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但願海波平

　　張靜壹下意識的點點頭。
　　而後道：“只是這些？”
　　這人道：“總督對他們極有興趣，令人安置，讓他們在琉球定居，又令我探聽他們關於江南諸地的情勢，而他們都是眾口壹詞，說皇帝昏聵，人心思亂雲雲，又在琉球置業，提及從前種種，不無痛哭，只望著，有朝壹日，能隨總督的艦隊，回大明去。”
　　張靜壹只覺得可笑。
　　不過細細壹想，人大抵就是這個心理吧，原本是江南的大族，結果不得已之下，倉皇出逃，金銀沒辦法全數帶走，許多的親眷怕也來不及，於是到了琉球那地方，身份壹落千丈，每日所懷念的，自是往日榮光。
　　何況，他們的祖先還埋葬在內陸，因而無壹日沒有思鄉之情，思來想去，唯壹能回去的辦法，也只有指望尼德蘭人了。
　　為了說動尼德蘭人，少不得要添油加醋，說明這大明如何孱弱，誇獎尼德蘭人如何兵強馬壯。
　　張靜壹撫案，隨後道：“妳繼續說下去。”
　　“其實尼德蘭人極聰明……只這些，總督也未必信得過。只是……有壹些話，這總督卻生出警惕之心……”
　　“什麽話。”
　　“說是大明已經開始設立了船運的公司，而且也效仿尼德蘭和佛朗機人，冠名東印度，其誌不小，不只建立了可觀的船隊，而且在泉州、天津衛等地，日夜打造艦船，為水師和船運公司所用……”
　　張靜壹道：“那麽……他們是怎麽認為。”
　　“他們認為，大明確實人口諸多，即便海運和艦船方面，遠遠不如他們尼德蘭人，可若是放任不管，假以時日，遲早便要超越尼德蘭和佛朗機諸國。總督曾與佛朗機人進行過討論，認為十年可能會成氣候，二十年之後，這大明的艦船，或許有可能……給四海制造災難。”
　　災難？
　　張靜壹萬萬沒想到，這尼德蘭人居然會用這樣的詞匯。
　　照理來說，他們幹的就是殖民和屠殺的勾當的啊。
　　“因此……總督還修書與本國進行溝通，認為遲早會成為巨大威脅，到時，不但可能失去琉球，而且連佛朗機的呂松、蘇門答臘諸地都可能失去。而且……可能大明的船隊，會出現在佛朗機和尼德蘭外海，四處燒殺，成為新的大敵。”
　　張靜壹：“……”
　　這個腦洞。
　　張靜壹凝視著這林彬：“有人相信嗎？”
　　“很多人相信。”林彬小心翼翼的道：“在尼德蘭人，還有人寫了壹部書，就是講述這些的，說是三十年後，大明的艦隊抵達了歐羅巴，而後擊敗了歐羅巴諸國，於是，便開始在各處海岸修建堡壘，將所有人包括了教士都打成了奴隸，在莊園中做苦工，大明的人揮舞著鞭子，隨意抽打歐羅巴的奴隸，婦人們若是被玷汙，若是懷有身孕，便會被處死。男子若是不服管教，則會剁掉雙手……”
　　張靜壹：“……”
　　林彬道：“是以，總督極為緊張，認為不可讓事態繼續這樣發展下去。”
　　“而後呢。”
　　“而後聽說，在羅馬，有壹個會議，曾討論過此事，說是要進行壹場征服……派出船隊，來這大明，徹底消滅大明壹切的艦隊，毀壞沿海的所有船塢……令大明永無造船的能力，當然，各國都有各自的需求，葡萄牙人實力較弱，希望能夠得到賠款。西班牙人實力強，所以他們認為應該侵占幾處富庶的土地，用以補償。尼德蘭人則希望開放所有的口岸，並且得到澎湖壹帶。至於其他諸國……小人……所知不多。”
　　“當然，這些都事涉機密，小人所聽到的，也只是壹些傳聞，到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兩年前，總督便命我進入內陸，搜集關於大明的各種情報，尤其是關於流寇，還有江南的士族，以及大明船料的來源……這些日子，甚至直接命小人……打探備海衛的駐軍多少，以及水師的艦船數目，以及訓練的水平。”
　　張靜壹聽到此，不禁無語。
　　實際上，歷史上的西班牙人確實有對大明的遠征計劃。而至於尼德蘭人……也曾在澎湖壹帶與大明交手。
　　當然，這種交手……規模並不大。
　　只是張靜壹還是不相信，只是因為所謂對大明威脅的擔心，這些心懷鬼胎的人肯聯合壹起。
　　張靜壹撫案，沈默片刻，道：“只是這些嗎？就是這些理由？林彬，看來妳不太老實！”
　　林彬早已嚇了壹跳。
　　張靜壹殺氣騰騰：“妳莫非以為，我們拿住了妳，這海外的情況，就壹無所知。妳看若是不說，倒也不打緊。妳橫豎都是要死的，既然不想死的痛快壹些，那也無礙。”
　　許多人都會發出威脅。
　　可顯然，在這個地方，張靜壹的威脅，絕對足以讓人膽寒。
　　林彬戰戰兢兢道：“我……我……還有壹件事……可能促成了這件事……那便是……尼德蘭銀行出現了巨大的問題，引發了整個歐羅巴巨大的災難。聽說……這件事的影響極大，因為銀行的危機，所以各國東印度公司，都受到了巨大的影響，這兩年，壹向不斷高漲的東印度股票，連續暴跌。而且……連各國的王室，也發生了動蕩，因為大家發現，儲存在銀行中的錢，取不出來了。原本可以借貸的資金，現如今也無法借貸，聽說，不少商人，都破產了。甚至連王室……財政也出現了問題，我聽總督府的人也在說這件事……說是只有新的征服，才可能解決眼下的問題，如若不然……後果不敢想象……”
　　“是嗎？”張靜壹聽到了這裏，若有所思。
　　尼德蘭銀行的擠兌，引發了……傳說中的經濟危機。
　　迄今為止，他們還沒從危機中走出來。
　　因此，此前說的那些，其實都是虛的，或者說都只是借口，什麽威脅，什麽大明擁有無數的財富，真正的原因是……在危機發生之後，許多王室的王冠落地之前，希望……能夠憑借壹場規模巨大的戰爭，來解決這個問題？
　　“他們對此有什麽判斷。”
　　“判斷？”
　　“就是他們憑什麽認為，能夠戰勝大明。”
　　“判斷很簡單。”林彬道：“當初倭寇襲大明，那是嘉靖年間的事，這倭寇造成的破壞極大，殺戮的軍民也是極多，劫掠走的財富，更是數不勝數。而大明朝廷，也花費了足足十數年，才勉強肅清了倭寇。”
　　林彬吞了吞吐沫，而後道：“而現在，這佛朗機和尼德蘭人，艦船比倭寇堅固十倍，戰力也在倭寇十倍。即便此時的大明，比之嘉靖年間實力更強，也足以教大明焦頭爛額，不得不與他們簽下城下之盟……至少……他們是這樣想的……”
　　張靜壹皺眉起來，他其實已明白，這些人打算采取什麽戰術了。
　　因而，張靜壹起身，道：“還有什麽沒有交代的嗎？”
　　林彬期期艾艾的道：“就是這些，這些……我也已和王僉事奏報過……”
　　張靜壹點點頭：“妳在內陸還有親族沒有？”
　　林彬道：“早……早沒了……沒有了啊。”
　　張靜壹嘆了口氣道：“真是可惜……不過……妳在海外的親族，只怕不少，需得等壹些時日。”
　　說著，他吩咐壹旁的書吏道：“都記下來了吧？”
　　“記下來了。”
　　“嗯，收拾好，重新謄寫壹遍，我要上奏，另外……這個人……交給武長春吧，他最近手藝生疏了太多，若是再不好好幹，告訴他，那他就沒有作用了！”
　　“是。”
　　這林彬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麽，壹頭霧水的聽著張靜壹與那書吏的對話。
　　而張靜壹卻已火速的出了審訊室，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壹時有些恍然，總覺得即將發生的壹切，可能有壹些不真實。
　　說著，他對隨來的劉文秀道：“記下，到時候飛書給王程，第壹，讓他弄清楚，所謂的開戰是否確有其事，在小琉球和呂宋的細作，要仔細查詢蛛絲馬跡，譬如……若是真有大量的艦隊而來，勢必會修建新的碼頭和港口，以備不時之需，除此之外，看看他們是否在囤積糧草。這其二，若是當真艦船來，那麽……規模有多大，人數有多少，涉及到的又有幾國。”
　　張靜壹頓了壹頓，繼續道：“其三，內陸是否還有大量似林彬這樣的細作。以及……當初逃亡出去的士卒以及商賈，到底有多少。當然，有些事……可能涉及到對方的機密，想要查清楚，並不容易，可能查出多少，就得查出多少，有了消息之後，要立即加急送來京城，養兵千日用兵壹時，該是讓他盡心王命的時候了。”
　　劉文秀頷首：“都記下了，待會兒就發出去。”
　　張靜壹隨即低頭，道：“倭寇……倭寇……”
　　他念念有詞：“若是倭寇的打法，可就不太妙了，江南那邊……誰可以做胡宗憲，誰又是戚繼光和俞大猷呢？”
　　“恩師妳啊！”劉文秀毫不猶豫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