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妳在哪裏

　　伍秀實比李峰回和喬教授要年輕幾歲，看上去年紀卻差不多，好像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胡子拉碴，眼袋浮腫，奇怪的是，整個人並未因此顯得頹廢，反而神采奕奕，好像中了大獎，興奮得幾天沒睡覺，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嘿，好久不見。”伍秀實先向李峰回和喬教授打招呼，然後轉向陸林北與陳慢遲，笑道：“估計妳們也沒想到，咱們會在這裏見面吧？”
　　陳慢遲老老實實地點頭，“嗯，我們以為妳在甲子星，還以為站長要用妳來欺騙我們。”
　　“站長？”伍秀實沒聽明白。
　　“漂泊者小站的站長，四十多歲，頭發總是盤起來，穿壹件圍裙……”
　　“哦，想起來了，她幫過我不少忙。”伍秀實看向桌上的美食，“我能先吃點東西嗎？饑餓的感覺真是差極了。”
　　“當然，是李先生請客。”陳慢遲故意不提喬教授，估計他也沒有錢。
　　伍秀實不在乎是誰請客，入座先大吃大喝壹通，拍拍微微鼓起的肚皮，“我有至少半個月沒有飽腹的感覺了。”
　　“吃飽了就說正事，告訴我們毛教授是被誰殺死的。”喬教授催道。
　　“別急，聽我慢慢說。”
　　陸林北起身，“這件事我就不參與了，請允許我告辭。”
　　其他人都很意外，尤其是陳慢遲，“咱們……不想知道毛教授的事情嗎？”
　　“如果能公開的話，以後咱們會在新聞裏看到，如果不能的話，咱們沒必要了解別人的秘密。”
　　陳慢遲猶豫著起身。
　　喬教授詫異地看來，“妳壹點也不好奇？”
　　“身份不同，我不再是調查員，不想卷入任何意外中去。”
　　伍秀實贊許地點頭，“說退出就退出，妳是壹個意誌堅定的人，但我還是建議妳留下來，至少將妳的部分聽完，沒有壞處。”
　　“我的部分？”
　　“對，整件事裏有妳壹部分，非常重要的壹部分，不止是因為妳保存了那臺微電腦。”
　　陸林北慢慢坐下，陳慢遲立刻坐下，“先告訴我壹件事，站長是不是想騙我？”
　　伍秀實搖頭，“據我所知，她沒想騙任何人，她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以為我是壹名普通的失意人，剛加入流浪者隊伍不久，對我比較照顧。”
　　陳慢遲輕按胸膛，“我心裏好過多了，老北，聽見沒有？站長不是關組長的人。”
　　陸林北笑著點點頭，他的猜測並不總是準確，而且不會隨意相信任何人的話，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與所有這壹切擺脫關聯。
　　“我在先進技術交流協會工作了二十幾年，與此同時，我還是引擎組織的成員。”伍秀實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李峰回剛聽壹句就插口道：“我壹直以為妳加入的是未來之鞭。”
　　“我想加入來著，可是去聽過幾次座談之後，覺得那些人誇誇其談，缺少具體計劃，於是改變主意，加入了引擎，他們至少有壹個明確的目標——推動人類重新開始星際開發。”
　　“只是因為這個？”李峰回不太相信。
　　伍秀實有點惱火地道：“我的壹個同學加入了未來之鞭，我不願意與他待在同壹個組織裏。”
　　李峰回十分理解這種心情，笑著點頭，再不插口。
　　伍秀實笑了笑，繼續道：“光業的潛力終有極限，人類想要進入銀河系的深處，必須借助核能，這是無需爭辯的事實。”
　　沒人跟他爭辯。
　　伍秀實等了壹會，滿意地說下去，“我被派去地球收集數據的時候，協會聲稱是為研制核引擎，可我壹看到數據就知道有問題，協會的關註點明顯是核武器。”
　　喬教授冷哼壹聲，“人類從來沒有接受教訓，壹有機會就想研制更強大的武器，以為搶先壹步就能確保安全。協會從各大行星官方接受資助，妳居然……妳接著說。”
　　喬教授發現所有人都不看他，悻悻地結束話題。
　　“我反對任何形式的戰爭，‘先進技術’應該為人類的福祉服務，而不是琢磨如何更有效率地消滅人類。我本可以直接刪除所有數據，可是那些數據太重要，能用來研制武器，也能幫助民用科技的發展，尤其是核引擎——我是核物理學家，希望妳們能理解我的這些私心。”
　　別人都不開口，李峰回道：“就像趙帝典的那些手段，能用來搞破壞，也能促進計算機技術的發展，我接觸到了，肯定不會銷毀。但這些不是關鍵，我們在意的是毛教授。”
　　伍秀實神情壹暗，“是我害了他。我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收這些數據，只能與毛教授聯系，但我沒有告訴他真相，而是說數據能證明是光業公司挑起核戰爭，這是事實，當然，只是壹部分事實。當時我的想法是，如果毛教授能將數據隱藏起來不被發現，最好不過，如果他覺得應該將數據銷毀，算是退而求其次，也可以接受，總之不能交給協會。”
　　陸林北忍不住問道：“我知道伍博士的朋友不多，但是只有毛教授壹位嗎？我的意思是他在甲子星研究歷史，並不擅長保存數據。”
　　李峰回點頭道：“對啊，為什麽不交給我？我能將它藏得妥妥當當，至少在翟王星沒人能找出來。而且咱們也算是朋友吧？”
　　伍秀實苦笑道：“咱們當然是朋友，之所以找毛教授，確實還有別的理由。嗯……我也曾經去過甲子星，第壹批，毛教授研究的是歷史，與我們這些自然科學家關註點不大壹樣。我們很早就發現甲子星人的異常，猜測他們是壹群半機器人。”
　　“但是妳們沒有公開這壹發現。”陸林北道。
　　“因為這只是猜測，猜測是不能隨便公開的，需要實在的證據，最後，這些證據是妳找出來的。”伍秀實笑道，隨即又嘆壹口氣，“我當時有個古怪的想法，以為毛教授能將數據交給甲子星人，利用他們的技術將數據隱藏起來。我可不知道甲子星人與趙帝典，也就是癸亥，是同壹類人。”
　　伍秀實擡手在自己腦門上敲了兩下，“制定計劃就跟核能模擬研究壹樣，只有第壹步是腳踏實地，剩下的全是推論，步數越多，錯誤率越高。我的計劃在第二步就出錯了，毛教授發現甲子星人並沒有想象得那麽單純之後，自然不會再將重要的數據交給他們，而選擇了這位陸先生。”
　　“我也沒將數據藏好，已經交給官方。”陸林北道。
　　伍秀實笑了，“所以說許多事情沒辦法提前計劃，需要壹點異想天開。”
　　“妳料到了我會交出數據？”
　　“聽我說完，妳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將數據交給毛教授之後，聲稱操作失誤，所有數據都被誤刪，而且無法恢復。妳們可以想象協會高層有多憤怒，而且不相信我的說法，威逼利誘，就差對我嚴刑拷打。突然間，他們原諒了我，將我開除，允許我離開地球。我明白他們的用意，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伍秀實突然沈默壹會，好像思路被某個念頭給打斷了，然後又突然壹笑，繼續道：“那時我又制定壹個計劃，所以沒有回避追蹤，乘船去往甲子星，與毛教授匯合。我倆曾經去探訪這位陸先生，想將微電腦拿回來，可他碰巧不在家。”
　　“我在家，記得妳和毛教授。”陳慢遲道。
　　伍秀實笑了笑，“沒錯，咱們見過面。回去之後，我參加了壹次融合會的討論，壹些發現讓我改變主意，不想將微電腦直接要回來了。”
　　“妳見過鄒玉斑？”陸林北問。
　　“見過，還交談了幾句，我猜，就是這次交談讓他成為協會的目標。融合會嘛，聽名稱就能猜出來，他們支持人機融合，就像甲子星人那樣。我當時冒出壹個念頭，與其讓不可信的甲子星人隱藏數據，為什麽不自己來呢？”
　　“因為妳不是甲子星人，妳的大腦沒有隱藏數據的本事，甚至不能儲存太多數據。”李峰回指出這壹點。
　　“沒錯，可融合是壹種技術，能用在甲子星人身上，自然也能用在任何壹名人類身上。”
　　“可是經過改造之後，妳會變成甲子星人，失去自我。”陸林北道。
　　“妳還是沒明白，融合是壹種技術，意味著可以被其他人掌握，比如我。我的研究方向是核引擎，但是對計算機技術也有壹點了解，比不上李峰回，比大多數人要強壹些。”
　　“不用謙虛，妳對計算機技術的了解，超過大部分專家。”李峰回對伍秀實評價甚高，“甲子星人肯教妳融合技術嗎？”
　　“當然不教，但是這項技術已經暴露，正在向外擴散。我與毛教授告別，相約定期聯絡，說是要躲起來，其實是去研究融合技術，用在自己身上。”
　　“妳成功了？”李峰回問。
　　“當然，否則的話，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李峰回與陸林北都露出驚奇的神情，陳慢遲不明所以，喬教授似懂非懂，開口道：“然後呢？現在的妳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除了狼狽壹些。”
　　李峰回冷冷地說：“老喬，妳真應該跟上形勢了，了解壹下什麽是融合技術——這不是伍秀實本人，而是壹臺機器人。”
　　喬教授大吃壹驚，仍然不肯相信，“可他剛剛吃了壹桌子菜。”
　　伍秀實笑道：“雖然是機器身軀，感覺還與人類壹樣，餓，真的餓，吃飯能讓我舒服壹些。”
　　“可妳剛剛學會融合，在翟京怎麽會有壹臺與妳的外貌如此相似的機器人？”
　　“剛造出來的，只用了五天時間，今天是第壹次出門，故意弄得破舊壹些，以免引來註意。”
　　喬教授更加吃驚，“妳……妳本人究竟在哪？”
　　“妳是問我的身軀，還是我的思維？”
　　“我也不知道。”
　　“身軀扔在了甲子星，可能已經被宣布意外死亡，至於思維，就在這裏，與妳們在壹起，但我的思維有壹個‘家’，如果妳是問‘家’在哪裏，我也可以告訴妳，在經緯號。”
　　“馬徉徉！”陸林北明白什麽了，很快又失去方向，心卻怦怦地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