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最有趣與最痛苦

　　枚千重將紙條看了又看，扔在桌上，笑道：“妳相信他的鬼話嗎？”
　　陸林北帶著陳慢遲乘公車前往外交公寓，半路上與枚千重聯系，得到另壹個地址，於是換乘車輛，前往老城區的壹幢高樓。
　　陳慢遲留在客廳裏，陸林北與枚千重在另壹間屋子裏單獨交談。
　　枚千重饒有興趣地聽完全部過程，中途沒插話，最後才發問。
　　陸林北聳下肩，回道：“當然不，我相信這是壹次試探，崔築寧沒辦法拉攏陳慢遲，所以決定將我壹同拉過去。”
　　枚千重搖頭笑道：“妳總是特別想為陳小姐說話，好吧，我承認這是壹個跡象，崔家有可能想將妳和陳小姐壹塊拉攏過去。現在的問題是，那架無人機是誰的？”
　　“有幾種可能：壹是極端分子，他們可能已有成熟技術；二是崔家，他們故意安排的，這能解釋崔築寧為什麽會提前知情，還能逃過射擊；三是關竹前，她想挑撥，或者幹脆將陳慢遲除掉；四是妳……”
　　“還有我的事？”
　　“既然是分析可能，就不能將妳排除掉。”
　　“也對，我的目的是什麽？”
　　“關竹前安排的這次合作，是妳的壹塊心病，壹旦泄露出去，妳在枚家將會受到許多指責，所以妳有動機想殺崔築寧，以及我。”
　　枚千重想了壹會，“妳列出四種可能……還有嗎？”
　　“暫時這些。”
　　“我來挨個反駁壹下，從後往前來：壹，如果是我想殺崔築寧，為什麽會被他提前知道，他還給妳壹張紙條？我若想殺妳滅口，那可不夠，還有葉子和忘真都得除掉，尤其是關竹前，她掌握壹切證據。”
　　陸林北點點頭，承認枚千重說的有道理。
　　“二，關竹前此時殺陳小姐毫無用處，在她眼裏，陳小姐已經招供壹切，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陳小姐究竟掌握多少秘密，而不是殺人滅口。”
　　“的確是這樣。”
　　“三，崔家自導自演，似乎……太簡單、太弱智了些，還不如先讓無人機掃射，假裝調查兩天之後栽贓到我頭上，這才合乎常理。”
　　“沒錯。”
　　“四，最近壹段時間裏，極端分子損失巨大，按說是有報復的可能，但是，用壹項新技術來暗殺妳和崔築寧？我沒有別的意思，似乎有點大材小用，妳現在不是繼承人了，而且也不能解釋，崔築寧為什麽會提前知情。”
　　“嗯，很有道理。”
　　“妳的結論呢？”
　　“結論？結論就是……我還是得與崔築寧聯系，他既然提前知情，就該掌握壹些證據。”
　　“但是……”
　　“但是我可能進入崔築寧的圈套：他正等著我主動聯系，好對我進行策反。”
　　枚千重擡起雙臂，笑道：“好，妳的計劃被批準了。”
　　“我的計劃？”
　　“去接受崔築寧的策反，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接受，難的是如何取信崔家，妳自己見機行事吧。但是，等他聯系妳，妳不要表現出任何興趣。”
　　“好。”陸林北沒有多說壹個字。
　　“我這邊會調查無人機的來源，給妳壹個確切的交待。”
　　陸林北稍壹猶豫，仍回壹聲“好”，他確實需要壹個結果。
　　枚千重起身，“葉子前天請妳們吃飯了？”
　　“是。”
　　“好，以後妳們每周互請，妳若有進展，可以告訴葉子。平時妳正常去外交公寓上班，如果事情實在緊急，妳可以直接聯系我，別叫我老千，叫‘千組長’，我會明白妳處於非常狀態。”
　　“明白。”
　　“於公於私，崔家都需要被解決，希望咱們能做成這件事。”
　　“我有信心。”
　　枚千重壹手搭在陸林北肩膀上，“我知道妳更擅長數據分析，但是調查員是咱們的必經階段，別像情報總局的丁普倫，以為走了捷徑，壹到關鍵時刻就露怯。好好努力，用不著管什麽慣例，姓陸壹樣能成為分析員。”
　　陸林北笑著點點頭。
　　客廳裏，陳慢遲恢復得很快，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正給陸葉舟算命，解讀牌面的可能含義。
　　陸葉舟聽得極為認真，時不時點頭。
　　看到陸林北出來，陳慢遲收起紙牌，“就是這些，記住，要小心個子比妳高出壹頭的女人。”
　　“記住了，還好，我女朋友沒我高，熟人當中也沒有比我高壹頭的。”
　　陸林北想起壹件事，向枚千重道：“我的車還留在原處。”
　　“不上車是對的，妳不用管，我會派人去檢查，沒問題的話送到妳家樓下。”
　　來到街道上，陸林北又壹次擡頭，這回只看到飛船，以及偶爾飛過的快遞無人機，再沒有可疑的物品。
　　陳慢遲也擡頭看了壹會，“妳還說這種事情不多？”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巧。”
　　“我覺得我需要壹把槍，妳也需要。間諜不是應該都有槍嗎？”
　　“在自家地盤上，只在特殊情況下才需要槍，但是我明天會申請壹下。”
　　時間已過中午，兩人找地方吃飯，餐桌上，陸林北問：“妳真在給葉子算命？”
　　“是啊，不太正式，所以收他八百點。”
　　“妳要不要……”
　　陳慢遲邊吸壹根面條邊搖頭，吃進去之後開口道：“跟妳在壹起挺有意思的，而且妳需要我，沒有我在前面帶路，妳能跑那麽快嗎？”
　　“我這壹輩子，就數這次跑得最快。”
　　陳慢遲微笑著點頭，領受這份功勞，“今天還有任務嗎？”
　　“應該沒有了。”
　　“我想去買壹些衣服。”
　　吃過飯，兩人去附近的店裏試衣服，看中之後留下地址，店家會用無人機快遞送過去。
　　陳慢遲主要是買褲子，給陸林北也挑了幾套，大部分是正裝，“妳適合穿，我看其他間諜都穿成這樣。”
　　陳慢遲最喜歡的東西還是各種小飾品，不問質地，只看造型與價格，前者必須繁復，後者必須便宜，超過壹百點，她連看都不看。
　　衣服用快遞，小飾品直接就能拿走，陳慢遲非常高興，寧願與陸林北步行回家。
　　陸林北能感覺到，陳慢遲就像是囚禁已久的動物重新返回自然，或者是流浪已久的寵物終於回到家中，正在壹點點地恢復本性。
　　而陸林北決定，無論命師背後的本性是什麽，他都會接受，因為他自己也有本性在慢慢顯露。
　　陸林北沒等到崔家的聯系，而是在半路上遇到了他們。
　　他正與陳慢遲穿過壹座不大的街區公園，遠遠望見崔築寧和兩名同伴坐在椅子上，扭頭觀看幾名老人在舞劍。
　　陸林北先看到，低聲向陳慢遲道：“妳先回家。”
　　“不。”
　　“那妳繼續往前走，在十米以外等我，我要是跑……”
　　“我也跑，我會跑得慢點，讓妳追上。”
　　“嗯，壹定要往前跑，不準回頭。”
　　“嗯哼。”
　　陸林北獨自走向崔家人，陳慢遲拎包往前走，超過十米以後停下，側身站立，用余光觀察陸林北這邊的狀況，順便將包整理壹下，以免跑步時礙事。
　　相距五米左右時，另外兩名崔家人起身走開，崔築寧扭過臉來，笑道：“陸先生和陳小姐真是……鎮定，有閑心逛街。”
　　陸林北點下頭，坐在椅子上，與崔築寧保持距離，“不然能怎樣？找老千對質嗎？”
　　“妳最好別將紙條給他看，但我不抱太大希望。”
　　陸林北笑了笑，不給回答。
　　“我知道，妳不相信我，我不意外，因為的確挺難，換成是我，也會想‘這又是崔家的詭計’。”
　　“我不想說得太直白，但是老千的計劃，怎麽會被妳知道？”
　　“問得好。我不是直接從枚千重那裏得到情報，而是那架無人機。”
　　“無人機？”
　　“我說過，崔家壹直在調查材料來源，‘鐵拳’是重點，但是導彈、間諜槍、無人機，這些極端分子弄成沒弄成的科技，都在調查範圍內。我們因此得知，許多人，應該說是許多機構，對這些科技很感興趣，應急司就是其中之壹。應急司改進了無人機，讓它具有實戰能力，最重要的是，應急司有權力刪除某些網絡通訊信息，從而掩蓋無人機的操縱痕跡。而且我們得知，昨天下午五點左右，枚千重申請使用壹臺配備武器的特制無人機，剩下的事情，我只需要猜測。”
　　“妳到最後才給我紙條。”
　　“因為我得確認妳是計劃的壹部分，還是受害者。妳是受害者，我才將紙條塞到妳手裏，本想很快向妳解釋，但是——妳們跑得很快。”
　　“申請使用無人機，會有記錄，老千到時逃不脫幹系。”
　　“對，但是這件事在應急司內部根本不會有人調查，妳我沒死，刺殺事件不存在，妳我死了，枚千重立下大功，應急司怎麽可能犧牲自己人？”
　　陸林北沒吱聲。
　　“時代變了。”崔築寧長嘆壹聲，他並不老，這時卻顯出幾分頹意，“家族這壹套很快就將吃不開，信息司正在改組，妳會聽到消息，崔家失去對信息司的全面控制，我們在引入新人，不問出身，唯才是用。”
　　“祝妳們成功。”
　　崔築寧笑了笑，扭頭看向遠處的陳慢遲，最終卻沒有提起她，“就是這樣，我來向妳解釋原委。”
　　“多謝。”
　　“而妳會向枚千重報告？”
　　“當然，這是我的職責。”
　　“理解，這也是家族調查員與非家族調查員的區別，忠誠度要高壹些，雖然家族的時代終將成為過去，我會懷念這個時代。”崔築寧站起身，“我不接網絡通話，如果妳想與我聯系，可以采取傳統壹點的方式，在妳的臥室窗戶上掛只氣球，我會發現它的。妳可以告訴枚千重這壹切，真的，我不在乎。再見。”
　　兩人握手告別，陸林北與陳慢遲匯合。
　　陳慢遲壹直在用余光觀察，看見他走近，終於松口氣，“不用跑？”
　　“這回不用。”
　　“他說什麽了？妳好像不太開心。”
　　陸林北盯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幾乎想要縱身壹躍跳進去，“咱們這壹行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與敵人猜來猜去，最痛苦的事情是與自己人也得猜來猜去。咱們又有任務了，自己的任務，不必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