用過，結論是甲子星人很正常，除了語言與風俗，與咱們沒有區別。”
　　“問題可能是在探測器上。”
　　“有這個可能，所以我也使用了妳的第二個辦法。”
　　“找到服務器的位置了？”
　　“找到了，在壹號光業農場，它是甲子星第壹座農場，規模最大，癸亥就是那裏的管理機器人之壹。”
　　“成功了？”陸林北問道。
　　“入侵成功，但是並沒有找到異常數據，只有壹件事情出乎專家們的預料，服務器的防護能力很強大，作為壹臺三百年前的商業服務器，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陸林北眼睛壹亮，“問題就在這裏！”
　　“專家並不這樣認為，他們說還有壹種可能，癸亥產生叛逆意識之後，自認為是服務器的主人，所以加強了防護。我認為這個解釋很合理。”
　　陸林北壹呆，因為他也覺得合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再入侵壹次。”
　　“妳比那些專家更在行？”三叔冷冷地問。
　　“我……在經緯號有些特別的經歷，讓我對數據比從前更敏感壹些。”陸林北盡力抵制臉紅的傾向。
　　三叔盯著陸林北，“我聽說過妳的經歷，進入控制中心，與機器融合，這讓妳覺得自己很特別？”
　　“我沒有覺得自己特別，只是覺得多了壹項技能，可以用得上。”
　　三叔再次陷入沈默，這回陸林北沒有緊張，因為他有壹點惱火。
　　“我壹直將妳當成調查員和分析員來培養。”
　　“我是調查員。”
　　三叔搖搖頭，“建立網絡、搜集情報，才是調查員的工作，妳更像是……壹件武器，妳把自己當成武器來用，我不是在指責妳的做法，但是如果妳堅持這樣做的話，我也只能將妳當成武器。我想我不需要提醒妳，作為壹件武器，會有怎樣的命運。”
　　從陳慢遲以外的人嘴裏冒出“命運”兩個字，陸林北覺得既突然又怪異，他已經快要忘了這是壹個普通的詞匯，人人可用。
　　三叔提出壹個嚴肅的問題，陸林北低頭想了壹會，擡頭道：“就這壹次，情況特殊，我必須這麽做……不得不這麽做。”
　　“妳做過的任何事情，不會因為妳覺得結束就結束，必要的時候，總會有人記起妳今日的所作所為，他們會說：陸林北？那個為了女人而奮不顧身的調查員？那個親自沖鋒陷陣的家夥？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陸林北知道，“意味著我不會受到充分信任，很可能得不到升遷機會。”
　　“壹般來說，我不關心，也不幹涉手下人的私生活，因為那是人性，只要別過分影響到工作，都在正常範圍內。可公私之間的界線在哪？我也不知道。老千是我最好的學生，包括我在內，人人都以為他不會受到私生活的影響，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農場與應急司，可事實打了所有人壹個耳光。”
　　“老千……”
　　三叔擡起右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現在又輪到了妳，當然，妳會說這不壹樣，沒錯，從妳的角度看，有許多不同，但是從我、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完全是壹回事，公私不分、以私害公、感情用事、缺乏責任、不堪重任……”
　　陸林北被說得面紅耳赤，目光低垂，很快又擡起來，迎視三叔的審視，但是默不做聲。
　　三叔也沒打算立刻要他開口，繼續道：“所以，不要再想著說服任何人，讓他們相信妳在解決私人問題的同時，也能解決官方的難題。妳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但這都不重要，關鍵是大家已經根據妳的行為，對妳做出判斷，這不是好事，因為妳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軟肋。”
　　陸林北的內心已經被擊得壹敗塗地，表面依然保持鎮定。
　　“接下來的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壹次破例，我只問壹次，而且是最後壹次，妳想好之後再回答。”
　　“是。”
　　“那個女人，值得嗎？妳們認識還不久，生活經歷、性格愛好截然不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曾經喜歡過枚忘真，甚至為她輟學。而這個陳慢遲，與枚忘真的差別，幾乎與跟妳的差別壹樣懸殊。所以，我很困惑，妳是怎麽了？對女人的品味變化這麽大？”
　　從來沒人如此直白地提出這樣的問題，三叔根本沒當這是壹個情感問題，而視為純粹的邏輯混亂，他指出來，希望對方給出合乎邏輯的解釋。
　　陸林北又壹次感到臉紅，但是依然堅持迎視三叔的目光，為表示他要“想好”，所以沒有立刻回答，等了將近壹分鐘才開口道：“值得。”
　　三叔等了壹會，見陸林北沒說更多的話，嗯了壹聲，沒有任何情緒，既非失望，也不是憤怒，更不是滿意，就像是隨口詢問價格，然後得到壹個數字。
　　“妳打算如何入侵服務器？”三叔問道。
　　三叔曾經組織過入侵，而且成功了，但陸林北不敢奢望會得到司裏的幫助，於是道：“找李峰回幫忙，利用規矩號的網絡，與甲子星連接。”
　　“無論結果如何，我需要妳寫壹份詳實的報告。”
　　“是。”
　　“以後妳每二十四小時都要寫壹份報告，手寫，直接交給我本人。”
　　“是。”
　　“妳可以走了。”
　　“是。”陸林北起身離開辦公室，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麽，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他終於得到三叔的支持，從此刻開始，拯救陳慢遲的行動，已被納入應急司的正式任務，需要的時候，他可以申請動用司裏的資源。
　　他失去壹份光明的前途，三叔極少直接誇獎某人，他剛才的話裏，隱藏著對壹名普通調查員的深切期望，如今這份期望沒有了，至少大打折扣。
　　經過與三叔的壹番交談，陸林北比去壹趟甲子星還要疲憊，但是心裏越發堅定。
　　壹回到規矩號，就有船員通知他去見船長。
　　裴曉岸正在自己的房間裏進餐，船上最大的兩間房歸茹紅裳和馬徉徉，身為船長，裴曉岸的房間只比標準間稍大壹些，桌椅床櫃等家具也都固定在墻壁上，吃同樣的便捷餐。
　　“要壹份嗎？”裴曉岸問。
　　“我待會再吃。”陸林北坐到對面。
　　“稍等。”裴曉岸是個講究餐桌禮儀的人，在吃食物的時候不願說話，而且從不大嚼大咽，就算是外面著火，他也要將嘴裏的食物充分咀嚼之後再咽下。
　　五分鐘之後，裴曉岸用餐完畢，仔細擦擦嘴，叫進來壹名船員，將餐具收走，等船員離開，他開口道：“聯委會同意將規矩號離開甲子星的時間推遲壹個月。”
　　“謝謝。”
　　“比賽輸了，我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且，規矩號能夠留下，還是妳自己的功勞。”
　　“我？我甚至沒辦法與聯委會的任何壹名成員交談。”陸林北覺得對方的話有點誇張。
　　“我能交談，但是並不能改變他們的決定，所以我通過軍情處創建壹項任務，讓他們無法拒絕，任務的具體內容就是測試妳的超能力。”
　　“嗯？”陸林北又吃壹驚。
　　“那款遊戲遍布七大行星，就連眾王星也出現它的身影。規矩號發生的事情是壹次預警，已經引起官方的重視。可遊戲存在於無數臺私人微電腦上，聯網的話，會顯露痕跡，如果玩家只用局域網連接，就會完全脫離監管。所以，徹底刪除遊戲這條路，很難走得通。所有行星都面臨壹個問題：如何應對遊戲在玩家中間激起的叛逆情緒。”
　　“給他們工作和上升渠道，讓他們有事可做。”
　　“那是壹個辦法，但是太復雜、太迂回，不能立時見效。我想到了妳，比賽之後，我壹直在想妳那項超能力意味著什麽。”
　　“它算不上超能力，只是……對機器比較習慣。”
　　“叫什麽不重要，但妳的這種‘習慣’極有開發價值，前景廣闊，或許可以用來解決遊戲帶來的問題。所以我說服聯委會，就在甲子星進行測試，在這裏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外交糾紛。而且，這也是妳的計劃，對吧？”
　　“對。”陸林北點頭，心想，被三叔說中了，他正在被當成壹件“武器”，或許三叔已經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給他壹點暗示。
　　可即使三叔明說出來，陸林北的回答仍然不會改變。
　　“妳的下壹步計劃是什麽？”裴曉岸問。
　　“入侵甲子星的服務器。”
　　“很好，咱們想到壹塊去了。”裴曉岸露出微笑，“去找李峰回吧，這是壹項秘密任務，參與者不要太多，對李峰回也不要說得太詳細。”
　　“我能向副司長枚利濤透露嗎？”
　　“嗯……可以，他雖然還在應急司任職，但是很快就會被納入軍情系統，除他之外，不要再擴散，包括妳那兩個朋友。”
　　“明白。”陸林北告辭離去，雖然官方的計劃與他壹致，可是被當成“武器”的感覺，仍然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