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通貨膨脹

　　與所有移民壹樣，鄒玉斑分得壹筆安置費，以七大行星的標準來判斷，算是壹筆巨款，但是在甲子星，花錢的速度往往趕不上貶值的速度，那些提前囤積物資的人發了大財，節省用錢的人反而遭殃。
　　鄒玉斑就是遭殃者之壹，他以為這筆錢夠自己用上幾年，結果兩個月後他就由“富”變“窮”，最讓他感到惱火的是，自己並沒有大手大腳，恰恰相反，他花錢非常有節制，總是提前規劃，從不壹時沖動。
　　可倒黴的偏偏是他這種人。
　　“這是陰謀！”鄒玉斑向每個願意聽他說話的人灌輸這壹理念，“甲子星人用金錢將大家騙來，再用通貨膨脹將財富奪回去。星聯與各大行星官方全是同謀，他們掌握著飛船與物資供應，就是他們壹手策劃貨幣貶值，妳們等著看吧，用不了多久，移民全會變成貧民，再次淪為底層。壹切都沒變，沒變！”
　　他還在網上發表文章，希望勸說七大行星那些熱情的居民放棄移民計劃，他覺得自己是壹名受難的先知，正在向愚昧的民眾宣講真理，可這股“愚昧”比他預料得還要深切，他已經做好準備，與官方的成群辯護者壹決高下，結果他的文章在網上毫無反響，沒有支持，也沒有反駁，想要移民甲子星的人依然數不勝數，連壹年以後的船票都被買光了。
　　“人類世界正在自我毀滅，變聾、變瞎正是第壹步。”鄒玉斑自言自語，他現在已經很難再找到願意聽他說話的人。
　　聽到敲門聲，鄒玉斑先是吃了壹驚，然後火冒三丈，大步走向房門，高聲道：“還沒到交房租的時間！但是我正要找妳，我有理由懷疑，妳根本不是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妳是誰？”
　　“我姓陸，陸林北。”
　　“我認識妳嗎？”
　　陸林北不客氣地擠進屋內，“很快就會認識了。”
　　鄒玉斑猶豫片刻，關上門，轉身道：“妳不是大王星人。”
　　“嗯，我是翟王星人，在使館工作。”
　　鄒玉斑更糊塗了，走進客廳，坐在椅子上，沒有請客人坐下，“翟王星使館，找我這個大王星居民做什麽？妳認識我？”
　　“鄒玉斑鄒先生。”
　　鄒玉斑點點頭，至少對方沒有找錯人，“什麽事，說吧，我時間不多，待會就要出門。”
　　最近半個月裏，鄒玉斑極少出門，陸林北對此了解得十分清楚，自己找張椅子坐下，“我想給鄒先生提供壹份工作。”
　　鄒玉斑面無表情，好像沒聽懂對方說什麽，然後突然笑出聲來，“使館的人……妳想讓我當間諜？”
　　鄒玉斑六十多歲了，社會經驗豐富，壹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按照常規套路，至少要接觸三次以後，才能表露招募情報員的意圖，陸林北這次卻要打破常規，微笑道：“差不多吧，我更願意稱之為情報員。”
　　鄒玉斑臉色壹沈，起身道：“滾出去，妳這個渣子，妳看錯人了，我不喜歡大王星，但是更不喜歡翟王星，我不會為幾個臭錢出賣本星利益。”
　　陸林北沒有“滾”，也沒有生氣，臉上仍然保持微笑，“第壹，我對大王星不感興趣，第二，我壹點‘臭錢’也不會出。”
　　鄒玉斑壹楞，對方連“臭錢”都不肯出，這讓他深感受辱，“明白了，妳是對引擎和融合會感興趣，正式警告妳，想都別想，我不會出賣組織，妳在這裏也威脅不到我。”
　　既然不肯出“臭錢”，那就是要用威脅這壹招，鄒玉斑自認為在甲子星上還沒有違反任何法律，所以理直氣壯，毫無懼色。
　　陸林北假裝露出驚詫的神情，“第壹，我在甲子星威脅不了任何人，鄒先生怎麽會有受到威脅的念頭？第二，為什麽壹聽說我是使館的人，妳就要想到出賣組織利益呢？”
　　鄒玉斑又是壹楞，緩緩坐下，重新打量客人，臉上忽然顯得有些呆滯，然後道：“陸林北，網上有妳的名字。”
　　“不是什麽好事，想刪卻刪不掉。”陸林北笑道，他在翟王星和經緯號都留下大量事跡，而他的級別又遠遠沒高到能在網上銷聲匿跡的程度。
　　“妳是壹只獵狗。”
　　“我是什麽？”
　　“壹只專門獵殺非官方組織重要成員的看門狗。”鄒玉斑更加警惕，卻不怎麽恐懼，身為老牌極端分子，他最怕無人理睬，不怕密探壹類的人物，受到特殊關註，反而讓他興奮起來。
　　“我不喜歡被叫作‘狗’，但是無所謂了，強迫得不來尊重。”
　　“像妳這種人，居然還想要‘尊重’。”鄒玉斑真希望能有人見證這壹幕，遺憾的是這人來自翟王星，如果是大王星密探，就更有戲劇性了。
　　陸林北仍然還以微笑，“鄒先生有壹段時間沒去參加融合會的聚會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妳跟蹤我？”
　　“跟蹤？用不著那麽麻煩，融合會的每次聚會都是半公開，名單並不難弄到，鄒先生剛來甲子星的時候，名單上總有妳的名字，最近半個月共有七次聚會，鄒先生在名單上消失了，我想這不是筆誤。”
　　鄒玉斑面沈似水，“這與妳、與翟王星有什麽關系？”
　　“其實沒什麽關系，但我有壹個想法，可能聽上去有點奇怪，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實想法：我覺得，融合會的壯大不可避免，而鄒先生的某些觀點，與我們不謀而合……”
　　“錯，我的觀點與任何壹家行星都沒有共同之處。”鄒玉斑用疾言厲色來保衛自己觀點的純潔性。
　　“我能解釋壹下嗎？”
　　“妳說。”鄒玉斑決定讓對方先出招。
　　“我看過鄒先生的壹些文章，尤其是關於甲子星通貨膨脹的觀點，非常認同。”
　　“不用裝模作樣，妳們翟王星從通貨膨脹裏獲得的好處，不比其它行星少。別以為我沒註意到，翟王星的無限光業公司，分到的農場數量，與第壹光業公司同樣多，在所有光業公司當中，並列第壹。我還註意到，光業公司並沒有將甲子星的電力並入星際能源交易所，也就是說，他們將通貨膨脹限制在甲子星，不想影響到本星。我沒說錯吧？”
　　陸林北拍了兩下手掌，“很少有人註意到這些事情。”
　　“哼。”
　　“其實我對通貨膨脹的了解並不多，許多想法還是看過鄒先生的文章之後，才產生的。”
　　對方總是迎合，而不是接招，鄒玉斑感到失望，還有些困惑，“妳究竟存著什麽意圖？”
　　“我的‘意圖’只有壹個，希望鄒先生的觀點能在融合會裏成為主流。”
　　“嗯？這對妳、對翟王星能有什麽好處？”
　　“融合會有兩大理念，壹是星際之間的科技融合，二是甲子星上的人機融合，科技融合是好事，大家都很歡迎，人機融合卻有點操之過急，即便是在甲子星，也才實踐三十幾年，而且數量很少，只有五萬人，證明不了它的安全性。”
　　鄒玉斑沒吱聲，因為這也是他本人的想法，他加入融合會是因為這個組織在甲子星最受歡迎，但他對人機融合抱有消極看法，因此與某些成員發生激烈沖突，導致他最近不再去參加聚會。
　　“可甲子星通貨膨脹的壹個必然結果，恐怕就是諸多移民不得不接受人機融合，因為那能讓他們成為真正的‘甲子星人’，享有大量好處。”
　　“好處也是誘餌，壹旦吞下去，再難吐出來，人機融合是條不歸路。”
　　“沒錯，如果它是壹條光明大道，很好，萬壹它是壹條死路呢？人類經受不起這樣的實驗。”
　　“不是‘萬壹’，而是很大概率，人機融合之後，大家會變成壹個整體，可是整體很難再分開，就像那五萬名甲子星人，誰也不想離開本土，連駐外大使都要在當地雇用，在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進行星際探索呢？所以融合會的兩個‘融合’其實是矛盾的，人機融合必然阻礙科技融合，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八大行星同時陷入停滯狀態。”
　　鄒玉斑不知不覺進入興奮狀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理念與推論，最後道：“甲子星本應該是人類重新進行星際探索的跳板，怎麽能成為終結呢？”
　　“鄒先生說得太對了，甲子星人的領袖自稱‘癸亥’，不就是終結的意思嗎？”
　　鄒玉斑的興奮勁兒消退壹些，皺眉道：“妳為什麽要聽我說這些？”
　　“不止是我，我希望融合會的成員以及更多的人，都能聽聽鄒先生的言論。”
　　壹提起這件事，鄒玉斑忍不住嘆息壹聲，“沒人會聽我的言論，這個世界不僅聾，而且瞎，用鼻子聞到壹股肉香，就像餓狗壹樣撲過去，看不見前方的危險，也聽不到別人的警告。反正我已經沒有多少年頭可活，就讓人類世界墮落下去吧，與我無關。”
　　“總得試著挽救壹下。”
　　“年輕人，妳以為我沒試過嗎？沒有用，每次嘗試的結果只會讓我更加失望。”
　　“如果我有辦法讓鄒先生的聲音被大眾聽到呢？”
　　“哈哈，妳若有這樣的本事，就不會來找我了。妳是密探，可能擅長抓人，卻不懂得這個世界運行的基本規律……”
　　陸林北打斷鄒玉斑，“我是翟王星官方人員，不是娛樂公司的經紀人，我說我有辦法，那就壹定有辦法，至少值得鄒先生壹試，不成功，對妳沒有任何影響，如果成功，對妳、對我都有好處。”
　　鄒玉斑被年輕人的鎮定態度所打動，猶豫多時，開口道：“妳不會讓我出賣任何人，或者找我索要情報吧？”
　　“當然不會，鄒先生的聲音能被聽到，我的目的就已經達成，不需要其它回報。”陸林北正在實施招募情報員的第壹步：讓對方先做最容易的事情，然後壹步步引入圈套。
　　他第壹次做這種事，絲毫不覺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