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吾誰與歸

歷史軍事

  正統十四年,朱祁鈺在皇位上大夢初醒,睜開了眼睛。   土木堡之變已經發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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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是我、有我、無我

朕就是亡國之君 by 吾誰與歸

2023-7-15 23:35

  羅炳忠看著朱瞻墡壹直掛在胸前的金光閃閃的功賞牌,就是撓頭,自從天使送來了奇功牌之後,朱瞻墡就壹直掛著。
  他也懂了,什麽叫做愛不釋手。
  羅炳忠很羨慕,他只有壹塊齊力牌,銅的。
  但是朱瞻墡在陛下出京平叛,安定了北方政務,保障後方糧草供給這些事上,完全沒有掉鏈子,的確當得奇功牌。
  朱瞻墡也是大明唯壹被授予奇功牌的宗室子弟。
  朱瞻墡很喜歡這枚牌子,去哪裏都帶著它,若是有什麽事兒就會掛到胸前。
  朱瞻墡緊了緊身上大氅,海龍屯上四處都是殘垣斷壁,已經人去樓空,憑多幾分蕭索。
  而朱瞻墡卻在上到了繡花樓之上,這裏是最高處,可登高望遠,看雲卷雲舒。
  天氣依舊有些寒氣,風壹吹,則是山霧蒙蒙。
  朱瞻墡站在繡花樓的樓頂,看著山中萬物復蘇,笑著說道:“人生自古,從最初之時,看山是山,看物是物,便是我之境界,此壹境。”
  羅炳忠壹楞,笑著問道:“怎麽殿下最近研讀禪學了?”
  朱瞻墡卻滿是笑意的說道:“王爺就不能研讀下禪學了嗎?難道在羅長史眼裏,孤就是整日裏樂舞不斷?”
  羅炳忠趕忙俯首說道:“那自然不是。”
  朱瞻墡深吸了口氣,嘆息的說道:“當初孤剛至襄陽就藩,心神不寧,無處安放,便求到了這等禪學之上。”
  “看山是山,看物是物,卻是不知命數,孤獨而不知前路幾何。”
  羅炳忠則是笑著說道:“紹聖四年,秦觀因為黨爭被貶,行至郴州,也是心生不寧,無處安放,詠出千古名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秦觀昔日昔時,殿下昔日昔時,心境卻是如此的相似,江南無所有,聊寄壹枝春的無處安放。”
  朱瞻墡下了繡花樓,山中霧氣朦朧,天邊已經只剩下最後壹絲昏黃。
  夕陽西下,只聽見那杜鵑催歸。
  朱瞻墡笑著說道:“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孤在襄陽依舊是迷茫,但是藩禁在,整日樂舞取樂,人生倒是肆意,可是肆意之後,又有何用?”
  “直到被叛軍逼迫的時候,孤才明白那句,看山不是山,看物不是物,那段時間,孤思考的最多的無外乎,孤是誰,孤在哪,孤去往何方。”
  “是為人生第二境,有我之境。”
  聊到這裏的時候,朱瞻墡的面色有點痛苦,那段迷茫的時間,困擾著朱瞻墡。
  羅炳忠笑著說道:“殿下自然是殿下,殿下是大明的嫡親王,殿下是知天命,有三讓而不就至德在身的嫡親王。”
  羅炳忠回答的非常巧妙,完美的回答了朱瞻墡的問題,朱瞻墡是壹個活生生的人,是大明冊封的襄王,是知天命至德的嫡親王。
  這都是朱瞻墡。
  顯然在朱瞻墡還迷茫的時候,羅炳忠早就看清楚了他到底是什麽。
  旁觀者清,羅炳忠觀察了朱瞻墡許久,早就將他總結的十分到位了。
  朱瞻墡眉頭輕挑說道:“孤也是最近才明白,孤是誰的事兒,妳倒好,居然早就知道了,卻不告訴孤。”
  “殿下也沒問啊。”羅炳忠看著天邊的雲彩。
  朱瞻墡嗤笑道:“孤不問妳就不說嗎?”
  “殿下不問,臣自然不說。”羅炳忠毫不猶豫的說道。
  朱瞻墡顯然辯不過羅炳忠,雖然這家夥老是說殿下高見,但其實最明白的還是羅炳忠。
  朱瞻墡壹甩袖子負手而立,無奈的說道:“白馬非馬的詭辯!妳們這些讀書人,尤其擅長這個!”
  “其實有我這壹境界的人,霧非霧,花非花,陋室不陋,白馬非馬,是最容易迷茫的人,也是最容易犯錯的人,最容易被外邪所惑之時。”
  “看似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標,但其實卻沒有下定決心去追尋,反反復復,抓心撓肺,所求不得,便心頭犯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不對?”
  羅炳忠點頭說道:“是呀,北宋末年的奸臣蔡京,在年少時,何嘗不是剛正之人?蔡京為翰林學士兼侍讀、修國史。文及甫壹案出現,不畏文家權勢。”
  “可是幾經沈浮,最終變成了禍國殃民大奸大惡之徒。”
  文及甫的爹是文彥博。
  文彥博的最大名言就是: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宋神宗召集兩府宰執,總論慶州叛軍之事,最後討論到了是否應該執行新法之事上。
  宋神宗想變法,怒噴文彥博,對變法反對聲浪最大的不就是妳們士大夫嗎?百姓們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
  文彥博直接說:官家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是百姓。
  文彥博懟的宋神宗啞口無言。
  在大宋朝如此頂撞皇帝是什麽下場?
  宋神宗給文彥博封了太尉出判大名府,文彥博壹直活到了九十二歲善終了。
  文彥博為何如此狷狂?
  因為文彥博家裏世代做官,是帶宋的文脈之壹,直面頂撞皇帝,而且如此大逆之言,皇帝只能給太尉,讓他出京去了。
  與士大夫治天下,與百姓治天下也。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蔡京年輕的時候,也算是個剛正之臣,對大宋的官場還有點幻想,然後被現實教做人了。
  正如朱瞻墡所言,霧非霧,花非花,陋室非陋,白馬非馬的人生階段,是最容易犯錯的時候,最容易被外邪所蠱惑的時候。
  蔡京不是壹時糊塗,他清楚自己在幹些什麽,明明白白的做了奸臣。
  朱瞻墡往前走了兩步,低聲說道:“人如此,國亦如此。”
  “稽戾王回京之後,若是陛下未曾太廟殺人,妳猜現在是何等模樣?”
  羅炳忠壹擺手說道:“臣不敢猜。”
  朱瞻墡看著天邊風卷雲湧,低聲說道:“壹定會有人團結在稽戾王的身邊,壹定會出現黨爭,而且這黨爭愈加激烈,最終黨禍盈天。”
  “這和陛下英明與否無關,他們也不是真心對稽戾王恭順,只是……借著壹桿龍旗大纛生事罷了,所以,孤在陛下回京之後,就必須要趕緊離京。”
  “若非陛下果斷,直接在太廟殺人,此事之禍,無絕遠。”
  朱瞻墡到了京師之前,壹直是有我之境,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麽,迷茫的很,山不是山,物不是物。
  所以當時他壹直關註京中來信,壹直等到了稽戾王伏誅,他才放下心來。
  作為嫡皇叔,壹旦黨爭起,他必然被卷入,作為宗室的代表,如何能躲得過去呢?
  朱瞻墡總結性的說道:“陛下用了壹劍,破了大明的有我之境,方有今日大明之中興、治平之世的征兆。”
  羅炳忠認真的思考了壹番朱瞻墡的話,俯首說道:“殿下所言有理。”
  朱瞻墡走下了三十六級的天梯,笑著說道:“有我之迷茫,就如同在壹個密不透風壹片漆黑的房間裏,不知道方向在哪裏。”
  “孤是至襄陽轉驛路至重慶府之前,方才破了這有我之境。”
  “其實孤早就準備好了,準備到了襄陽,到了襄王府,就裝病!”
  “可是最後想了大半天,還是決定來貴州了,陛下將播州宣慰司,壹分為二,壹部分給了四川,壹部分給了貴州,貴州九溪十八洞,洞洞有玄機。”
  “孤若是不來,陛下治貴,至少需要五年之期,孤來了,三年之內必有轉機。”
  “孤是嫡親王,不能光吃飯不幹活啊。”
  朱瞻墡走下了龍巖山,看著那號稱永不攻陷的海龍屯堡壘,站穩了身形。
  朱瞻墡壹直求的是活著,他壹直以為需要陛下的寬宥他才能活。
  但是朱瞻墡到了襄陽府才徹底想明白,他求外,反而不能活,求我,才能活。
  “這無我之境,又作何解釋呢?”羅炳忠揮了揮衣袖,打散了周圍已起的蚊蟲問道。
  朱瞻墡向著車駕而去,笑著說道:“妳不也是無我之人,何必問孤?”
  羅炳忠笑著說道:“殿下妙語連珠,臣嘴笨。”
  “妳還嘴笨?”
  “臣自然嘴笨。”
  朱瞻墡往前走了幾步,笑著說道:“看山還是山,看物還是物,則為無我之境。”
  “大宋青兕子,何許人也?”
  羅炳忠笑著說道:“辛棄疾,辛稼軒。”
  朱瞻墡感慨萬千的說道:“南宋有虎將而不用,生生把兇將,逼成了大詞人。”
  “何為無我之境?”
  “自然是那首千古流傳《青玉案·元夕》中的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人生匆匆不過百年。”
  羅炳忠笑著說道:“也有活過百歲的。”
  “吵!架!是!吧!”朱瞻墡這剛起了個頭,就被羅炳忠這句差點噎回去,氣急敗壞的問道。
  羅炳忠搖頭說道:“那不能夠啊,是希望殿下嚴謹些。”
  “臣把殿下這番高論,寫封奏疏回京,至少不混個邸報頭條的位置?”
  朱瞻墡想了想說道:“時光荏苒,幾經周折,幾經磨難,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也能明察秋毫,別人不理解的東西也能豁然貫通,這就是功到事成。”
  “人生壹世,是不是如同稼軒先生所說,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尋尋覓覓,眾裏尋他千百度?”
  “當我們驀然回首的時候,是不是能夠無怨無悔的說壹句,孤的壹生,沒有遺憾;孤的壹生,沒有蹉跎;孤的壹生,是為了大明奮不顧身的壹生?”
  “孤走的時候,是不是能說壹句,是所謂: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羅炳忠心服口服的說道:“殿下高見!”
  “孤天天有高見。”朱瞻墡得意洋洋的說道。
  羅炳忠笑意盎然的說道:“那殿下天天上邸報頭條。”
  朱瞻墡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笑著說道:“那得感謝陛下啊,若非陛下,孤還是在襄陽做個襄王,日日迷茫,東風來,倒西邊去,西風來,倒東邊去。”
  “日後別人說起襄王朱瞻墡,壹句大明米蠹。”
  “所以孤在被毀的八九不離十的襄王府時候,就思考,這是不是孤此生唯壹的機會。”
  “是選擇當壹個混吃等死的米蠹?還是當壹個流芳千古的賢王。”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人啊,終究是躲不過名利二字。”
  “嗖。”
  壹道箭矢帶著尖嘯聲,反射著夕陽,卻是森森綠光,直奔朱瞻墡的腦門而去,若非襄王停頓了壹下和羅炳忠說話,又準備走,這壹箭必然擊中襄王的顱頂。
  即便是劃破層皮,箭上的綠光,壹看就是下了毒,必死無疑。
  “咄!”
  箭矢劃過了襄王的臉頰,劃掉了襄王的發梢,重重的落在了車駕之上,入木三分,木屑翻飛。
  “敵襲!敵襲!”羅炳忠高聲呼喊,將朱瞻墡護在了身下,若非朱瞻墡瘦了許多,羅炳忠還不見得能護得住。
  壹名天子緹騎擋在了車轅之前,讓襄王趕緊上車。
  襄王連滾帶爬的鉆進了車廂之中。
  “殺!”
  喊殺聲傳來,緹騎列陣,開始和這些土司余孽展開了搏殺。
  戰場之上,是壹邊倒的趨勢。
  緹騎人人披明光甲,人人如龍,那些撲殺上來的人,個個都無甲,怎麽是緹騎的對手。
  這場搏殺壹直到了日暮時分,壹名天子緹騎,來到了車駕前,高聲說道:“五十余賊人已盡數伏誅。”
  海龍屯是土司心目中的龍宮,朱瞻墡作為大明親王,那服飾壹看就是條大魚!
  朱瞻墡躲到了車裏,驚恐萬分的問道:“我大明軍士傷亡呢?”
  “未曾有人負傷。”緹騎趕忙回答道。
  若是面對這蟊賊還有傷亡,還做什麽緹騎呢?
  朱瞻墡松了口氣,他對著羅炳忠說道:“剛才那箭,離我臉頰只有兩寸!兩寸!”
  “孤要回襄陽!孤要回襄陽!”
  羅炳忠看著窗外囑咐的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戰場不再打掃,至遵義府下榻。”
  朱瞻墡牙關抖動不已的說道:“孤要回襄陽啊!這哪裏是來貴陽府主事啊,孤分明就是餌料啊!”
  羅炳忠趕忙勸道:“回得去嗎?”
  朱瞻墡牙只打哆嗦,但是他也知道,羅炳忠說的是實話,回不去了。
  羅炳忠大聲的說道:“去遵義府,明日去貴陽府!”
  車夫、緹騎上馬,向著遵義府星夜疾馳。
  馬蹄聲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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