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吾誰與歸

歷史軍事

  正統十四年,朱祁鈺在皇位上大夢初醒,睜開了眼睛。   土木堡之變已經發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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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五章 忘記為何出發,便是忘本

朕就是亡國之君 by 吾誰與歸

2023-7-15 23:36

  朱見深是個可憐人。
  他的父親是大明朝的罪人,他的生母在白衣庵裏落發為尼,他的嫡母生性柔弱還要擔起之前稽王府內外大事,他心愛的人不能成為妻子,只能做小。
  朱見深旁人不擔心,唯獨擔心自己若是在草原上出了意外,心慕之人跟著壹起出了意外,無人照料。
  因為其他人都是貴人,只有萬貞兒是個下人。
  “萬氏妳自己照顧,我爹要是知道我參與妳們沂王府的事兒,我還過不過日子了?”朱見濟嗤笑了壹聲,拒絕了朱見深的托付。
  朱見深滿是笑意的說道:“那也成。”
  朱見深聽懂了崇王話裏的意思。
  人要有個念想,要有個奔頭,在絕境的時候,就會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若是在絕境之中,沒有了這個念想和奔頭,那便會在絕境面前低頭。
  袁彬被喜寧吊起來餵狼,而後落地後在白毛風的漫天大雪裏迷失了方向,他是怎麽走到了東勝衛?
  就是心心念念的要回去規勸稽戾王,盡人臣的最後壹絲本分。
  朱見濟不答應托付,不是無情,反而是有情有義。
  人如此,國亦如此。
  壹旦忘記了為何出發,便是忘本,便是萬事皆休。
  在忘記為何出發的那壹刻就已經死了,只不過過於魁梧的身軀,會在漫長的歲月裏慢慢崩塌,最終成為歷史長河裏的壹段歲月,甚至不堪回首。
  “妳先去,我等兩年再去。”朱見濟頗為不在意的說道:“咱們這些個宗室,受萬人供養,總得做些什麽,才算是沒白活壹次。”
  “我能去嗎?”朱見澄略帶著幾分向往的問道。
  朱見濟聽聞弟弟如此詢問,笑著回答道:“妳是太子,妳不能去。”
  朱見澄略微有些惱火的說道:“太子不能去嗎?”
  “不能,再大些,妳就明白了。”朱見濟頗為確信的說道:“太子可是國本,哪裏能擔這樣的風險。”
  朱見澄第壹次發現,作為儲君,並不是常人所描述的那般美好,至少哥哥們能征戰的地方,他去不得。
  次日的清晨,東南的暖風吹拂著大明的京師,通惠河兩岸變得綠意盎然,可是今日這通惠河畔上,少了許多遊玩踏青的士子,就連這畫舫的生意,都冷清了許多。
  因為今天是殿試的日子,即便這殿試和大多數人並沒有太多的幹系,但是依舊是萬眾矚目。
  這次的殿試和以往並無什麽不妥,奉天殿內,朱祁鈺正襟危坐的打量著所有的士子,而錦衣衛和番子們組成的糾儀官,在來回巡視,防止出現殿前失儀。
  早在三國末年,魏晉南北朝之初,晉武帝在九品中正制上加了壹個策問的環節,並且親自閱卷點了阮種為頭名之後,這殿試的制度便是定了下來,壹直發展到兩宋時候,成為了常制。
  壹甲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三甲同進士出身,這三甲之中,都是進士,但又有差別,三百余位進士們,有很多,可能是這輩子第壹次,也是唯壹壹次面聖的機會。
  這殿試只考策問,也就是皇帝出的策題,而這策題,歷來都是時務策為主,也就是時政,眼下大明最重要的事兒便是北伐,自然以此為論。
  作為監考的朱祁鈺,並沒有隨意走動打擾考生們作答,除了午膳的時候,他也沒有發出多少聲響,埋頭作答的考生們,甚至都沒有註意到皇帝的動作。
  在暮鼓敲響的時候,考試結束,殿試只考壹日,日暮交卷。
  眾多考生雙手下垂,待考官們拿走了他們精心書寫的策文之後,才會在內宦的帶領下謝恩離殿。
  商輅將每壹本都封頂並且舉起讓士子們看到,這是糊名,以示公正。
  朱祁鈺也站起身來,這坐了壹天,都坐木了。
  考生們還要精心準備考試,朱祁鈺則是什麽都不能做。
  他其實可以不用監考,壹切都交給商輅便是,但是作為皇帝,連殿試都不露面,這滿殿的進士,真的能叫天子門生?
  所有的士子謝恩,朱祁鈺伸手示意所有人平身,也站了起來,正當所有人以為這殿試如此順利結束的時候,壹個聲音突兀的響起。
  “陛下,學生有本要奏。”
  朱祁鈺擡起的腳放下,看了半天,才看到了有壹個身穿儒袍的學子在人群中,仍在行禮。
  “陛下。”商輅壹時間有些著急,這面聖的禮儀,千叮嚀萬囑咐,這萬萬沒料到,最後壹哆嗦的時候,還是出了事兒。
  朱祁鈺則是擺了擺手說道:“無礙無礙,讓光祿寺卿給士子們準備晚膳,不急,聽聽有何本要奏。”
  上壹次,朱祁鈺被這麽叫住的時候,還是李賓言在景泰元年的最後壹次朝議,彈劾駙馬都尉趙輝。
  朱祁鈺並不反感這樣的意外,相反,他很欣賞這個讀書人的膽氣,在所有人都恭敬行禮打算離去的時候,這個讀書人這壹嗓子,需要多大的勇氣?
  於謙當年策語傷時,硬生生把自己從進士及第搞成了同進士出身。
  朱祁鈺坐穩,對著那名讀書人說道:“妳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學生名叫汪諧,乃是順天府漷州香河人。”汪諧頗為恭敬,而且感覺如芒刺背,殿上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他怎麽能不緊張?
  商輅手壹劃,拿起了壹本花名冊,翻動到了汪諧那壹頁,遞給了興安,這花名冊上,簡述著每壹個進士的大概生平。
  朱祁鈺看著汪諧的生平,也是楞了片刻,讓他楞神的原因是這汪諧是第二次金榜題名。
  這考進士,還能二次金榜題名?
  汪諧本是浙江仁和縣人士,幼時便跟隨父親進了京,他的父親考了壹輩子科舉就中了個舉人,這汪諧在景泰七年,在順天府的鄉試裏是第二十七名,在景泰八年的會試中是第二甲五十三名。
  這汪諧的父親應考屢次不中,後來便棄儒從商,掙下了好大的壹份家業,這孩子中了進士,自然要大擺宴席。
  汪諧的父親喝了二兩馬尿,說話便沒了把門,出了意外。
  汪諧的籍貫仍在浙江仁和,但是汪諧是在順天府參加的鄉試,這參加筵席的某個人,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壹個落榜的舉子,這舉人心懷不滿,便告到了禮部。
  這禮部仔細查驗之後,便革去了汪諧的功名。
  這落榜的舉人尋思著這革除壹人,就會遞補,自己就有機會,但是禮部並沒有遞補,這落榜舉人的心思便落空了。
  禮部不得不革除汪諧功名,因為大明的南北卷難易程度不同,汪諧異地參考,顯然有投機取巧的嫌疑,若是沒人告訴也就罷了,但是有人告狀,那就只能革除了。
  汪諧心裏不服氣,在景泰九年返鄉,回到了浙江仁和,在景泰十年在浙江杭州府再次中舉,而後在景泰十壹年,名正言順的走進了大明神器所在的奉天殿內。
  這才有了二次金榜題名。
  朱祁鈺註意到,這花名冊上簡述中的註腳,那個舉報了汪諧的舉人,今年仍未能金榜題名,再次名落孫山。
  這壹行小字,是商輅寫上的。
  細微之處可見商輅做事的認真,事無巨細,甭管有沒有人看到,也要做好。
  “嗯,香河人士。”朱祁鈺合上了花名冊問道:“有何本要奏?”
  “學生鬥膽,有三問不解,還請陛下解惑。”汪諧的話有些顫抖,有緊張,也有害怕,畢竟在民間,朱祁鈺的形象,大抵都是暴戾的形象。
  但汪諧還是說了出來。
  朱祁鈺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說道:“不用緊張,爾等既然是天子門生,心中有惑,朕自然應答,問吧。”
  朱祁鈺很欣賞有膽氣的讀書人,至少汪諧這個讀書人沒有辱沒自己十數年的寒窗苦讀,汪諧尊重自己讀書人的身份,朱祁鈺也尊重他。
  汪諧真的非常緊張,這春天的季節裏,他的額頭上都是汗,但他還是把話說的很清楚:“陛下,和林苦寒,尤以永樂元年起,塞外壹日寒與壹日,牲畜不興水草不豐,和林之地,於大明而言,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瓦剌西逃,盤踞和林賊寇不足為慮,如此勞師遠征,臣有異議。”
  “其壹,盤踞和林賊寇已然為壹盤散沙,此時出兵征伐,會不會令其同仇敵愾,擰成壹股繩,攥成壹個拳頭?”
  朱祁鈺眼前壹亮,頗為認可的說道:“好,問得好!”
  “自匈奴起,草原這些部落,分分合合,其實大抵還是那些人,那些個部落,今日匈奴做大則為匈奴,明日鮮卑做大則為鮮卑,後日突厥做大則為突厥,契丹、金人、蒙古亦是如此。”
  “今日是鐵勒十三部,明日是蒙古六十六部,七十二部,不都是如此嗎?”
  “若是大明大軍進犯,這草原上本來狗咬狗,為了河流、為了草場打的妳死我活,這壹看到有人拿著大棒要敲打,會不會同仇敵愾?”
  “妳這個擔憂,很好。”
  汪諧有些懵,陛下這壹頓誇獎,可就是不回答問題,若是真的擰成了壹股繩,大明軍北伐豈不是要難上加難?
  朱祁鈺之所以誇汪諧,是汪諧這第壹問,問的不是仁義道德這些形而上的東西,汪諧書讀的很好,否則也不可能兩次金榜題名,但是汪諧並沒有把書讀死,這也是朱祁鈺誇獎汪諧原因之壹。
  朱祁鈺稍加思索才笑著說道:“妳在順天府亦在關內,其實不了解塞外,在草原上大抵就是,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榮幸。”
  “草原上有句諺語,草原上的惡狼不會臣服於其他的惡狼,只會向老虎低頭。”
  “大明就是那頭老虎,這麽講,妳能否明白?”
  汪諧認真的品味了這番話,才俯首說道:“學生明白了。”
  “太史公曾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壹群分食不均的惡狼,如何能夠放下過去分食之痛,同仇敵愾呢?”
  朱祁鈺滿意的點頭說道:“然也。”
  “學生第二問,則是問義。”汪諧說這句的時候,生怕皇帝誤解,趕忙解釋道:“若是不義,學生以為不進為上上之策。”
  不義之戰的結果是什麽樣的?
  朱祁鈺的腦海裏立刻浮現了四個字,帝國墳場。
  在那個遍地都是沙子的喀布爾地區,埋葬了三個世界帝國,帶英在那裏鎩羽而歸,蘇聯在那裏折戟沈沙,美利堅在那裏狼奔豕突,醜態百出。
  無論是四百萬壹頭羊,還是起落架上的走狗,都給帝國蒙羞。
  不義之戰最大的影響是士氣,軍士不知為何而戰,那便無任何勝算可言。
  朱祁鈺不緊不慢的問道:“大明立國,是大義否?”
  商輅趕忙俯首說道:“胡元失道天下,大明取而代之,自然乃是天公地道的大義。”
  這可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可容不得這學子胡說,要不然陛下還以為是他商輅教這汪諧如此說,那商輅這唯壹合法的三元及第頭銜,也保不住他的命。
  “自然是天公地道的大義!”汪諧擡起頭,頗為篤定的說道:“投獻之說,無稽之談!”
  汪諧還未踏足仕林,他不明白,這食君俸,為君分憂的本分,怎麽就變成了投獻?
  朱祁鈺才滿是感慨的說道:“那便是了,洪武年間十三次北伐,永樂年間五次北伐,不就是為了這個天公地道嗎?”
  “朕繼列祖列宗之遺誌,自不敢忘。”
  為了這個宣稱權,朱元璋捏著鼻子在洪武元年的登基大殿上,認了胡元為正朔,受這個委屈,不就是為了日後做事有大義的名分?
  朱祁鈺的語氣變得冰冷了幾分,擲地有聲的說道:“壹地可遏三北之地,太祖高皇帝睡不踏實,太宗文皇帝睡不踏實,朕也睡不踏實。”
  “學生明白了。”汪諧再次俯首說道。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不是大義是什麽?
  事涉大明的國土安全問題,就是江山社稷的根本問題,自然是大義。
  汪諧再行大禮,才顫抖著開口問道:“學生有第三問,問,若是戰敗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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