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身死族滅
錦衣 by 上山打老虎額
2022-5-20 21:39
朱由檢被天啟皇帝和趕上來的張靜壹幾個放了下來。
天啟皇帝壹看朱由檢的樣子,臉已煞白了。
這個分明比他還要年輕許多歲的兄弟,也就就藩才數月功夫,現在就已是兩鬢斑白,形如枯槁了。
人也不知清瘦了多少,神色不知帶了多少的疲憊,身上穿著的,不過是素衣。
真是連尋常的百姓人家都不如。
環視這這房中樸素至極,幾乎沒有多余的裝飾,案頭上,還堆滿了要繼續批閱的奏文。
王承恩匍匐在壹旁,紋絲敢不動,顯然他已嚇著了,萬萬沒料到,進來的竟不是賊,而是天啟皇帝。
他壹時大喜,隨即又憂慮起來。
天啟皇帝探了探朱由檢的鼻子,沒有了呼吸。
壹時之間,便覺得自己的心口猶如被人狠狠捶打了壹下,整個人險些要癱坐下去。
此時他怒不可遏起來,內心升騰出了滔天之怒。
他雖未必覺得朱由檢是個有才能的人,可至少曉得朱由檢至少曾認定過自己認為對的事,至少朝著認定的事做過努力,而今壹切成為泡影,身死名辱,卻什麽都不剩下了。
反觀當初那些人,個個圍在朱由檢的身邊,壹個個從他這兄弟的身上攫取好處,而壹旦失去了可利用的價值,他們寧願去投賊,說著惡心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話,只孤零零的留下了朱由檢在此。
什麽天潢貴胄,什麽四書五經之中的仁義道德,在今夜,何嘗存在過?
偏偏這事唯壹的殉難者,竟只是他這個皇帝的兄弟。
“他……死了……”天啟皇帝慘然著臉,而後眼中顯露出極致的憤恨,壹字壹句地道:“那麽……所有人就都給他陪葬吧,那些人……壹個都不用留了,朕要讓他們受到最嚴酷的刑罰,要折磨到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壹個個……都不得好死!”
說罷,天啟皇帝痛哭流涕。
跟悲憤交加的天啟皇帝相比,張靜壹此時卻很是冷靜,他大抵能感受到,朱由檢的身子還有些溫熱。
於是立即道:“快,來人……”
他招呼身後的壹個生員。
隨即道:“妳按著他的胸口,像我這樣……”
說著,張靜壹先示範了壹下急救。
之所以不自己來,是因為張靜壹對自己的氣力沒信心,像這樣的心肺復蘇,其實最重要的是體力。
可這些生員不同,每日都在高強度的操練,個個力大如牛。
這生員原是不明所以,但是對張靜壹的吩咐是無條件服從的,於是半跪在地,照著張靜壹的方法,不斷在朱由檢的胸口按壓。
張靜壹在旁指導著,見這生員動作越來越規範,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天啟皇帝則對此,不抱什麽期望,他回頭看向王承恩,怒氣沖沖地道:“信王臨死之前,說了什麽?”
“信王殿下……”王承恩又是悲痛,又是膽戰心驚地道:“信王殿下說,請陛下壹定要照顧世子,世子年紀還小……他說陛下壹定會照顧好他,將他養大成人。”
天啟皇帝眼淚又奪眶而出,頹然道:“世子呢,王妃呢?快,讓人去找……去找來……”
此時……已有壹個小宦官匆匆的抱著壹個孩子來,卻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跪下道:“陛下,世子在此。”
天啟皇帝看著繈褓中的孩子,長長的舒了口氣。
這宦官又淚水漣漣地道:“陛下……王妃……王妃……”
天啟皇帝打了個寒顫:“發生了什麽事?”
“王妃在後院之中,心知大事不好,她……她說,王爺的性情,她是知道的,絕不會茍活於世,如今賊子們轉瞬要至……所以……所以……寧願與王爺同死……她……她已在寢殿裏……自盡了,還吩咐奴婢……要帶著世子殿下,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
說罷,這宦官嚎啕大哭:“奴婢只是壹個閹人,對外頭壹無所知,奴婢……奴婢不敢阻攔啊,奴婢害怕救下了王妃,賊子們進來……奴婢……只好抱著世子,四處求救,天可憐見,陛下竟來了……”
天啟皇帝頓時腦中木然。
他突然用壹種詭異的眼神看著壹旁的張靜壹道:“張卿……信王夫婦今日……若是朕有不慎,便是朕的明日啊。”
這番意味深長的話,張靜壹頓時了然。
輕信了這些人,而那些人卻將皇帝當做是提款機,對上欺瞞,對下虐民,於是滋生了民變,憤怒的流民殺了進來,身死族滅,為人所笑。
而到了那時,那些曾經給與了恩惠的人,他們會怎麽做呢?
他們不過是換壹身皮囊,做另壹朝的臣子罷了。
反正……新的皇帝,總是需要這些人來替他們維持天下的。
天啟皇帝閉上了眼,他淡淡道:“好好收斂……收斂王妃的屍骨吧……要小心……可憐她嫁給了信王,信王節儉,她也跟著節儉。朕聽聞,她雖為王妃,可每日卻只吃麥餅,不敢多食酒肉。也聽聞,她每日做針線,穿著的,不過是素衣而已。跟著信王苦了小半輩子啊,如今卻……哎……”
說到這裏,天啟皇帝似是突的想到什麽,幽幽的目光,猛地變得狠戾起來,道:“城中所有官吏,統統都要看管起來,聽候朕論處。還有涉及到今日來迎賊的叛逆,他們的家小,也要立即控制,壹個都不要走脫。禍不及家人?哼,那狗官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可何以堂堂信王卻需禍及家人?”
另壹邊,生員不斷地按壓著。
張靜壹沒心思去顧情緒激動的天啟皇帝發瘋,卻只是眼睛直勾勾地註意著朱由檢的變化。
他小聲詢問壹旁王承恩,朱由檢上吊的時間。
而後又翻開朱由檢的眼皮,細細觀察。
天啟皇帝抱著信王的世子,壹時又百感交集,此時卻已沒氣力說什麽了。
“張卿……罷了吧。”天啟皇帝嘆了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信王如此,是他的命,既然回天乏術,就不要折騰他的屍骨了。”
張靜壹卻是很固執地道:“臣再讓人試試看。”
不過張靜壹的臉上,還是帶著幾分憂慮,雖說命懸壹線,不過現在看來,能活下來的概率並不大。
他對張信王朱由檢談不上有什麽交情。
只是覺得……這是壹個理想主義者,不,理想主義者也有能力大小之分,不過……朱由檢屬於能力比較差的那種。
不過細細思量,壹個從小長在深宮婦人之手,每日讀聖賢書,身邊永遠圍繞著壹群‘清流’的人,又怎麽有什麽能力呢?
無非是被塑造成了別人所想要塑造的樣子而已。
天啟皇帝坐在壹旁,心裏卻是震撼無比,從方才入城時的滑稽,到現在足以引人遐想的恐懼,再加上喪弟和弟媳之痛,天啟皇帝面上仿佛籠罩了壹層寒霜。
他不發壹言,眼裏已有壹種說不清楚的鋒芒。
此時……他顯然比任何人都認識到,繼續這般下去,那麽……迎接他的,當真就可能是族滅了。
他低頭看著繈褓中的朱慈烺,心裏已禁不住的想,倘若這般下去,朕的兒子,還有這孩子,只怕也要經歷今日吧。
壹念至此,心中更為不安。
此時,這朱慈烺的乳母已被人尋了來,這婦人似乎已受了驚嚇,天啟皇帝只令人將孩子送到乳母的手裏。
而後,他站了起來,目光落在了朱由檢的身上。
心中悲不自勝。
心肺復蘇的生員,則是不斷地按壓著。
可似乎始終沒有什麽效果。
眼看著連張靜壹都想放棄了。
卻在此時……
那本是紋絲不動的朱由檢,卻突然猛地抽了壹口氣。
他這氣壹抽,那不停地重復著動作的生員立即大喜地叫起來:“活……活啦……”
這動靜,立即驚住了所有的人。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朝朱由檢看去。
張靜壹沒喊停,生員繼續按壓。
誰也沒想到,就這麽按壓,竟也能將死人變活。
天啟皇帝大為詫異,忍不住瞥了張靜壹壹眼,而後,眼裏掠過了狂喜之色:“這樣也能活嗎?”
張靜壹忙是俯身去翻了朱由檢的眼皮。
見裏頭的瞳孔未散,漸漸開始有了呼吸。
於是,終於長長的松了口氣。
朱由檢只覺得自己從無盡的幽暗中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當張靜壹翻開他的眼皮的時候,他先是感覺到劇痛,而後,卻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壹個人影,慢慢的,這個影像越來越清晰了壹些,最後……他認出了這個人……張靜壹。
張靜壹……難道也隨孤王下地獄了?
疲憊不堪的朱由檢,此時呼了幾口氣,便感受到胸口有壹股巨大的力道不斷地按壓著自己,以至於自己不得不急促的呼吸。
終於……他恢復了神識,猛地想到了什麽,便嚎啕大哭起來:“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微弱。
卻幾乎是提起了他所有的氣力,也似乎因為這壹激動,他的呼吸……卻是開始越發的通暢起來。