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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國之君

吾誰與歸

歷史軍事

  正統十四年,朱祁鈺在皇位上大夢初醒,睜開了眼睛。   土木堡之變已經發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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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間閻羅

朕就是亡國之君 by 吾誰與歸

2023-7-15 23:31

  朱祁鈺還找來了於謙和王文,於謙是農莊法的宣講政令的人,這些個百姓都認識於謙,王文兼任通政使,對百姓的事兒,也極為了解。
  即便是如此,朱祁鈺找來的百姓,進門之後,就嘩啦啦的跪到了壹大片,高呼萬歲。
  朱祁鈺發現,皇帝的確是如臨九霄,即便是和這些百姓們,真的坐到壹起,這些百姓們,不見得敢說什麽。
  朱祁鈺示意他們平身,這些百姓楞了許久,才有人起來。
  朱祁鈺和百姓們聊了片刻,百姓們面對這個大明的新天子,只有感恩,卻是壹句意見都沒有。
  這讓朱祁鈺頗為失望,他忽然想到了那些每次上課,都坐的筆直的掌令官,壹節課,壹動不動,眼睛能不眨就不眨,正襟危坐的模樣。
  皇帝畢竟是皇帝,他出面,不見得百姓敢說話。
  他離開了座位,坐到了屏風之後,氣氛果然活絡了起來。
  他壹直坐在屏風後面旁聽,他遇到關心的問題,就會寫壹張紙條,讓興安送給王文,讓王文開口去問。
  於謙並不願意攬權,所以他只是和百姓們,扯扯家長裏短。
  王文則是詢問著陛下關心的問題。
  比如大明的基層裏長、甲首制度,到底是怎麽被破壞掉的?
  從鄉民的百姓中,朱祁鈺才了解到,原來是各種所謂的正役。
  所謂正役,就是裏甲供應。
  裏甲供應這壹項,已使裏長和甲首,不堪重負了。
  如每個州、縣的裏長、甲首,出役之時,輪到他們家當裏長、甲首的時候;官首到任之時,也就是各地方的青天大老爺,知縣事等到任。
  這些大老爺們,先要收拜見銀,四五十兩,少亦不下二三十兩。
  就是收見面禮,否則妳這裏長和甲首,都不要做了。
  正佐、首領各有等差,甚至吏書、門皂也有分例,而且還定下分派的日程,到期不差,就會變為攤派。
  此外,裏長和甲首,還要輪流供應買辦包括但不限於下程、陳設、酒席、交際禮儀、各衙門油燭、六房紙劄、差人盤纏等等數不勝數之類,每月所費不下數百兩銀子。
  這麽重的攤派,裏長當然不能自辦,勢必要再往下分攤到各個甲首。
  最後的結果就是,誰也不願意當裏長、甲首,最終這基層就徹底被破壞掉了。
  百姓們反應了很多情況,都是朱祁鈺從沒想到過的問題。
  比如勞役折糧,如果想要免收勞役之苦,只需要給錢七千文,就可以免壹年,算下來四兩多的銀子。
  比如私租問題,大明收元末兼並之家的田畝,充作官田,租給百姓,但是有司就利用官田,加官田的私租,形成了亦租亦稅的局面。致使無人耕種官田,這個和軍衛法被破壞,是壹個道理。
  比如秤的問題,田主並未用官斛,而是采用租秤和發秤。收租時用租秤,每石達二百二十觔;而出糶時,則用發秤,每石僅為九十觔。這壹進壹出,每石就差壹百三十觔。
  大鬥進、小鬥出,盡顯剝削的醜惡嘴臉。
  朱祁鈺都不敢這麽玩,但是這些個田主,就是如此為所欲為的對下剝盤。
  比如婚喪慶會等事的高利貸問題,也就是驢打滾,上次於謙也報過此事,只是在農民口中,朱祁鈺才知道這種現象已經到了如何地步。
  鄉村的彩禮之重,已經達到了讓人驚恐的地步,壹家所費不過七石五鬥,折銀不過五兩,但是彩禮卻要數十兩之多,而且還要置辦婚宴酒席等事。
  這就得去拆借,去哪裏?借驢打滾。
  驢壹打滾就是渾身的利錢,這些驢打滾的錢莊,壹旦開始催收,那就是破家滅門之禍。
  壹個老農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壹種叫青稻錢的高利貸,就是專門在黃青不接的時候,放貸。
  按壹石米粱三分到六分銀不等放貸,但是百姓借了青稻錢,還要給主翁禮錢作為擔保,借壹石米糧,至多得三分銀罷了。
  壹石米糧至少三錢銀以上了。
  是所謂收成甫城,貧傭已無寸儲矣。
  這些百姓反映的問題很多很多,朱祁鈺在屏風之後,楞楞的聽著這些人間苦難。
  他自認為已經是很關心民間疾苦的君王,但是這些事,他如臨九霄,窺不到全貌。
  隨著朝政的順利推行,他的確是有些驕傲,但是這種驕傲隨著百姓感時觸事,聲淚俱下的描述,逐漸瓦解,路還很長很長,自己只是開了個頭。
  百姓們離開了泰安宮,在過年之前,會被送家裏去,每人只給米兩石、肉五斤、油四升,以資過年之用。
  朱祁鈺從屏風之後,走了出來,坐在長案之前,壹言不發。
  於謙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諸如此類,都是舊事了,農莊法推行以來,官吏買辦經紀供應之物,悉數取締了。”
  “還有這青稻錢類似的借貸,皆不法之徒所為,多數都被收監,或徙或流,已經大有改觀了。”
  於謙對這些事兒頗為熟悉,他整日裏巡撫,不就是巡撫這些嗎?
  每到壹地,雖然略有不同,但是卻相差不多,大同小異,都是此類的問題。
  恢復基層組織建設,是重中之重,掌令官、裏長、甲首管理方式,讓這些問題,都得到了大範圍的解決。
  於謙巡撫河南的時候,開封府衙有個前宋時候,包青天的包公廟,百姓們每到秋收的時候,都到包青天廟裏上香,然後轉頭去開封府衙進行訴訟。
  城裏人到鄉野行騙,而且有名有姓,被騙了錢到百姓,到城裏敲鼓鳴冤,就會有訴棍蜂擁而至。
  官司尚未開始,訴棍、官府、有司、文吏等等,壹片欣欣向榮,都把這群百姓當做送上門的肥豬,準備時刻開宰了。
  百姓見到知府、知縣,那少數得百兩銀子。
  至於辦事?最少都得五百余兩。
  京畿、山外九州、福建,這種情況已經好了許多許多。
  於謙是怕朱祁鈺動怒,天子壹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勸仁恕幾乎是於謙的下意識反應。
  朱祁鈺嘆了口氣說道:“但是大明兩京壹十三省,只有壹京畿、壹省,山外兩府,其余之地呢?”
  於謙大驚失色,俯首說道:“陛下,此事萬萬急不得啊,臣誠知陛下憂思民生,更知陛下不忘四民,但是農莊法剛剛在京畿推行過半,其中問題極多,貿然推而廣之,恐貽害無窮。”
  “陛下春秋鼎盛,急於壹時,若急行推廣,臣惶恐天下有變。”
  京畿、山外九州、福建,皆因兵禍四起,縉紳不顧安方牧民之責,急竄之。
  這才有了農莊法的基礎,若是農莊法不成熟而直接推動,怕是要出大事。
  朱祁鈺搖了搖頭說道:“朕的確是有些心急了,下次朕就換身衣服,佯裝以小吏,百姓們也換個地方,在泰安宮裏,他們還是放不開手腳。”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問題多。
  朱祁鈺還年輕,自己又住在泰安宮裏,固若金湯,水潑不進,連皇後、貴妃有了身孕,群臣都不知。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總有壹天,要把這些困擾百姓的事兒統統解決掉。
  按照勞動是衡量價值的唯壹標準這壹尺度,去思考問題,解決好了百姓的事兒,大明百姓們就會獲得喘息之機,大明就可以不斷的強橫下去。
  朱祁鈺與王文、於謙聊了很久,關於朝政,關於年終總結。
  姑老太爺趙輝還在查補,但是五品按察司僉事趙縉的事兒,第壹次查補完了。
  除了文賢、文讓、康夢鶴、田芳蓮這四條人命之外,趙縉手下的人命官司,就有十多條之多。
  趙縉是山東按察司僉事,整個山東的官場的糜爛,可見壹斑。
  有些事是趙縉做的,有些事壹看就不是趙縉做的,但是趙縉卻承認了下來,這極其反常,盧忠用盡了辦法,也撬不開趙縉的嘴。
  “臣無能。”盧忠稟報之後,俯首說道。
  朱祁鈺擺了擺手說道:“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死亡更加可怕,趙縉以為,他交待了,他會承受比死亡更重的代價。”
  “趙縉這個犯人現在的心態是最頑固的時候,爛命壹條,把所有的事情承擔下來,他的家人或者他的宗族可以得到妥善的款待。”
  “要擊破這種心態,其實非常簡單,送太醫院轉壹圈。”
  盧忠楞楞的說道:“送太醫院轉壹圈?”
  朱祁鈺是看過陸子才和欣克敬的關於《解剖論》的手劄,看似簡單的壹句話,比如膽汁侵漬這四個字,就已經可以管中窺豹,其血淋淋的背後。
  陸子才和欣克敬等壹眾太醫院的壹生,是抱著為醫學進步的心態去做事,乃是生民造化,醫者仁心。
  朱祁鈺用奇功牌肯定他們的作為,這是壹整套的心理建設。
  但是被剮的人,可就沒這種醫者人心的心態了。
  “對,妳讓陸子才好好的給趙縉講解壹下,人體是如何運行的,估計他就全撂了。”朱祁鈺讓盧忠去試試。
  盧忠帶著人來到了太醫院,剛押著人犯走到東郊米巷,就發現了異常。
  太醫院門前整條街上,壹個人影都看不到。
  太醫院有兩道門,壹道門是太醫們去宮裏門,是正門。壹道門是惠民藥局的門,是偏門。
  惠民藥局的偏門的門前的人群,熙熙攘攘。
  而東郊米巷的正門,卻是壹個人都沒有,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避開了這條冷清的街道。
  風甚是喧囂,夾雜在狂風之中的是落葉、雪花和絲絲鐵銹的味道。
  盧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帶著四騎來到了太醫院的門前。
  陸子才接到了敕諭來到門前相迎,他滿是笑容的說道:“來了?”
  這個笑容非常平常。
  但是盧忠和壹幹緹騎,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感覺壹種冰冷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渾身冰冷。
  這是怎麽樣的笑容?
  盧忠見慣了生死,人人皆稱盧忠乃是酷吏,北鎮撫司的天牢裏,不知道有多少冤魂長吟。
  但是陸子才站在太醫院門前的這個笑容,還是讓盧忠膽戰心驚,如同被毒蛇盯上了壹般。
  陸子才往前走了壹步,走出了太醫院的大門,笑容未變,但是卻立刻讓人如沐春風。
  陸子才撓了撓頭,站在太醫院裏,他甭管做什麽,都會嚇到來往的人。但是走出了這道門,所有人都覺得他慈眉善目,醫者仁心。
  他有個雅號,叫人間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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