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業余殺手

　　入夜之後，陸林北在壹座光業農場附近停車休息，這是早已選中的地點，遠離主路，農場幾個月前遭到破壞，電池、芯片和發電板已被搶掠壹空，只剩下壹片片空架子，人跡罕至，比較安全。
　　轉移路上不能生火，但是在夜色的掩護下，可以出車活動手腳，陸林北等三人需要飲食，向越阡不需要，自告奮勇去四周查看情況，以免發生意外。
　　看著程序人消失在夜色中，王觸木突然道：“我永遠沒辦法完全相信這種人，陸少校，妳是怎麽想的，竟然將他們引為心腹？”
　　“程序人嗎？他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我是說他們不可信，與價值無關。”
　　陸林北笑道：“真要爭論可信與否的話，普權會大概剩不下多少成員，普權運動也搞不起來。用人不疑，哪怕只是暫時同路，也要互相依賴。”
　　“妳說得沒錯，用人時可以不疑，但是得有預防措施，妳有嗎？”
　　陸林北緩緩搖頭，“對向越阡，我沒有任何預案，我相信他。”
　　王觸木步步緊逼，“我就是想問這件事，陸少校為什麽相信他？”
　　“因為我們曾經在數字世界裏坦誠相見。”
　　王觸木笑了壹聲，“我忘了陸夫人是融合人，陸少校本人也擅長人機融合，像妳這樣的人有壹個專用名稱，叫什麽來著？”
　　“遊戲人，因為我們都是通過那款遊戲獲得部分數字大腦。”
　　“提個有點冒犯的問題，妳們真覺得自己與普通人類沒有區別嗎？”
　　陸林北尚未開口，李放鳶道：“普權運動的目標之壹就是取消這些用來劃分人群的名詞，它們毫無意義，只是增加矛盾、制造沖突。融合人、程序人、遊戲人當中有好有壞，普通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王觸木，妳的多疑過頭了，懷疑誰有問題，就去找證據，沒有就要充分信任，千萬不要陰陽怪氣，現在的普權會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信任與團結。”
　　即便是在夜色中，王觸木的臉也明顯變紅，“是我想得太多了，主席說得對。我向妳道歉，陸少校，過去這些天裏，妳做的工作比任何人都要多，尤其是比我多，我沒有理由對妳產生壹丁點的懷疑。”
　　“嘿，咱們是戰友，就該暢所欲言，我寧可大家觀點不同，然後慢慢磨合，也不願意表面和諧，背後裏互相捅刀，這種事情我之前在理事會那邊見多了。”
　　王觸木伸過手來，笑道：“我有預感，陸少校以後會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壹。”
　　陸林北握住伸來的手，“我相信這個‘以後’很快就會到來。”
　　李放鳶在兩人肩上同時拍了壹下，“這才對嘛，等到普權運動獲得成功，咱們可以壹塊去釣魚。陸少校也是星際孤兒吧？”
　　“嗯，在農場長大的孤兒，我妻子也是，她在孤兒所長大，十幾歲就跑出來流浪。”
　　李放鳶嘆息壹聲，“咱們是同命人，我被寄養在人家，待遇稍好壹些，可是……我想妳們都明白，無論生長在哪裏，星際孤兒都被視為‘受幫助者’，需要感恩，需要報答，否則的話就被視為人品不好。可我很早就在想：辛苦養育的親生子女都有可能不念父母的好，為什麽星際孤兒就壹定要成為‘好人’呢？咱們得到的是次級待遇，卻必須給出高等回報，為什麽呢？星際孤兒是特殊品種嗎？被註入過特殊基因嗎？如果收養就能培養出‘感恩’，那麽所有嬰兒都應該被送到別人家裏去，人類豈不是會變得完美？這些問題從來沒有人回答我，連提出來都會遭到白眼。”
　　陸林北道：“沒錯，就是這種感覺，從記事的那壹刻起，我就總覺得自己需要加倍努力，不敢稍有松懈，我身邊的孤兒都是這樣，同樣壹件東西，農場子弟隨意獲得，我們卻要努力爭取。”
　　“生活很累。”
　　“很累，大部分人堅持不到最後，在人生的某壹時刻選擇認輸，承認自己低人壹等，老老實實去做那些低端的工作，甚至去流浪，而少數堅持下來的人，心裏總是藏著不滿。”
　　李放鳶雙臂在胸前交叉，分別與站在兩邊的同伴握下手，“但是現在不同了，咱們在為自己的事業奮鬥，享受過程，也承擔責任，就有壹點，不必關心別人的評價，也用不著再有這樣的念頭：我的上升道路即將走到盡頭，上頭的風景雖然更好，但是不屬於我。所有的星際孤兒從此自己為自己做決定，可以繼續努力往前走，可以停下欣賞風景，甚至可以倒退回去做想做的事情，唯壹的阻礙就是妳的夢想不夠大。”
　　“說得太好了。”王觸木先與李放鳶握手，然後特意探身過來，又與陸林北握下手，“我要再次道歉，我加入普權會的時間不長，滿腦子還是人類權利的觀點，但是對人類的定義十分狹隘。”
　　“我加入的時間更短，咱們都在學習過程中。”
　　三人同時大笑，通過壹番交談，拉近了距離，相互間也做了壹次掂量，陸林北心裏突然冒出壹個奇怪的念頭，正想開口詢問，向越阡走回來，打斷了三人的交談。
　　“有外人過來。”
　　陸林北微微壹驚，立刻向王觸木道：“帶李主席上車，外面的事情由我來處理。”
　　王觸木深深地看了他壹眼，說聲“好”，護著李放鳶回車裏，李放鳶本人倒不當回事，“嘿，陸少校，需要戰鬥的時候別忘了車裏還有兩名戰士。”
　　這句話提醒了陸林北，立刻道：“別回車裏，去農場裏面躲壹陣，我叫妳們的時候再出來。帶上槍。”
　　王觸木稍壹猶豫，又說壹聲“好”，與李放鳶匆匆走向附近的農場。
　　向越阡道：“兩輪車兩臺，乘坐人數未知。”
　　“如有意外，第壹輪戰鬥之後，立刻去保護李主席。”
　　“剩陸少校壹個人？”
　　“別管我。”
　　“是。”
　　兩人都拿出槍，站在車前，假裝保護車裏的人，壹個站車頭，壹個車尾。
　　遠處燈光亂閃，隨後是車輪碾壓野草的聲響，幾分鐘後，燈光停下，對面壹個聲音問道：“妳們也是逃難的人嗎？”
　　“對，麻煩將車燈關掉。”陸林北回道。
　　車燈等了壹會才被關閉，有人大步走來，稍近壹些，陸林北認出是四個人，兩男兩女，於是示意向越阡留在原地，自己迎上去。
　　再近些，陸林北看出對方像是壹家人，心中稍安。
　　老年男子笑道：“妳們居然有車。”
　　“不怕妳們笑話，車是從路邊揀來的，居然還能啟動，我們也很意外。”
　　“哦，所以妳們來這裏，想再‘揀’幾塊電池吧。”老年男子立刻會意。
　　陸林北也笑道：“是啊，可惜這裏什麽都沒剩下，電池早就被人拿光了。”
　　“戰亂就這點不好，人人都想著自保，想將好東西留在自己手中，結果是社會架構被破壞，人人難以自保。”
　　“說得太有道理了，妳是大學老師嗎？”
　　“哈哈，我是壹名農夫，真正的農夫，種植莊稼，不是發電板。這裏真的沒有電池了？”
　　“我們仔細搜過，壹無所得，妳們也可以進去看看，或許有意外收獲。”
　　“我猜也不會有電池，就不浪費時間了。妳們兩個人乘坐壹臺車？有點浪費啊。”
　　對方總是盯著那臺車，陸林北的警惕迅速升高，臉上仍保持笑容，“在別人手裏才覺得浪費，在自己手裏就不覺得了。”
　　“哈哈，說得對。嘿，向妳打聽壹件事，然後我們繼續上路，不再打擾妳們了。”
　　“請說。”
　　對方沈默了兩三秒鐘，然後不知是誰先開始，很可能是同時，六人拔槍互射。
　　陸林北射出三枚子彈，身上中了壹槍，還好那只是普通子彈，能被他穿的防彈衣擋住。
　　他向側方撲倒，接下來就沒他什麽事了，槍聲又響了壹陣，對面的四個人撲通、撲通倒下，陸林北再擡起頭時，戰鬥已經結束。
　　向越阡以壹敵四仍占上風，機器身軀在這種時候尤其有用，他快步走近，過程中又開幾槍，確保敵人不會突然發動反擊。
　　陸林北爬起來，胸口壹陣劇痛，防彈衣擋住了子彈，卻不能化解全部動能，他顧不得自己的傷情，走過去使用槍上的小燈查看四名死者的狀況。
　　從容貌上看，他們真像是壹家人，父母與子女，陸林北感到心慌，坐在草地上，關掉小燈，擡頭道：“他們大概只是想搶車上的電池。”
　　“嗯。”向越阡仍然保持警惕，蹲下來，壹手拿槍，另壹只手檢查四人攜帶的物品，沒發現異常，又起身走向兩輪車。
　　陸林北解開防彈衣，在胸口輕輕地按了兩下，疼痛立刻加重，他懷疑自己很可能骨折。
　　向越阡走回來，“他們確實是壹家人，也是農夫，應該就住在附近，但他們也是業余殺手。”
　　“嗯？”
　　向越阡亮出壹臺微電腦，播放壹段視頻，不顯示圖像，只放聲音。
　　“普權會已經完蛋了，老鼠窩被毀，老鼠們正在瘋狂逃竄。我不知道政府是怎麽想的，但是我覺得壹定要趕盡殺絕，不能讓老鼠再度繁殖。所以我要放出懸賞，以明光市為核心，方圓壹千公裏以內所有品行端正的居民，妳們聽好了：殺死壹名普權會成員，能領五千點，殺死壹名低級軍官，壹萬點，中級軍官三萬點，有名有姓的高級將領，十萬點，我這裏還有壹份名單，上面的每個人都值至少壹百萬點……”
　　向越阡結束播放，“理事會不想承擔暗殺的責任，所以借助私人機構發出懸賞，這四位被貪念驅使，出來賺外快。”
　　“非要壹家人出來嗎？”
　　“人多好辦事，但他們又不相信外人。”
　　陸林北嘆息壹聲，勉強站起身，向越阡道：“妳受傷了？”
　　“我沒事，去將李主席他們叫回來吧。”
　　“是。”向越阡跑向農場，大聲道：“沒事了，可以出來了！”連叫三次，沒得到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