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天打雷劈

　　讀書人的憤怒是可以想象的。
　　因為這部書，直接動搖了四書五經的基礎。
　　若是尋常人寫出來的也就罷了。
　　眼下這個時候，市井之中的風氣很開放，莫說是各種奇談怪論，便是各種香艷的書也大行其道。
　　壹些讀書人不但寫出來，而且還要畫出來。
　　可問題就在於，這是皇帝和新縣侯寫出來的東西。
　　這就徹底淪為了壞人心術了。
　　李文震怒，許多的讀書人，也鬧騰了起來。
　　天啟皇帝卻早已忘了這壹茬。
　　今兒壹大早，他在大內召了內閣大學士和尚書們議事，而後回到了勤政殿，便是壹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魏忠賢給天啟皇帝親自斟了茶，看了看天啟皇帝，壹面賠笑著道：“陛下何以悶悶不樂？”
　　天啟皇帝便壹臉納悶地道：“也不知為何，今日幾個卿家，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朕，就好像……朕的臉沒洗幹凈似的。魏伴伴，妳來瞧瞧，看看朕臉上有什麽不同？”
　　魏忠賢沒有擡頭去端詳，而是道：“奴婢覺得，可能不是這個原因。”
　　“不是這個原因，那是何緣故？”天啟皇帝回想起方才那些奇怪的眼神，總覺得怪怪的。
　　此時，魏忠賢從袖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壹部書來，接著道：“奴婢覺得，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個？”天啟皇帝看著擱在案頭上的書，下意識地拿了起來，翻了翻，這不看不要緊，壹看……
　　好家夥……
　　為什麽會有雷電？
　　為什麽燕子低飛就要下雨？
　　閃電和雷聲為什麽不壹起來？
　　為什麽物體會掉落？
　　這……
　　都什麽玩意？
　　不過……
　　話又說回來。
　　天啟皇帝看著這些為什麽，心裏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壹絲疑問。
　　對呀，為什麽呀？
　　某種程度而言，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壹切的自然現象，想象力都是貧瘠的。
　　反正不能解釋的，都丟給老天爺就對了。
　　至少這麽多個為什麽。
　　就很讓人有壹種探索和求知的欲望。
　　天啟皇帝第壹個念頭是，這莫不是山海經吧？
　　可繼續看下去，越看越覺得稀奇古怪。
　　物體會掉落，不是本身就會掉落嗎？
　　啥叫重力？
　　越看越是玄乎，天啟皇帝便笑了：“這書……其實看著有趣，就是荒誕了壹些，若只當做奇談怪論來看，倒也未必不可。”
　　是的。
　　這書……本身就是科普讀物，而科普讀物最重要的不是科普，恰恰是要有趣。
　　這玩意放在後世的成人眼裏，當然不值壹提。
　　可對於這些知識比較頻繁的少兒們而言，卻是極有趣的東西。
　　當然，這個時代的人，其科學認知的水平，可能連後世的少兒們都不如。
　　覺得有趣……是理所當然的。
　　天啟皇帝翻了幾頁，更是越發的覺得有趣，印象最深的，倒是第壹篇關於雷電的產生。
　　可魏忠賢卻是掩不住的壹臉尷尬，於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此書，乃是陛下編修的。”
　　“什麽？”天啟皇帝本是饒有興趣的樣子，想好好的將這書看壹看，誰曉得……居然是……
　　哈哈……是他自己編修的？
　　隨即，壹個念頭在天啟皇帝的腦海劃過，天啟皇帝打了個激靈，手壹抖，書沒拿住，給跌落在了禦案上。
　　然後天啟皇帝後知後覺地擡頭道：“什麽，朕編修的？”
　　魏忠賢只好道：“陛下，您看這書皮。”
　　天啟皇帝便翻開了書皮，然後……窒息了。
　　還真是……
　　他想起來了。
　　其實這事，他也只是應壹聲，根本沒有當壹回事。
　　幫張靜壹壹個忙而已，舉手之勞嘛。
　　只是……
　　天啟皇帝此時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下意識地道：“朕九五之尊，寫這種奇談怪論？”
　　對呀，這就是奇談怪論，裏頭所寫的東西，無壹不是帶著獵奇和玄之又玄的胡扯。
　　這就好像，後世的人看《天線寶寶》壹樣。
　　魏忠賢不由露出苦笑。
　　天啟皇帝不無郁悶地道：“他張靜壹正經事不幹，寫這樣的奇談怪論做什麽？”
　　“這……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只聽說，因為是陛下修撰的書，現在此書在坊間，賣的很是火爆……不少人……都在訂購，書鋪都賣瘋了，壹個時辰就賣光了，而後到處都是求加印……”
　　天啟皇帝聽著，血都已經涼了。
　　他已經可以想象那些看書之人，壹面罵著他智障，壹面哈哈大笑的樣子了。
　　雖然天啟皇帝自認自己的名聲也不咋地。
　　可妳可以罵朕壞，不能罵朕蠢，對吧？
　　“不過……”魏忠賢自然知道張靜壹在天啟皇帝心目中的份量，倒是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道：“不過奴婢以為，新縣侯如此，確實也是好心。陛下您看這壹篇，前些日子，不是天災頻繁嗎？市井裏許多讀書人都在痛罵這是因為陛下失德的緣故，所以惹得天怒人怨，是上天對陛下的警告。可新縣侯卻將這雷電……這雷電……”
　　魏忠賢越說，也越覺得是扯淡。
　　他媽的，世上還存在根本就看不見的電荷，還特麽的雲層摩擦……
　　說到這裏，魏忠賢覺得自己編不下去了，索性住嘴。
　　天啟皇帝壹聽魏忠賢的解釋，便也不禁苦笑。
　　就在這時，突然有宦官匆匆而來，拜下便道：“陛下，午門之外，來了許多的讀書人，他們口稱……張靜壹胡編亂造，壞人心術，懇請陛下……立即拿下張靜壹治罪。”
　　天啟皇帝壹聽，直接就勃然大怒起來，惱怒地道：“朕的大臣，何來這些讀書人多事？是誰這樣大膽？”
　　“為首壹個，叫李文，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他的學生，他們說……要長跪於宮門之外，直到陛下痛下決心。”
　　天啟皇帝立即冷若寒霜，眼裏掠過了殺意，冷然道：“生員也敢幹涉政事嗎？”
　　這宦官道：“李文聽聞在京城頗有聲望，不少百姓也遠遠地在外頭看……禁衛們本要驅逐，只是……這些人鐵了心，因此還打傷了壹個生員……”
　　天啟皇帝冷冷地道：“不必理會他們，魏伴伴，妳去處置。”
　　說著便理也不理。
　　魏忠賢聽罷，則應命而去。
　　天啟皇帝又拿起桌案上的那本十萬個為什麽，雖然明知裏頭的內容很扯淡，可他就像是管不住自己的這手。
　　這張靜壹……還真能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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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宮外頭卻已鬧開了。
　　這事情之所以鬧的很大，在於張靜壹拿著壹部奇談怪論的書，居然還是皇帝和張靜壹壹起編修，推出市場。
　　這對於堅持正統的讀書人而言，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說實話，大家寧可接受皇帝崇信道學，躲在宮裏煉丹，也沒辦法接受那十萬個為什麽這樣可笑的書，打著皇帝的名義到處售賣。
　　書裏的許多內容，對於四書五經而言，都有著不小的打擊。
　　李文帶著數十個讀書人來到宮門外……
　　當然，他們來之前……四處購置了大量的銅絲。
　　這叫不打無準備之仗。
　　古人們早就有造銅絲的經驗了，春秋時期的曾侯乙墓就曾出土很多銅絲的“彈簧”。拉拔制造金屬絲的技術早就有了。
　　當然，唯獨壹點就是造價昂貴。
　　這些銅絲，捆成壹捆。
　　照著十萬個為什麽裏的引電實驗，待會兒還準備好了壹個大風箏，這風箏上還掛了壹些銅片，銅片通過銅絲連接地面……
　　大家準備妥當。
　　李文當頭，跪在這宮外頭。
　　他們氣不過，非要爭出個子醜寅卯不可，市井裏的無賴，可以胡編亂造，可是陛下是天子，怎麽可以胡編亂造呢？
　　大家壹致認為，這壹定是張靜壹搞的鬼。
　　既然如此，那麽就照著張靜壹的方法，且看看這雷公電母的雷電，如何個指引法。
　　李文的臉上，帶著決絕之色，捶胸頓足地在這宮外悲憤欲絕地道：“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啊，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吾已不求朝廷能夠清明，不奢望天下太平，更不敢巴望文治，可何以國家竟至於此？”
　　“奸賊不但要把持朝政，竟還要如此壞人心術，這樣的胡言亂語，竟還大行其道……這是要將聖學，將我大明士林置於何地？”
　　說著，悲痛欲絕地嚎啕大哭起來。
　　隨之，許多讀書人也都哭了。
　　是啊。
　　這是要置於何地？
　　禁衛們企圖來趕人，和讀書人發生了沖突。
　　壹個讀書人被打得渾身是血，卻依舊執拗地寧死也不走。
　　這倒是讓禁衛們有些忌憚了，無計可施下，便又退了回去。
　　午門乃是出入宮禁的重地。
　　許多大臣，都需經過這裏，這些大臣們見烏泱泱的讀書人長跪於此，似乎也知道壹些內情，不禁心裏唏噓，忍不住有兔死狐悲之意。
　　“我絕不走，若要走，便殺了老夫……”在面對東廠的番子前來警告的時候，李文大聲呵斥：“反正妳們已雙手沾滿了血啦，那麽就讓老夫以死殉道，我乃聖人門下，爾等是何人，鷹犬之輩，也敢逞兇？老夫若有茍且之念，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