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下求美

　　天啟皇帝是個很直爽的人。
　　張靜壹拍著胸脯保證，魏忠賢又在旁挑唆，居然讓他忍不住惡從心起。
　　對呀，妳罵朕，難道朕不能罵妳李文達的爹娘？
　　好！
　　他再不說話，立馬提起了朱筆，直接在李文達的奏疏上寫下了壹行小字：“嗚妳爺的頭，嗚妳娘的頭。”
　　寫罷。
　　心情大為爽朗。
　　張靜壹的主意餿是餿了點，但是很爽。
　　不過很快，天啟皇帝便想起壹件事來：“朕罵了這李文達的爹娘，他會不會罵朕的爹娘？”
　　魏忠賢居然很認真的想了想，居然有些後怕。
　　畢竟，清流的圈子水很深，他也有點把握不住：“理應不會吧。”
　　張靜壹則道：“陛下放心，壹定會有好結果的。”
　　“咳咳……”天啟皇帝此時腦子已開始想著，若是自己爹娘被罵了，如何治這李文達大不敬之罪，誅他李文達滿門。
　　細細思量。
　　咦？
　　若是這廝敢回罵，倒也不失為引蛇出洞，正好找個理由，斬了這家夥。
　　這剎那之間，天啟皇帝腦洞大開。
　　此時已沒心思批閱奏疏了，顯得有幾分疲憊，隨即將李文達的奏疏交給魏忠賢，口裏道：“發出去吧，對了，這壹份批紅，就不要經過內閣了。”
　　魏忠賢善解人意地道：“奴婢知道。”
　　天啟皇帝的目光又落在張靜壹的身上：“今日卿家也落了水，今日也回去歇壹日吧，明日不必妳當值了。”
　　張靜壹道：“謝陛下。”
　　說罷，他便躬身告辭出去。
　　此時，勤政殿外，天色已是昏暗，天穹處，寥寥掛著幾顆殘星，月兒不知躲到了哪裏，西苑內外，早已掌了燈，天上的殘星與地上的燈火似在這個時候，連成了壹片，讓人不禁疑心自己到底處在天上還是人間。
　　張靜壹覺得有些冷，他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麒麟衣。
　　此時，他的刀已不知到哪裏去了。
　　頭上的鐵殼範陽帽，也不見了影蹤。
　　所以雖然略有幾分疲憊，可張靜壹的腳步輕快。
　　今日發生的壹切，都如做夢壹般。
　　甚至張靜壹巴不得這是夢。
　　只是……當他感受到寒意，又心如明鏡，這是人間，天啟六年，是某個初冬的夜晚！
　　這壹夜，星月無光，可在此時此地，今時今刻，他的人生，終於邁入了壹個新的起點。
　　現在……只等李文達的反應了。
　　只有向天啟皇帝證明他的能力，他才有機會。
　　之所以如此急於證明，恰恰是因為張靜壹內心深處的某種憂慮。
　　壹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他對西苑已經熟稔了，所以徐步朝著西苑的鐘鼓樓去。
　　只是，當拐過大殿的時候，突然傳出了低喝聲：“瞧妳這笨手笨腳的模樣，該死的東西，今日掌妳的嘴。”
　　這尖細的顯然是個宦官的聲音。
　　便見不遠的長廊，壹個宦官正扯著壹個宮娥，擡手要打。
　　西苑不是後宮。
　　所以極少會有宮娥來此，真正的後宮，張靜壹也進不去。
　　在這裏，陪伴皇帝的只有太監和禁衛。
　　當然……
　　偶爾有壹些需要女子照料的事，會調配極少數的壹些宮女來，不過大多都是粗使的宮女，而且都會由宦官盯著。
　　張靜壹見那女子在殘星的光芒之下，帶著慌亂，她臉正要錯過宦官巴掌的功夫，恰好與張靜壹的目光相觸。
　　這是壹個面色姣好的女子，此時猶如受驚的小鹿。
　　不過，當壹巴掌打下去的時候，她竟沒有呼叫饒命，只是發出了壹聲輕呼。
　　宦官猙獰著，似乎還不肯放過她，依舊還要打。
　　張靜壹稍稍遲疑了壹會。
　　他顯然知道，宮裏的許多閑事，是不能管的。
　　所以他踱了幾步，心裏告訴自己，這壹切和自己無關。
　　可到了第三步的時候，張靜壹終究將身形頓住了，駐足，回頭……
　　見到女子被欺而無動於衷，這還是人嗎？
　　平日裏，總說家國天下，要改變天下的命運，可若是連見到這樣的事都視若無睹，那所謂兼濟天下，也不過是為了實現自己野心的借口而已。
　　“住手！”張靜壹大喝。
　　這宦官萬萬想不到，壹個大漢將軍，竟敢多管閑事。
　　他隨即放開了宮娥，卻是猙獰地看著張靜壹：“妳……區區壹個大漢將軍，也敢在此喧嘩……妳可知道，咱是九千歲的第幾個孫子？”
　　宦官叉腰，不可壹世狀。
　　那宮娥如蒙大赦，連忙退後了幾步，躲到了廊柱後，驚恐地望了張靜壹壹眼。
　　張靜壹卻是冷然，看著宦官道：“魏公公最恨的，便是妳們這些打著他招牌的人四處惹是生非。今日這事既被我撞到，莫說妳打出魏公公的招牌，即便是魏公公親自來，我張靜壹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張靜壹……
　　宦官壹聽到張靜壹的名字，居然楞住了。
　　他踟躕了很久，居然賠上了笑臉：“原來是張百戶，實在對不住，這事……是咱做的不對，我素來久仰您的大名。”
　　宮裏的消息傳得很快，張靜壹救駕的事，想來這宦官已經知道消息了。
　　宦官見張靜壹依舊冷著臉，又笑吟吟地道：“看在張百戶面上，這事就這樣揭過去吧，張百戶放心，咱再不對這宮人動手腳了。”
　　張靜壹點點頭，知道點到為止，他想了想，居然下意識地從袖裏掏出了碎銀。
　　錢已經花的差不多了，等他的地位再高壹些，就應該將那趙天王的寶藏挖掘出來了。
　　他將碎銀朝那宦官壹拋。
　　宦官便如餓狗搶食壹般的將銀子接住，壹面道：“張百戶，妳這是要幹啥，使不得，使不得啊，我怎好要妳的錢，哎呀……張百戶仗義！”
　　張靜壹心裏知道，今日威脅這人壹下，又給了他壹點甜頭，以後這宦官會有所忌憚了，至少不會再欺淩這宮女。
　　於是再不耽擱，頭也不回的走了。
　　躲在柱子後的宮女，壹雙眼睛在灰暗中凝視著這壹切，她似乎努力的記住了張靜壹的模樣。
　　……
　　張家這裏……
　　張天倫今日請了千戶劉文壹起來喝酒。
　　兩個義子王程和鄧健陪坐。
　　劉文當然曉得張天倫的意思。
　　兒子做了大漢將軍，固然是張靜壹的心願，可畢竟大漢將軍沒有前途，所以張天論必是希望托他的關系，等著張靜壹在宮裏吃了苦頭，便想辦法將張靜壹調出宮來。
　　可這事不好辦。
　　若是尋常校尉也就罷了，偏偏張靜壹是百戶，壹旦調出來，這南北鎮撫司裏，哪裏有百戶的實缺給張靜壹，要知道，這些炙手可熱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盯著呢。
　　劉文決定給張天倫交個底，便伸出壹根手指來：“這事，找千戶是辦不成的，哪怕是找指揮使僉事也未必能辦成，至少得是同知，甚至是指揮使……老哥我能做的，只能是幫忙引薦，可妳們張家也要激靈壹點兒，得做好準備。”
　　張天倫目瞪口呆地看著劉文伸出來的壹根手指，臉色已有些慘然了：“要壹百兩？”
　　劉文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壹百？不，壹千！”
　　張天倫嚇了壹跳，臉色這時在燭光下開始變幻不定起來。
　　壹千兩啊，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王程在壹旁埋頭喝酒，嘴裏咕噥：“什麽壹百壹千……”
　　只有鄧健，打了個激靈，頓時酒醒了，癡癡呆呆的樣子，帶著憂傷的迷惘。
　　劉文瞥了鄧健壹眼：“鄧賢侄，怎麽不喝酒，在想什麽？”
　　鄧健居然還沒有回過神來，只是癡癡呆呆地道：“壹千，呀，我怕娶不著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