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暑期作業

　　馬徉徉很喜歡自己的新身軀，符合他壹貫的審美標準，身材高大，但又不過分張揚，給人的第壹印象是隨和，他寧可像壹頭憨態可掬的棕熊，而不是張牙舞爪的雄獅。
　　新身軀也帶來壹些麻煩，比如要重新修改芯片，與網絡隔絕，以免壹不小心被刪除——底層系統的殺毒行動已經結束，但是程序人仍然保持謹慎。
　　官方機構提供修改芯片的服務，過程比較繁復，還要記錄在案，與許多程序人壹樣，馬徉徉寧願去找私人修改。
　　馬徉徉認得壹位“大師”，修改芯片既快速又完全，不留任何後遺癥。
　　“大師”的店鋪位於河心島上，這裏曾經堆滿垃圾，若幹年前被清理壹空，沒過多久，垃圾又悄悄回來，重新堆成醒目的“高樓大廈”，官方對此視而不見。
　　事實上，許多人喜歡這座島，慕名而來，失望而去，但是壹旦聽說島上出現新玩意兒，又會趕來，反復失望，樂此不疲。
　　馬徉徉白天登島，島上幾乎見不到人影，小徑蜿蜒曲折，馬徉徉熟悉得很，壹次也沒走錯，很快進入壹座小店，店門使用的也是電子垃圾，只有熟客才有把握壹次找準把手的位置。
　　店主是壹名年輕人，正趴在櫃臺上睡覺，被推醒後十分不滿，“剛剛上午十點！”
　　“總有人起得比較早。”
　　“肯定不是我。我認得妳嗎？”
　　馬徉徉從來不說自己的真實姓名，用來自我介紹的方式很簡單，解開上衣，將左胸膛打開，露出裏面的芯片組。
　　“修改芯片？”
　　“是。”
　　“妳們這些程序人真是奇怪，為什麽總要更換身軀呢？有什麽說法嗎？”
　　“沒有，純粹是個人習慣，我希望外貌能符合真實年齡。”
　　“有什麽意義？妳們的外表就算有壹百歲，力量還是與二十歲的年輕人沒有區別。”
　　“我說過，純粹是壹種習慣。”
　　“大師”年紀不大，脾氣卻很大，氣呼呼地拿出儀器，壹邊連接芯片，壹邊道：“程序人要什麽‘習慣’？三千點，先付錢，不講價。”
　　“壹千五百點。”
　　“嘿，我說過不講價。”
　　“但也不能隨便漲價。”
　　“妳來過？真討厭妳們這些程序人，更換身軀也就算了，每次還都完全不壹樣，讓人沒法記住。”
　　馬徉徉轉賬壹千五百點，“妳們這些遊戲人不也壹樣？每隔幾天就有人創造壹個‘新世界’，最近又流行什麽風格了？”
　　“還是‘未來風’和‘古仙風’占據主流，‘戰鬥風’、‘仿真風’勉強求生，其實都沒啥意思，萬變不離其宗，還是那些玩意兒。真懷念從前，只有那款遊戲能讓人沈醉其中，可惜，再也沒有嘍。”
　　“那款遊戲直接刺激大腦，實際上是在欺騙妳，讓妳以為壹切都真。”
　　“我知道，但是……生活嘛，總得有壹些欺騙和自我欺騙，說這些沒用，那款遊戲被刪除得幹幹凈凈，反倒是《母星領地》還活著，它已經存在多少年了？”
　　“據說壹直都在，可能有幾百年了。”
　　“幾百年，就算是壹塊石頭，也該變成粉末了吧？好了，妳可以走了，別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大師”收起儀器，倒下又睡，突然擡起頭，“妳既然來過，咱們就算熟人了，也可以說是朋友，但是妳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妳，這不公平。”
　　“抱歉，我不能隨意泄漏身份，也不想用虛假身份騙妳。”
　　“用不著，妳看上去像是個重要人物，向我透露壹點信息，咱們就算扯平了。”
　　“要看是什麽信息。”
　　“哈哈，真是謹慎啊。正在進行的談判能成功嗎？星際戰爭打了這麽多年，該結束了吧？”
　　“嗯，我確實了解壹些內情，但是……”馬徉徉的話成功引起對方的興趣，“我不能直接說出來，要先聽妳的看法。”
　　“我的看法？我跟這島上的垃圾壹樣普通，連個合法身份都沒有，哪來的看法？”
　　“妳既然感興趣，那就是有看法。說出來，我來加以判斷。”
　　“大師”恍然大悟，笑道：“聰明的做法，話從我嘴裏說出來，就不算妳泄密了。嗯，讓我想想，雖然有點看法，但是從來沒仔細想過……首先妳要明白，我根本不關心這場戰爭，我的家就在這裏，垃圾島，離島壹步對我來說就是外星，所以市政府清除垃圾，就是我眼裏的星際戰爭。”
　　馬徉徉露出推銷員般的完美微笑，“我能理解妳的感受。”
　　“大師”撇撇嘴，顯然不相信程序人的說法，“翟王星和大王星的戰爭已經進行多少年了？”
　　“五年零八個月，大王星艦隊三年前進入翟王星外太空，壹年零三個月前撤離。”
　　“這麽短嗎？我感覺好像有十幾年了。總之對我來說這是遙遠的戰爭，唯壹的影響就是生意壹天不如壹天，唉，反正從前也沒好太多。”“大師”雜七雜八地發了壹通抱怨，最後道：“和談有過許多次，但我覺得這壹次能夠成功。”
　　“原因呢？”馬徉徉很感興趣。
　　“往大了說，名王星向大王星宣戰快兩年了吧？還有趙王星，壹年前也加入星際戰爭，大王星以壹敵三，難以為繼，據說內部也有矛盾，反抗運動再度興起，這就是所謂的內外交困吧？”
　　“說得好，但是沒什麽新東西，全是大家知道的事情。”
　　“嘿，這不是考試。”話是這麽說，“大師”還是受激，“最近我和朋友們接到不少奇怪的生意，有人讓我們仿造身份。”
　　“這不奇怪吧，類似的生意壹直都有。”
　　“仿造自己的身份。”
　　“嗯？”
　　“感覺奇怪了吧？壹些人讓我們偽造他們本人的身份，有些人甚至壹次偽造幾十份。”
　　“目的呢？”
　　“我不知道，客人的身份也不能透露，跟妳壹樣，我也有需要保密的信息。”“大師”露出得意的笑容，好像在棋盤上將了對手壹軍，“不負責任猜測的話，他們大概是想掩飾什麽，比如聲稱某些郵件不是自己發出去的，妳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馬徉徉笑道。
　　“連那些曾經與大王星保持聯系的人，都開始想退路，我覺得這次和談會成功。”
　　“妳應該加入情報部門。”
　　“大師”伸展雙臂，打個哈欠，“我唯壹感興趣的情報就是客人什麽時候能恢復從前的水平，數量多，花錢大手大腳，從不還價，我說多少就是多少。”
　　馬徉徉又笑兩聲，轉身出門，終究沒有補錢。
　　“大師”喃喃道：“程序人比鐵公雞還鐵……還雞……應該怎麽說？”他趴在櫃臺上，很快睡著了。
　　馬徉徉沒有立刻離島，轉了個彎，來到另壹家“店鋪”，說是店鋪，連個門都沒有，在壹大堆垃圾當中凹進去壹塊，裏面供奉著壹臺微電腦，全息顯示器夜以繼日地顯示壹個畫面，壹個緩緩轉動的半透明球體，上面有壹圈字：命運悄悄轉動，世界時時變化。
　　微電腦前方有壹張用各種電子垃圾拼湊而成的桌子，經常有手掌按上去，中間出現明顯的凹陷。
　　馬徉徉也將右手放在凹陷裏，默默在心裏說了幾句話，同時轉走壹千五百點，今天他給的錢數比平時要多。
　　接到錢之後，球體上的字發生變化，“妳剛剛推動壹下命運，從而也在推動世界，推動妳自己”，十五秒鐘後，恢復從前的內容，時間分毫不差。
　　馬徉徉走出神龕，幾米以外，壹名醉醺醺的流浪漢哈哈大笑，“傻瓜！竟然給壹臺機器捐錢，妳根本不知道錢會流到哪裏。為什麽不給我？至少妳能看到我用錢買酒，喝到肚子裏……”
　　馬徉徉笑了笑，在流浪漢的叫喊聲中，走出垃圾迷宮，乘船回到對岸。
　　街上行人不少，而且壹天比壹天多，戰爭的痕跡仍然隨處可見，被炸毀的建築大部分尚未得到清理，但是最近壹個月裏，沒有導彈掉入翟京市，居民們趁機湧上街頭，或是購物，或是探親訪友，或是單純地想出來透透氣。
　　馬徉徉剛剛進入自己的車，從附近的壹堆廢墟裏突然飛出幾枚石子，準確地擊中車窗，三個孩子在廢墟後面露頭又消失。
　　馬徉徉搖搖頭，沒去追究，這些孩子就像生活在洞穴裏的小耗子，熟悉廢墟的每壹個碎塊，想抓住他們，需要出動壹個分局的警察。
　　信息聯絡部已經擁有專屬的大樓，馬徉徉進去的時候，機器認出他的身份，衛兵卻要再三確認，然後道：“抱歉，馬局長，我們必須……”
　　“明白，妳們壹點錯也沒有，應該抱歉的人是我，更換身軀太頻繁了些。”
　　衛兵笑道：“不算頻繁，不算頻繁。”
　　因為戰爭，信息聯絡部的主辦公區位於地下，馬徉徉剛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就接到通知去見部長。
　　趙肅征三個月前剛剛接任部長之職，他是李放鳶的心腹之壹，對於提升部門的地位很有幫助，但他不太喜歡這份工作，被錯綜復雜的部門關系弄得焦頭爛額，看到馬徉徉先是楞了壹下，“是妳嗎，馬局長？”
　　“是我。”
　　“更換身軀對妳有什麽好處？”
　　“不會產生依賴。”
　　趙肅征搖搖頭，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反對，“情報總局和軍情處又去理事會告狀了，說咱們逾越界線，侵占他們的職責範圍，妳得寫壹份報告，解釋情況，今天必須完成。”
　　“沒問題，下班之前我會交給趙部長。”
　　趙肅征吐出壹口氣，“為什麽不能將情報部門合而為壹呢？告訴我，從前的部長是怎麽對付那兩個部門的？”
　　“從前的部長是喬教授……”
　　“不是他，是另壹個，副部長，陸少校。”
　　“陸少校從來不做解釋，他將情報直接送到喬教授和李主席的桌上，證明信息聯絡部的價值。”
　　“所以他得罪許多人，連副部長都做不成。”
　　“陸少校是自願離職，他認為戰爭即將結束……”
　　“三個月了，談判還是沒有結果。算了，妳去忙吧。”
　　“是。”馬徉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用五分鐘查看相關文件，然後花半個小時寫完報告，設置成四點發送給部長辦公室，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微電腦發出特定旋律的滴滴聲，意味著有“熟人”入侵，馬徉徉無奈而又高興，向後靠在椅子上。
　　沒過幾秒鐘，全息顯示器裏出現壹張笑嘻嘻的小臉，“馬徉徉，妳又換身體了，舊的呢？送給我當玩具吧。”
　　“舊身軀已經銷毀，它也不是玩具。”
　　“哦，妳可真小氣。”
　　“陸曉星，妳為什麽進入網絡？得到允許了嗎？”
　　“當然得到允許，這是我的作業。”
　　“作業？”
　　“對啊，介紹家人和朋友，先從妳開始，然後是媽媽、爸爸和弟弟……”
　　“妳爸爸就是校長。”
　　“對啊，所以我更要好好完成作業。妳坐在那裏不要動，我錄壹小段就行。”
　　“妳打算怎麽介紹我？”
　　“這位是馬徉徉，我最好的朋友之壹，爸爸、媽媽讓我叫他馬叔叔，可我就叫他馬徉徉。他從事很重要的工作，但我不能告訴妳們，壹個字也不能透露。”陸曉星顯然在模擬對同學說話。
　　馬徉徉道：“我才只是‘之壹’嗎？”
　　“對啊，我在學校裏有兩個朋友，在網絡裏有七個朋友，此外還有三個朋友，妳是這三個當中的壹位。”
　　“其他人就算了，‘三個朋友’當中的另兩位是誰？”
　　“李峰回，他教給我許多有趣的知識，爸媽讓我叫他李爺爺，可他不同意，說自己沒那麽老，寧可被叫名字，所以是我的朋友。”
　　“還有壹個呢？”
　　“苗小姐，對她不能稱呼名字，必須是‘苗小姐’。”
　　“趙王星上的苗弱楓？”馬徉徉皺起眉頭，“妳甚至沒見過她本人。”
　　“在視頻通話時見過，她長得美，同學們都喜歡，還邀請我去趙王星玩兒，說是可以帶我去任何地方，是任何地方。”
　　“所以妳是被她收買了？”
　　“我希望人人都來‘收買’我。不跟妳說了，我要去錄爸爸和媽媽了。”
　　“我是第壹個？”
　　“對，妳是第壹個，因為妳是我的第壹個朋友。”
　　馬徉徉終於高興起來，“別關視頻，帶我壹塊去。”
　　“好啊。”陸曉星那邊的鏡頭轉向地面，晃了幾下之後，固定在前方，“這是我家，我的房間，接下來是走廊，先去哪裏呢？爸爸在書房，媽媽好像閑著……好吧，先去媽媽那裏。”
　　“今天是工作日，妳們壹家人都不用上班嗎？”
　　“今天是暑假第壹天，馬徉徉，妳不會將我的假期給忘了吧？”
　　“抱歉，剛剛想起來。妳媽媽不需要給人算命嗎？”
　　“需要啊，但是客人要等會才來，她現在應該閑著。馬徉徉，我能告訴妳壹樁秘密嗎？”
　　“說吧，我最喜歡聽秘密。”
　　“來算命的人都很傻。”
　　“哈哈，他們不傻，只是……千萬不要對妳媽媽說這句話。”
　　“當然，我又不傻。到了。媽媽，我進來了。”
　　畫面裏的房間擺滿手工制品，窗簾緊閉，燈光昏暗，處處顯得神秘，陳慢遲坐在正中間的桌邊，蓬松卷曲的長發幾乎垂到地面，臉色蒼白，眼眸出奇地明亮，成為屋子裏最神秘的形象。
　　看到女兒進來，她露出微笑，然後發現了攝像頭，“妳在錄什麽？”
　　“暑期作業，先跟馬徉徉打聲招呼。”
　　陳慢遲揮下手，“妳好，馬局長。”
　　“妳好，陸夫人。”
　　陸曉星向想象中的同學介紹道：“這就是我的媽媽，是不是妳們見過的最美麗的人？妳們別不服氣，我見過妳們的媽媽，誰也不如……”
　　陳慢遲笑道：“既然是作業，就嚴肅壹點，別胡說八道。”
　　“我很嚴肅。”陸曉星的臉出現在畫面裏，證明自己的神情確實嚴肅，“我媽媽受過傷，所以顯得有些虛弱，但那只是假象，她能壹手拎起我爸爸，壹手拎起我，然後還能擡腿踢人。所以，蔣松靈、蔡田甜，妳們兩個再敢欺負我，我就讓我媽媽出面報仇。”
　　馬徉徉猜測這就是陸曉星在學校裏的兩個朋友。
　　陳慢遲起身將女兒往外攆，“我不會幫妳打架，去找妳爸爸。”
　　畫面轉到外面的走廊，陸曉星繼續道：“她是這麽說，但是如果我開口求助，哼哼。總之妳們不要惹我，有好吃、好玩的東西都交出來。咱們現在去見我爸爸，就在隔壁，爸爸、媽媽總是離得很近，經常偷偷見面，以為我不知道。”
　　畫面停止，陸曉星還要多說幾句，“我爸爸是校長，妳們都見過，我就不用他來威脅妳們了，說實話，威脅也沒用，他根本不會幫我。唉，有這樣的父親，算我不幸，讓妳們得壹分。”
　　畫面進入書房，“看見了吧，這就是我爸爸，原點試驗學校的校長。”
　　“曉星，妳在幹嘛？”
　　“暑期作業，是妳布置的，不記得了？”
　　“記得，妳繼續。”
　　“沒了，同學們對妳都熟，用不著介紹。”
　　“等等，妳來得正好，跟忘真阿姨打聲招呼，她想見妳。”
　　“忘真阿姨也在嗎？太好了。馬徉徉，忘記說了，忘真阿姨也是我的朋友之壹，但是不能叫全名。忘真阿姨說是要送給我壹個弟弟來著，今天能到嗎？”
　　書桌上的微電腦裏傳來枚忘真的聲音，“我可沒說過要送給妳，是讓他以後叫妳姐姐。”
　　畫面轉向微電腦顯示器，裏面的枚忘真在展示繈褓中的嬰兒。
　　“這麽小，爸爸，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嗎？皺皺巴巴的。”
　　“所有人小時候都是這樣。”陸林北道。
　　陸曉星伸手去摸顯示器裏的嬰兒，“忘真阿姨，妳什麽時候帶他來啊？”
　　“等他會說話的時候吧，眾王星到翟王星的飛船不多。”
　　“他不能‘嗖’地壹下過來嗎？我會接待他。”
　　“他沒有這個本事。”
　　“那就不太好玩了。忘真阿姨，他的爸爸是誰？是我爸爸嗎？”
　　“呸，妳們想得美，別管是誰，反正比妳爸爸長得帥多了。”
　　陸曉星再次出現在畫面裏，神情依然“嚴肅”，“在這裏我要說句公道話，咱們的校長確實……不是最帥的，但也不醜，否則的話，媽媽怎麽會嫁給他呢？忘記介紹了，忘真阿姨在眾王星，開了壹家公司。忘真阿姨，妳究竟是做什麽的？”陸曉星扭頭問道。
　　“幫助其它公司處理信息。”
　　陸曉星小聲道：“據說就是商業……間諜。好了，下壹位將要訪問李峰回，壹個可愛但不服老的老頭兒。”
　　陸林北道：“馬徉徉，請妳留下來，我有幾句話要說。”
　　枚忘真那邊結束通話，“再見，替我向陳慢遲問好。”
　　“再見。”
　　陸曉星往外走，“在訪問李峰回之前，我要聲明壹句：喬教授不是我的朋友，從前不是，將來也不是……”
　　馬徉徉就聽到這裏，切換畫面，與陸林北交談。
　　陸林北直奔主題，“我剛剛得到消息，甲子星的第壹艘宇宙飛船三天之前已經出發，目的地未知。”
　　“陸少校和枚組長的消息還是這麽靈通，信息聯絡部還不知情呢。”
　　“我們使用了壹些特殊手段。”
　　“陸少校讓孩子們進入網絡了？”馬徉徉的語氣稍顯嚴厲，“底層系統的重啟與殺毒剛剛結束不久，也不知道癸亥究竟被刪除沒有，網絡環境仍然很危險……”
　　“我們在甲子星招募到情報員。”陸林北不得不打斷馬徉徉。
　　“哦，我還以為……抱歉，能在甲子星招募到情報員，是壹項了不起的成就。”
　　“枚忘真的功勞，她願意與信息聯絡部共享情報，但是妳們要付錢。”
　　“當然。”馬徉徉笑道，“甲子星派出宇宙飛船，是要參戰嗎？”
　　“飛船沒有安裝武器，目的地雖然未知，但肯定不是既有的各處太空中轉站，我們猜測，甲子星正在邁出星際探索的第壹步。”
　　“在這種時候？”
　　“對甲子星來說，這正是最佳時機，各大行星忙於交戰，順便問壹句，妳看過朱燦晨的分析報告了？”
　　“嗯，他認為星際戰爭會在壹個月以內結束，然後在十年至二十年之後，再次爆發。”
　　“誰也沒能解決光業公司的利益之爭，連普權會也不能。”
　　“陸少校應該留在部裏，或許……”
　　“沒有‘或許’，在目前的環境中，想讓光業公司放棄競爭，是不可能的，這與誰做理事長和公司總裁沒有關系。”
　　“原點。”馬徉徉知道陸林北想說什麽。
　　“對光業公司來說，原點沒變，他們的位置就不會變。幸運的是，整個世界的原點正在發生變化，而且不止壹個。戰爭是壹個原點，各大行星圍繞著它重新尋找位置，據我了解，魯王星、白王星因為沒有直接參與戰爭，正在迅速崛起，幾年之後，很可能就是他們挑起新的星際戰爭。數字大腦是另壹個原點，擁有特殊能力的孩子越來越多，今天他們還是少數，等到下壹次戰爭發生的時候，很可能會成為多數，在他們眼裏，星際戰爭大概會是壹種可笑的競爭方式。”
　　“陸少校希望曉星這壹代人能夠結束星際戰爭和光業公司之間的競爭？”
　　“可能需要兩三代人，但我抱有希望。”
　　“陸少校希望我做什麽？”
　　“申請星際探索計劃，甲子星剛剛提供壹個理由，如果能盡快找到適合人類生存的新行星，將會解決許多問題，包括星際戰爭。”
　　“僅僅是甲子星派出壹艘宇宙飛船，恐怕不足以勸說理事會制定星際探索計劃，而且這件事也不在信息聯絡部的職責範圍內。”
　　“追蹤癸亥呢？”
　　“我不明白，這與癸亥有什麽關系？”
　　“底層系統的重啟已經結束，但是誰也不知道癸亥是否被徹底刪除，恰恰在這個時候，甲子星派出壹艘神秘的宇宙飛船……”
　　“甲子星的某些融合人壹直試圖恢復癸亥。”馬徉徉已經明白陸林北的意思。
　　“將這個‘原點’拋出來，理事會將自行選擇壹個最合適的位置。”
　　“怕是蒙不過喬教授。”
　　“沒關系，原點周圍容得下任何觀點，他的反對沒準還會促進理事會做出星際探索的決定。”
　　“沒準這個‘原點’就是真的，甲子星人能做出這種事情。”
　　陸林北露出笑容，“再見，祝妳工作順利。”
　　“再見，祝妳生活愉快。”馬徉徉結束視頻通話，調出之前寫成的報告，準備加入壹些新內容。
　　他想，世間的事情，沒有真正的結束，只有壹個又壹個新的開始。
　　（全書完結）


後記
　　四十歲之後，我發現自己的幾個“秘密”。
　　首先，我是個天生的左撇子，發現這壹點是因為我換了剃須刀，從電動改成手動，然後某壹天我突然察覺到自己更習慣用左手持刀，壹點也不覺得困難。
　　我繼續觀察，發現但凡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比如拿筷子，用右手，但凡是中年以後新接觸的動作，用左手，如果雙手放在桌子上，不由自主想動的，肯定是左手。
　　最奇怪的事情是，我完全不記得“糾正”的過程，從小到大，很自然地使用右手，雖然拿筷子的姿勢壹直不太標準，導致效率比較低下，夾不起圓滑的食物，在餐桌上時常敗北，但我將這種現象歸因於小時候的散漫，直到發現左撇子的秘密。
　　曾經有壹個左撇子的我，不知是過於羞怯，還是什麽原因，壹直躲在後面，人生過半，它才出來打聲招呼，默默地做些不起眼的小活兒。
　　在我的小說裏，主角總是堅忍不拔，無論承受多大的壓力，也不肯放棄原則，結果我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放棄天生的習慣，被改變得如此徹底，即便是發現秘密之後，也不想重新開發左手的功能。
　　面對這樣壹件小事，我走到了十字路口：左轉是憤世嫉俗，批判自己的軟弱，屈服也就算了，竟然從未自覺，真的就像短視頻裏的那些接受家長或老師考驗的小孩子，面對“壞人”的食物誘惑，興高采烈地說“好啊”；右轉是隨波逐流，告訴自己這就是壹件小事，小到多想壹會都顯得些有病態，大多數人畢生都不會發現自己的天賦，壹名數學天才可能在做推銷員，與此同時，壹名社交天才可能在啃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專業書籍，而許許多多的左撇子跟我壹樣，在兒童時期的某壹刻，興高采烈地加入“右手黨”。
　　既然是十字路口，就不止有左右，還有繼續向前的路：壹切保持原樣，將左手當成獎賞，好像家裏使用多年的老物件，突然被證明是文物，不值錢，但是可以偶爾拿出來小小地炫耀壹下，比如鼓動妻子不熟練地使用左手，然後——這種遊戲壹兩次就夠，千萬別多。
　　第二個秘密則蘊藏著壹些現實的痛苦。
　　我竟然有智齒，比左手天賦隱藏得更久，我曾經用目光、舌尖、手指仔細查過自己的牙齒，確認是二十八顆，壹直很高興，因為我聽說智齒出頭的時候會有些疼痛。
　　現實總是熱衷於打臉，我的智齒不會出頭了，因為它們是阻生齒，橫長，完美地藏身在牙齦下面，從未被我發現，直到其中壹顆引發炎癥，疼得我夜不能寐，它們以最張揚的方式通知我：妳有智齒，而且得忍受比出頭更劇烈的疼痛。
　　智齒但凡有左撇子壹半的羞怯，我也能與它們和平相處，但是現在沒辦法了，只能決壹死戰，做壹個了結：春節之後，天暖之時，選壹個無風無雨、無霜無雪的良辰吉日，請壹位牙科高手拔刀，來個壹刀兩斷。
　　我的面前沒有十字路口，只有壹個急轉彎。
　　最後壹個秘密有點驚悚。
　　我是扁頭，註意到這壹點並非源於自我觀察，而是發現如今小孩的頭顱普通都是圓的，而且有越來越圓的趨勢。
　　經過手掌撫摸、兩面鏡子的反射以及第三方的觀察，我確認自己是扁頭。
　　當然，我不會滿足於自己做扁頭，很高興地發現這是壹個時代現象，我這壹代人普遍扁頭，不分男女，也不分人種，然後不知從哪壹年開始，圓頭開始逐漸增多、迅速增多，在兒童中間已經成為絕對主流。
　　我跟我媽說起這件事，她立刻回我壹句，“南北頭，不好看。”
　　連審美標準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事情到此為止還比較尋常，可是壹旦註意到這件事，我就忍不住觀察某些人的側面，或者上面——《權力的遊戲》某壹季，有個鏡頭俯拍龍母的頭頂，好家夥，那不是圓頭，而是長頭。
　　我能猜得到，這十有八九是發型的原因，因為往往是留有特殊發型的女演員，頭型在“南北”的路上走得更遠。
　　但有壹點是肯定的，人類的頭顱正在進行由扁到圓的過渡，而個別心急的人已經開始由圓變長。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什麽？
　　看過《異形》的人都明白我想到了什麽。
　　我有壹點惶恐，感覺就像是——我站在了別人的十字路口上，對方開著鏟車，我赤手空拳，對方在做選擇，而我必須精準猜出結果，好提前避讓……
　　我是壹個擅長安慰自己的人，不會在別人的十字路口上站太久，我對自己說：別擔心，妳沒發現這是壹個漫長的過程嗎？過渡將在無聲無息中完成，扁頭壹族不會受到迫害，少壹點胡思亂想的話，甚至不會有所察覺。
　　我還要對新壹代說：我接受現實，心平氣和，所以別擔心，在進化的道路上狂奔吧，不必搭理我這樣的陰謀論者。
　　陰謀論是個好東西啊，無需調查，無需閱讀任何艱澀的文獻，坐在家裏就能將壹切疑惑解釋得清清楚楚，從宇宙到個人，都不在話下。
　　但陰謀論也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們說人類社會被某個秘密集團控制，那又能怎樣呢？生活還是生活，我們連這個“集團”在哪都找不到，需要動手解決問題的時候，仍然只能從自己和自己周圍開始。
　　誰也沒辦法證明陰謀論是錯的，但是將它從生活中剔除，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壹下子沒收住，這篇文章掉入到大家深惡痛絕的升華階段，簡單總結壹下：許多看似壹盤大棋的計劃，與陰謀論相似，有亦可，沒有亦可，對現實影響甚微；許多生活中的痛苦經歷，也許有最簡單的解決方法，雖然痛上加痛，過後卻能連根拔除；許多變化在不知不覺中發生，回頭再看，變化者本人也說不清詳細過程。
　　《星諜世家》到此結束，看上去倒像是壹個開頭：戰爭仍未結束，星際探索剛剛重啟，癸亥不知是否真被刪除，甲子星人正在遠離普通人類，像是在策劃什麽……
　　這就是“新原點”，喜歡這本書並且喜歡幻想的讀者，請繼續。
　　老生常談也得談，感謝所有讀者，對我來說，妳們是寫作的最大動力，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虎年虎虎生風，頭圓的，形狀更加完美，頭扁的，握握手，妳壹點都不孤單。
　　感謝nocrykyle、蟹猴、喵喵戰記這三位白銀盟主，無論扁圓，我相信妳們都有最好的頭型。
　　感謝微博網友滕王閣蘭亭、三百甲士，兩人孜孜不倦地幫我挑錯別字，慚愧的是，直到最後壹章我也沒能斷絕此類錯誤的出現。
　　最後說壹下未來的安排，要休息幾個月，重中之重是那拔掉那四顆智齒，總的來說，還是要感謝它們絕大多數時候的安靜，接下來是準備下壹本小說，沒意外的話，就是之前寫過幾部短篇的“空中樓閣”系列，書名待定，心裏有不少想法，為了將它們表達出來，沒準會換壹種寫法，同樣待定。
　　再見。
　　2022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